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决定,池玉终于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正在梳洗时,涤尘来了,听芙蓉说她在梳洗,便没有进屋,只在窗下道:“池姨娘,今日已是第三日,府中派人来传话,请您务必在酉时三刻前,赶回府中。”
池玉一怔,随即应道:“知道了,那就用过午饭便动身。”
涤尘应了一声,自去准备不提,池玉却神色有些沉重,平白耽误了两日,她始终没有机会私下跟池旺说话,心思急转间,却听水荷道:“姨娘,离午饭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您可想好到底要带哪个走?”
池玉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道:“我记得这次回来带的礼物中,有一些药材是给二叔二婶的,你去捡几样对气喘有用的,给李九姑家送去。”
“那个说会烧火的?”水荷显然对李九姑印象深刻,旁人都会做菜做饼烧水,独她一个会烧火,简直就是天生一个烧火丫头。
池玉想到当时的情景,禁不住也是一笑。打发走水荷之后,她叫把芙蓉叫过来,道:“眼看着就要走了,我还不曾到以前住过的闺房中看看,你且陪我走走,只怕日后也无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于是从床头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木匣子,池玉径自去了柴房。
“姨娘,您拿木匣子做什么,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芙蓉好奇,跟在后头问道。
池玉一笑,道:“以前我一个人寄住在二叔二婶家,每每得到好东西舍不得用,便偷偷藏在床脚下。”她摸了摸了木匣子,叹道,“这怕是我最后一回藏东西了。”
芙蓉噗嗤一笑,道:“奴婢也爱往床脚下藏东西,每个月的月钱,都藏着呢。”
池玉笑看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道:“拉勾,我替你保密,你也替我保密。”
芙蓉雀跃着,伸出小指与她拉了拉,口中郑重起誓:“奴婢保证不说。”
柴房的样子基本没变,自己以前的床铺还在,依旧用一道帘子隔着,桌椅衣柜摆得整整齐齐,不见半点灰尘,看得池玉一怔,然后眼圈渐渐便红了。一定是池旺来打扫过,也只有这个堂兄,真心对她好。只是这次回来,她始终没有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移开衣柜,她挖开了地面上的一层土,露出一只竹盒,打开来,里面不过是几件衣裳,几双鞋袜。
“这些是我爹娘留下的……”池玉轻轻抚过衣裳鞋袜。
当年爹娘给她留下不少私房钱还有首饰,可是全被二婶霸占了去,她只留下了几件衣裳鞋袜,当宝贝一样收着,手上那只银镯,还是池旺看见她哭,从二婶那里偷出来,悄悄给她送了来,然后亲手帮她挖了洞藏起来,就连这只竹盒,也是池旺自己找竹子编的。二婶发现银镯不见了,一口咬定是她偷的,把她往死里打,又是池旺跳了出来,承认银镯子是他拿的,把玩的时候不小心丢到了河里,二婶气极,又将池旺打了一顿,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舍得下狠手,这事情就不了了之,直到去年出嫁前一夜,池玉才悄悄将银镯取出来,带进了齐府。
芙蓉突然跪下来,对着衣裳鞋袜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
池玉愕然,道:“你做什么?”
芙蓉道:“奴婢给故去的老爷夫人磕头,请他们放心,奴婢一定会伺候好姨娘,不会叫姨娘受委屈。”
池玉忍不住笑,伸手在她的头顶扶了一下,轻骂一句:“傻丫头。”转而便将拿来的小包裹放入了竹盒中,又重新埋上土,移上衣柜。然后她就坐在床铺上,一直待到用过午饭,涤尘来催她启程。
几乎所有齐家庄的庄民都来送行,他们都收了池玉带回来的礼物,望向她的目光中,满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昔日的黄毛丫头,一朝飞上了枝头,变成了需要仰视的存在,他们甚至在琢磨着,能从这个出身齐家庄的女人身上,得到多少好处。
李九姑来了,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惴惴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是其他几个落选少女们嫉妒不甘的眼神,如芒刺在背,让小姑娘越发地不自在。
池玉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只是让芙蓉领着她。
二叔二婶一家子走在最面前,池玉临上车前,对着他们福身一拜,道:“玉儿祝二叔二婶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然后又对池旺道:“愿哥哥好好孝敬二叔二婶,莫再惹他们生气。哥哥以前挖的洞,玉儿一直记着呢。”
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相信池旺能听得懂。
果然,池旺微微一愣之后,便道:“妹妹放心,我省得。”
他听懂了。
池玉转过身,心中大定,含笑蹬上了马车。一路颠簸,赶在了酉时一刻的时候,回到侯府。却在后角门上下车时,一眼瞥见一抹裹在僧衣芒鞋下的窈窕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逝。
她怔了怔,一时竟呆住了。
“姨娘?”
水荷一声轻唤让池玉回了神,隐去心中的疑惑,踏入了后角门内。熟悉的景色迎面而来,透着一股隐约的窒息,她敛去所有的心思,神情淡然地走向前去。
“姨娘回来了。”
月秀开了门,惊喜地叫唤着,清脆脆的声音传遍了小院,却无人理会,只有木樨沉默地站在门口迎接。
“咦,你是谁呀?”
发现回来的人中,多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月秀就瞪着眼睛叫了起来。
芙蓉便笑着道:“她叫九姑,是姨娘的老乡,如今也是咱们院里的丫头了。”
月秀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叫道:“咱们院中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么?”
李九姑初来乍到,本就有些不安,这时听她一嚷,更加手足无措,眼巴巴地看向池玉,无助之极。
池玉一笑,道:“这院中人论起来,都是你的姐姐,这是月秀,那边站着不爱说话的是木樨,你刚来,等日子久了,自然知道她们都不坏的。”说着,她又沉吟片刻,“九姑这名字,土气了些,你既然到了我的院中,便入乡随俗,也起个花儿的名字,嗯……这院里植了茶花与菊花,菊字是大少奶奶占了,你便用个茶字,茶花中有名贵者名花鹤的,日后便是你的名儿了。”
李九姑,哦不,现在应该叫花鹤了,路上已由水荷和芙蓉两个教了一些简单的进退规矩,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竟也冷静下来,屈膝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福礼,怯怯道:“我……不、不是……奴婢谢姨娘赐名。”
对她的反应,池玉非常满意,对芙蓉道:“你带她下去歇着,暂时就让她跟你住一间屋子,教她规矩的事情也一并交给你,做得好了,有赏,做不好,便要打你板子。”
芙蓉知道她是在说笑,心中半点不怕,反而拍着胸脯道:“姨娘,奴婢办事,您放心。”
说着,便领着花鹤径自走了。
池玉这才又对月秀和木樨两个道:“你们去烧些水来,我要沐浴净身。”
月、木二人忙应了一声,各自去忙。
水荷知道她是要净身去见大少爷,也不等吩咐,便开箱倒柜,寻出一套开春前新做的春衫,水绿色的底衫,衬着鲜嫩的粉黄色襟边,再配上一双粉百合的绣花鞋,直把沐浴后的池玉衬托得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花,鲜嫩欲滴得教人怜爱不已。
对着铜镜照了照,池玉微微苦笑,再惹人怜爱又如何,始终留不住那个男人。心情渐渐沮丧下去,便失去了盛装打扮的兴致,随意在鬓上插了一根金包银镶珠的簪子,懒得涂脂抹粉,只轻轻抿了一下唇纸,朱红的唇色让她显得精神了些,便带着水荷,往留云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