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坪镇
青石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进了镇子,在一处已杂草丛生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马车夫停了车,很是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车帘,里面的两位客人当真是要住这儿?
“心弦,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跳下车,抱了一个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女孩子下了车,付了钱,马车夫飞快调转车离去。
心弦从袖中小心拿出一把钥匙:“夜白,你把门打开,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钥匙还好用不。”
夜白接过钥匙,仍旧牵着她的手:“小心些,长了许多草,别刮到。”
~~~咯噔~~~
“这里也有许多草吧?看来要费力气清理了。”心弦伸手摸索着。
“你小时候住这里?”夜白问道,小心翼翼为她拨开挡路的草,这些草已长了一人多高。
“嗯,小时候,娘,舅舅,桃花姨都住在这儿。”摸索着向草丛中那石桌走去:“我和心月小时候常趴在这儿读书识字,夏天的时候我们全家坐在这儿吃饭。你看,廊下还有花盆吗?那个方的是我的,圆的是心月的,种过蒜苗。”
夜白不做声,听她唠叨,看着她满脸笑容。
心弦还在到处摸索着,小声而甜蜜地絮絮叨叨。
“进去歇歇吧,赶路累得慌。”夜白牵起她的手推开门,一开门满是灰尘的味道,客厅早已布满灰尘,墙角处已被蜘蛛占据。
心弦挣脱夜白的手冲着墙角去了,那里有两只小木马。心弦抱着其中一只也不管弄了满袖子的灰土:“桃花姨买给我们的,我和心月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夜白不自觉笑了。
看看天还没黑,夜白四处找了找,找了扫帚铜盆抹布开始扫除,心弦摸索着过来帮忙,把那桌子擦得一道道泥浆,不过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屋子里总算还能住人了。
夜白和心弦两个人对着火灶忙了大半天总算烧了些热水,弄得两人一头一脸的灰。坐在桌边喝着热水就着干粮心弦小口小口地吃着。夜白看着她,伸手给她擦擦脸:“心弦,委屈你了。”
心弦摇摇头:“十岁以后我就常想着回到这儿来,可是不能离开母后,如今~~如今母后不在了,我就可以放心离开皇宫了。这里,是母后这一辈子最留恋的家,我替她守着。”说着低了头。
“心弦,人都有这一天。”夜白说道,看惯了江湖的打打杀杀,于生死早已看淡了。
“我知道,只是习惯了有母后的日子一时之间很难过。”心弦说道:“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日子好快乐啊,春暖花开了母后带着我们一家子去野外看花,夏天每天给我和心月泡在水盆里凉快,过年的时候还有新衣服穿,每次我和心月跃跃欲试要去放烟火都会被母后骂,然后牵着我们不让动。一转眼,就没了。”
夜白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说她是个普通得不得了的人,没等他看得见她走了,留给他一幅小小的画像。眼睛复明见着那一幅画像简直惊呆了,那样美丽的人是她吗?于是费了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个容貌相同的女子,却不是她。不过,却也给了他线索,那南朝的王妃是她的双生妹妹,难怪一样。循迹找到她,清净的竹林中她正抚琴,和一个蓝衫男子对面,一个抚琴一个画画看来很是谐美,但却碍他的眼,他掳走她成亲。原来她走是因为看不见了怕连累他。
“母后走了,心月嫁了,只有我回来了。”心弦说道。
“还有夜白。”夜白握住她的手。
“嗯,还有夜白。”心弦笑了:“夜白,心月——你别怪她,说起来,是因为她觉得你伤害了我,怪我在宫里的时候没跟她说明白。不过,万幸,这一刀并不致命。也万幸不是母后先找到你。否则——”
“否则夜白现在就是死人了?”夜白笑着问道。
那位皇后,他听说过了,北朝的一个传奇。
心弦点点头:“嗯。我求过母后,可是她生气了,很生气。从小到大,母后一直将我们保护得很好,她见不得我们受到一点点伤害。”捧着水杯心弦缓缓说道:“说起来,我们姐妹三个月儿的脾气是最像母后的,她爱美、任性,可是她却比我有决断,夜白,你见过月儿了,她好吗?”
“还好,看来还不错。”夜白说道。
“月儿所做的这些本来是我的责任,我是姐姐,保护妹妹的责任应该由我来负,现在却让月儿担着了,我不是一个好姐姐。”心弦说道,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嫁到南朝的本来应该是我。”
“和亲?”夜白问道。
心弦摇头:“七王爷是皇后的儿子,是南朝皇帝的嫡长子,若无差错将来便可继承大统,月儿会成为皇后,那时候我和朵朵除了是北朝的公主还是南朝皇后的姐妹,看在她的份上若有人对我们不利也至于太放肆。”
夜白皱眉,似乎听不太懂:“你们忌惮的是谁?”
