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可能不与他人产生联系,除非是到深山野林里隐居,可是那样的日子,也是普通人无法忍受的,人就是喜欢并且适应于群居生活的。
王珍,以后就该称呼为秦桑了,她一没有在深山野林里,野兽环绕之下自保的实力,二也无法忍受那种孤寂的生活,所以她注定是适应于群居生活的人。
群居生活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人,人心是复杂多变的,有时更猛于野兽,秦桑,她能面对这些吗?而她,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吗?
她来到缅罗城的时候,站在巍峨的城门之下,无视进进出出的人们,抬高她的下颚,闭上双眼感受阵阵徐来的清风,她的心情有一种难言的躁动,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她从未放弃,支持她的便是一直存在的希望,只要希望存在,她就存在。
只是,她也说不准她的希望是什么,那种无法明确但是万分渴望的东西,就像漆黑隧道里另一头出现的光亮一样,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是知道一定要去。
秦桑站在那里,旁边站着秦柳,亦是当日的纳姆。
纳姆长得像她的母亲,政人的血统在她身上明显的压过大域人的血统,尽管有着微微有些高的鼻梁,仔细看才会注意到的深棕色瞳孔,做了臻南女子的打扮之后,没有人能看得出她身上另一半的血统。
那些在大域被嘲笑的外部特征,如今给纳姆,哦,不,应该说给秦柳的,则是万分庆幸。
“...我们该进去了。”秦柳小声道,她不习惯喊秦桑姐姐,所以只好故意省去称呼。
秦桑微微一笑,拉起秦柳的手,笑道:“这里,便是...她的故乡了,你激动吗?”
这个她,便是秦柳的生母秦娥,秦娥虽是政人,早些年却一直是跟着身为商人的父亲生活在臻南,有一段时间,大政与臻南的局势很紧张,她的父亲就被人诬告了有通敌之嫌,就在父亲带着她和母亲回乡祭祖的时候,被一拥而上的官兵抓住了。
当时大政为了巩固边关,在边关建了新的城镇,她和她的母亲被流放到那里作了屯民,至于她的父亲,就至此无了音信,后来她的母亲没多久就死了,她自己也被人掳到了大域...
这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在这个男尊女卑又是君主集权制的时代里,这样可悲可叹的女子何其的多,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别人的手里颠沛流离。
母亲的故事,秦柳是知道的,现下到了这里,却并没有秦桑所说的激动心情,她的心里,仍就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惶恐不安。
秦桑抓着她的手紧了紧,秦柳抬眼面对面前的女子。
原本绝色的面容被掩饰住了光华,穿着粗布并且肥大的衣裳,粗粗一看,在人群里并不起眼,但是她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连秦柳都很讶异,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的坚定?
虽然是自己眼看着她是怎么从破碎的状态慢慢拼合到一起,但是...就算拼合的再完美的瓷器,也盖不住那些裂痕吧。
也许这些裂痕,在她心里看不见的地方吧,秦柳心里忍不住的替她心酸。
秦桑一笑,道:“莫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
这个信誓旦旦的女子,让秦柳感到了旁人无法给与的温暖,她放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我们进去吧。”
秦桑没有多大的欲望,她最多只是想过安逸平静的日子,可是要做到安逸平静也并不是很容易的,因为就算人不找麻烦,也防不住麻烦会找他。
隐姓埋名做个普通的女人,并不是她确定的。
其实以她的姿容,就算身子是败絮,只要她想,从头来过,依然可以色不迷人人自迷的站在男人的肩膀上,但是这种失去自我的生活,未见得会比在大域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强的了多少。
所以,她决定了自己的目标。
一个异地人要如何在一个城里安家落户?
首先,是要置办房产,这便是秦桑的第一步。
不止是买房子,而且还买丫鬟买奴仆,不聘,只到人牙子那里买,因为买的那些,他们才是真正抓在自己手上的,任打任杀。
这个时代,那些贫贱的或者是犯了罪的,甚至有些根本就是拐来的,他们的性命一旦在那张纸上按下了手印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而且买卖奴隶有一套严格的手续,还要到官府那里报备,如果发现逃奴,惩罚是相当严酷的。
秦桑买的奴仆不多,却是精挑细选,仔细观察,查来历,看背景,听谈吐,还有几番小测试,认真程度让人惊讶...不就是买奴隶干活吗?至于嘛。
秦桑买了四个本分的丫鬟,两个壮实的长工,还有一个犯了事儿的落魄秀才做管家。
这样的安排真叫人奇怪,丫鬟老实本分是应该,长工壮实也是应该,可是管家这么重要的差事,找一个犯了事儿的落魄秀才做管家就未免蹊跷了点儿吧。
那就要从这个秀才的来历说起,这个秀才姓季,大概快四十岁,家境原本也算殷实,可是犯事之后家产充了公,媳妇也跑了。
可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呢?
不过就是替人报不平,写了一份状纸惹的祸事,原来是缅罗城里一个富贵之家的公子,□□一名贫家女,后来那女子羞愤自尽,那女子的父母自然是不依,告到官府那里。
因为对方是富家公子,又有些人脉,颇有势力,那对死了女儿的夫妇,目不识丁,无人敢相助他们,就连状纸都没人敢帮他们写。
正巧哀哭的夫妇碰到了偶然路过的季秀才,季秀才听后也很愤然,就帮他们写了状纸不止,还出钱给他们打官司。
这个事情是很义愤填膺的开始,却是惨淡的收场。
那对夫妇固然是惋惜女儿的死,但让他们揪住不放的则是嫌富家公子赔偿的太少,打官司也无非是想多赔些钱财,可怜好心的季秀才,错信了人,帮了人家害了自己。
那对夫妇如愿的得到了许多赔偿金,然后就不告了,拍拍屁股走了,可是季秀才却被记恨上了,后来被布局故意陷害,才落得后来的下场。
首先,这个人心地好且不畏权势,其次,会断文识字,再次,原本殷实的家境足以说明他有理家的能力,碰到这样好的货色,秦桑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哪里还忌讳他是不是犯了事儿。
房屋置办好了,中等的规格,前头带着一个院子,后头还有一处小花园,虽然不算太大,但是经过秦桑亲自布置,也是别样雅致——秦桑原本学的就是室内装修设计,在那个领域,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过穿越之后,倒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一展所长。
家里的下人也安排好了,他们原本的名字雅俗不一,索性重新都换了名字,一名叫迟香的机灵一些的丫鬟留在自己身边,一名叫绿意的老实本分的丫鬟跟着秦柳,一名叫致秀的丫鬟,看起来举止大方就安排在前头伺候,还有一人叫桂寇的说话利索,手脚勤快就在后头打杂。
家里的重活和跑腿的差事便交给两名长工来做,高一点的叫阿东,浓眉大眼,手脚粗壮,性子却是敦厚一些,稍矮一点的叫阿南,一样的壮实身板,却是机灵一些,他们在秦桑秦柳出门的时候,也能充当一把保镖。
另外又请了两名厨娘,也是查过来历,打探过口碑的实在人。
这几人一进来,秦桑便敲打过一番,然后恩威并施,并承诺每月每人给与二钱的月钱,管家则是四钱的月钱,并且五年之后,所有人月钱加倍,十年之后,月钱再加一倍。若是做满了十年,可以交还卖身契,自行离去,也可以留在此处,任君选择。厨娘虽然没有卖身契,但月钱也是同样五年一番,十年一番。
要知道,买奴隶的时候,主人家是花费了的,至于钱财究竟给谁享用了,主人家自是不管的,可是前头既然花费了,后头就谈不上什么月钱了,主人家只需赏口饭吃就成,更何况这几人是奴隶的出身,除非是亲人来赎回,并且还要主人同意,否则就是一辈子的奴隶,而季管家更因为是罪犯,这辈子连赎身都不能。
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季管家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低下了头。
“我虽然是女流,但是说话是算数的,何况当着怎么多人的面,以后绝不会不认账。”
秦桑坐在主位上,她为了符合身份,已经换下粗布衣衫,换了锦衫绸裙,只是颜色素净,头上插着一只小白花,依旧是把脸抹得黑黑,头发盘成高髻,这副装扮符合她宣称的寡居身份,她面色含笑,目光却是狠历,自有一副不怒而威的架势。