心弦捧着水杯慢慢说道:“我们的哥哥,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夜白眉头更皱。
“k哥哥的生母被父皇杀了,这样k哥哥才成了我母后的儿子。”心弦说道:“虽然k哥哥说不恨母后了,可是月儿总是不放心,她说,若父皇不在了任何情况都会出现,我们要保护好自己,而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夜白握住她的手:“还有更好的,杀了他。”
“就是因为不能杀了他才这样,这么多年母后都不忍心的事我们若去做母后会伤心的。”心弦说道。
“夜白活着就没人可以伤害你。”夜白说道。
心弦笑了,眼睛弯弯的:“夜白,你会陪我一生一世吗?”
夜白点头,想起她看不见便说道:“会。”
一年之后的夏日午后,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吵醒了心弦。摸索着下了床却不小心绊着了,手肘碰在地上疼得她一咧嘴,好不容易到了摇篮边,摸着了儿子的小身子:“乖,怎么又饿了吗?”打算抱着他起来,却不料手上蘸了黏黏的东西——还温热着。
“这小子怎么又~~”说话的是夜白,去厨房给心弦煮糖水回来便见心弦手足无措地抱着儿子。
夜白抱过婴孩儿手脚麻利地给他换了尿布,然后拉着心弦去洗了手换了衣裳。
“夜白,我们请几个人吧。”心弦说道。夜白的手是拿剑的,现在却每日里洗手做羹汤还要给孩子换尿布。
“不行。”夜白拉着她坐下,抱了儿子放在她怀里:“我讨厌外人。”
“可是我又帮不上忙,现在又多了他——”心弦说道。
“再多几个也没问题。”夜白说道。他的妻儿在身边足够了,不需要外人插手。
“夜白——”心弦微皱眉。
“喝点糖水,我来抱这小子。”夜白抱过儿子,将碗放到她手里,看她喝了一口便问:“好喝吗?”
心弦笑了:“好喝,如果少放点盐多放点糖就更好了。”
夜白浓眉微皱,又分错了盐和糖。
过了些日子,抱着儿子的时候心弦总是有些走神,夜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心弦,想家了?”夜白问道。
“一年多没见父皇,不知道父皇好不好,还有朵朵,还有哥哥,不知道他们都好不好。”心弦说道。
夜白握住她的手:“既然想,我们就回去看看。”
“可是我又怕父皇见了我会想起母后,又会难过。”心弦说道,站起身摸索着去桌边找了那幅小小的画像。夜白见她找了它来有些奇怪。
“怎么,让我送这个回去给你父皇?”夜白问道。那是她当年留下的小小画像,就是凭着它他才能找到她。
心弦摇摇头,笑了:“你也觉得很像是不是?其实,这是我母后的画像,那一年我离宫出走本来是要替母后去看看外婆的,特意带了母后的画像。”
“难怪这画纸看着陈旧。”夜白接过那画像,其实仔细看,两人的气质还是有些不同的,只不过相貌还是很像。
“这画像是二十年前一位画师画的,之所以特意拿了他画的是因为看着灵动,有我母后的神韵。”心弦笑着说道。
“你没到外婆家,却把画像留给了夜白。”夜白说道。
“本来是要去外婆家的,可是被你的手下抓去给你当丫环了嘛!”心弦说道,微微低了头,似在回忆往事。
“后来不辞而别是因为眼睛?”夜白握住她的手。
“嗯,本来你都看不见了,再多我一个就是拖累了。”心弦说道。
“就算看不见,夜白也能保护好你。”夜白说道,这个傻丫头。
心弦笑了,轻轻靠进他怀里:“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是一方保护另一方,我怕你累了的时候我没有办法保护好你,所以……”
“夜白不会累。”夜白说道。
“夜白是人不是神,总会累的。如果有人能比我更好的守护你,我会很高兴。”心弦说道。
“傻瓜。”夜白抱着她,心里是满满的温暖:“回去看看你父皇,让他和你母后放心。”
心弦轻轻点点头。
二十几天后,南内桃花苑凤凰阁。
“你就是夜白?”拓跋元衡问道,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
“是,在下夜白。”夜白答道,直视皇帝。
“早二十年,朕非砍了你不可。”拓跋元衡说道。
“夜白,父皇的意思就是不会杀你了。”心弦笑着说道。
“弦儿,瞧瞧你找的好驸马,也不知道规矩。”拓跋元衡说道。
“哎呀,父皇,您就别怪他了,他这是江湖人不拘小节,您要相信弦姐姐看人的眼光嘛,再说,母后也同意了的。”心朵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拓跋元衡哼一声:“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哼。”
“父皇,要说到您的小外孙可真是好看得紧,白白胖胖的,那个活泼劲儿,五个雪霁加在一起还差不多。”心朵摇摇拓跋元衡的胳膊:“走了走了父皇,朵朵陪您去看小夜远。”
在宫里一住半年,见拓跋元衡好了许多,还有心朵和拓跋k陪着心弦才放心离开了。
“母后在的时候没觉得怎样,现在听父皇的声音都觉得他老了,夜白,我父皇苍老了是不是?”心弦问道。
“人都会老的。”夜白说道。
“不想父皇老。”心弦靠在他肩头:“在我心里,父皇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我怕是接受不了父皇老去。”
夜白便轻轻拍拍她的手。
掀开帘子,路两边的花儿正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