而秦柳则坐在她的身边,她一身青衫蓝裙,面上不再做掩饰,恢复了本来模样,看上去,到比秦桑美貌了不少。
这也是秦桑的意思,自己是不想再嫁人了,可是秦柳却还是姑娘家,犯不着跟着自己守寡,现在她巴不得把秦柳打扮得漂漂的,早日找到待她好的意中人,那么她对她,才能安心。
只是秦柳自己的意思,她未必知道。
秦桑姿态优雅的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我这样优待你们,为什么,你们难道想不明白么?我们姐妹两失去亲人相依为命,最需要的就是身边要有忠心不二的人,对于忠心的人,我是不会吝啬的,但是若是敢欺瞒主子,私通外人对主子不忠,或者偷鸡摸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莫怪我手狠,要知道,就我们姐妹俩这样的女流之辈,手若不狠,心若不硬,还只不定日后要落得怎么遭了,所以大家一定要记住,各守本分,忠心为主自然——”
她环顾一下底下的众人,笑道:“自然是少不了好处,有奖有惩,才好治家,不是么?”
众人赶忙称是,其实他们俱是经过秦桑自己挑选的,应该是错不到哪里去,只是秦桑担忧知人知面不知心,才有此敲打。
关键是她所开出的条件,算是非常吸引人的。他们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衡量。
在事后,秦桑单独留下季管家,她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给季管家过目。
季管家一看便知,是自己的卖身契。
秦桑含笑,当着季管家的面将卖身契四个粉碎。季管家看着纷纷落地的碎片,难免有些心绪起伏,他从好生生的一个秀才,变成了卑贱的奴隶,这其中的无望、愤恨,又岂是他人能够体会的到的,他按耐住自己的心情,垂目道:“夫人这是何意?”
“季先生,我知道你犯了罪,衙门留了案,就算撕了这张纸,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我这样做,只是想告诉你,你在我这里,不是罪犯也不是奴隶,你就是我的管家,一个能帮助我们的人,我们无依无靠在这个世上生存,日后定会遇到许多为难的事情,我们能相信谁?谁又能帮助我们?
季先生,我在这里向你承诺,只要先生愿意帮我,我当待先生如上宾,日后,等先生的案子没那么紧了,我定会倾尽我的能力,去为先生你讨得真正的自由。
季先生,我秦桑不是一个无私的人,我不会故意卖恩情给你去赚取你的忠心,我把话说开了,我们这是互利,我若待先生是真意,先生可愿意还我一个真意?”
季管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好!好!好”
本来见秦桑撕卖身契就知道她有意收买自己,只是没想到用的是这种明刀明枪的方式,他在变故之后,难免变得有些愤世嫉俗,若是以为卖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自己,定然会遭自己嗤笑,但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倒真是磊落得多。
“我待君一个真意,君当还我一个真意!为何不能?只是夫人,你到时候有能力让我自由么?”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要是我说一定的话,就未免假了,但我定当尽全力,且不论成功与否,我当不会亏待先生。”秦桑道。
季管家点点头:“不错,夫人说的是实话,我只能相信夫人了,我别无选择。”话语间,有着深深的无奈。
钱财可以买一个奴隶,却买不来一个人的忠心,尤其是季先生这样的人。
于是,季管家就和秦桑达成了共识。
先前与众人只一番话当然是不够的,秦桑有意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对家里的下人严格要求,事无巨细,全都由她制定准则,有所差池,第一次可以原谅,第二次就要受罚,轻则免饭食,重则受体罚并扣工钱,所扣的工钱,则是贴补给完成的最好的人。
因为她精细,且不好唬弄,奖惩分明,渐渐在众人心目中建立起了威仪,也让人心服。
把家里人都□□顺了,秦桑便把家给秦柳当了,她便开始做自己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