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夜深了,请您移驾回宫吧。”拓跋k轻声说道。
“夜深了,你母后也要歇着了,朕在这儿扰了她睡觉她又该不高兴了。走吧。”拓跋元衡起身,拓跋k忙扶着他的胳膊。
出了瑶池殿,虽在深夜之中,可是放眼望去,满目的白,连瑶池殿前的这方小小水塘水面也是白的。
“这一次是真的丧仪了。”拓跋元衡说道。
“父皇,母后若知道您这样伤神会不安心。”拓跋k劝道。
拓跋元衡笑了笑,摇摇头。
“她一辈子从未为朕不安心过,她放不下心的只有你们几个,朕,怕她是巴不得离了。”拓跋元衡到桌边坐下,示意拓跋k在他对面坐下。
“不会的,儿臣所见,父皇母后这些年来恩爱有加,母后不会舍得离父皇而去的。”拓跋k说道。
拓跋元衡没言语,想了想问道:“k儿,你恨她吗?”
拓跋k摇头:“儿臣想恨过,可是恨不起来。”
“要恨,你便恨朕吧,这一切都是朕安排的。”拓跋元衡说道。
拓跋k立刻跪地:“父皇这样说让儿臣情何以堪?儿臣年少时是伤了母后的心,可是儿臣已知错了,请父皇明察。”
“你没错,所有的人里最没错的就是你,不过,若要说恨,也不该恨你母后,一切错都在朕。”拓跋元衡示意他坐到对面:“你母后一生都被朕安排着,不管她想不想要不要,都只能接受,她恨朕,所以你也应该恨朕。”
拓跋k一惊:“父皇……”又要跪,被拓跋元衡一个手势止住了。
“惊讶?”拓跋元衡问道,拓跋k点点头。
“儿臣从未……想过。”拓跋k说道。
“何止是你没想过,朕也是用了多少年才想明白。”拓跋元衡顿了顿:“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天不想着离开这个宫廷,如今她去了终于也算得偿心愿,和朕斗了这么多年她也累了,歇着也好。”
拓跋k欲言又止,低了头。
“这么多年,宫里上上下下背后叫她南妖,说她迷惑朕,可是谁知道是朕抢了她来的?宫里人都看着她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可谁知道她是被朕逼的?她反抗朕,她不要朕的子嗣,宁可去冷宫终此一生。”拓跋元衡说着。
“儿臣听八——前宁王提过此事。”拓跋k说道。
“你知道这件事,你可知道回宫之后她还不想要朵朵?”拓跋元衡问道。
拓跋k惊得抬起了头看拓跋元衡:“母后她……”
“她怕朵朵是个皇子,怕将来她和你争皇位。”拓跋元衡看着他:“第一次不要子嗣是因为她不想多个牵绊,第二次不要朵朵是因为你,你只听你皇祖母让人告诉你她杀了你的姨娘和你生母,你可知道,你姨娘的出现是朕安排的?你可知道你母后杀了她之后找朕吵架?她不忍心,可是却没办法,这也都是因为你。她将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便不会让任何人阻了你的路。”
“儿臣不知道这些,母后也未告诉过儿臣,父皇,您为何不早些对儿臣说,否则儿臣也不会误会了母后,也不会让母后伤心难过。”拓跋k说道。
“什么事都让朕告诉你你还做得了这个太子之位?若连这个你都想不明白朕怎么会放心将江山社稷交到你手里?”拓跋元衡说道。
“儿臣谢父皇当年提点。”拓跋k说道。
“提点——朕不只是要提点你,还是要监视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是否真的能明白。”拓跋元衡说道:“还好,你还算聪明,虽然朕暂且不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至少还没继续往你母后心上撒把盐,对了,还有件事儿你母后当年交代给你的。”
“父皇请讲,儿臣万死不辞。”拓跋k躬身说道。
“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是你母后的丧仪。”拓跋元衡看着他:“朕之所以将丧仪的事交给你是你母后的意思,她说等朕龙驭归天之后再下葬,你明白是什么意思?”
“母后……还是不信儿臣。”拓跋k很是失落。
“信或者不信都在你怎么做,生者做逝者看,朕和你母后在天之灵会看着。”拓跋元衡说道。
“儿臣明白了。”拓跋k说道。
“回吧,夜深了,该歇了。”拓跋元衡说道,拓跋k忙过来扶了他回宫去:“弦儿月儿和朵朵也该回来了……”
拓跋k亦不做声,只是眉头微皱。
三年之后。皇宫之中鼓乐齐鸣,王公贵族、王妃诰命等皆入宫为皇帝祝寿。
在太华殿接受了百官朝贺之后,拓跋元衡有些累,回到南内桃花苑歇息。
已上了年纪的乐喜小心进了暖阁,对正闭目养神的拓跋元衡说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他来干什么?朕不是命他在外应酬着。”拓跋元衡摆摆手:“让他进来。”
乐喜挥挥手,小太监去了,一会儿,太子拓跋k进来了,行了礼垂首侍立。
“你最好有正经的事。”拓跋元衡手抚着额头轻轻捶着。
“父皇,各地藩王及百官全部来京贺寿,其中一人,儿臣以为父皇也许想见见。”拓跋k恭敬地说道。
拓跋元衡没作声,半晌才挥挥手:“宣。”睁开眼睛,示意拓跋k去扶他起来。
小太监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他身着藩王服色,跪地叩首:“臣拓跋_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赐座。”拓跋元衡有些倦色。
小心谨慎地坐下了,拓跋_低了头。
“朕有二十几年没见着你了,可还好?”拓跋元衡问道。
“托皇上洪福,臣~~还好。”拓跋_说道。
“还好就好,听说封地管理的还不错。”拓跋元衡说道。
“谢皇上夸奖,臣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拓跋_说道。
“虽说将你过继给了庆王,不过说来你也是朕的儿子,不必这么生分,皇上臣子的听着别扭,叫父皇吧。”拓跋元衡说道。
只见拓跋_立刻双膝跪地:“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拓跋元衡挥挥手,拓跋k马上过去扶他起来了:“七弟请起。”
“k儿,你去替朕招呼臣工,朕和你七弟说会儿话。”拓跋k马上领旨而去:“你们也都下去吧。”都走干净了,殿内只剩下两人。拓跋_略低着头。
“你怨朕吧!”拓跋元衡说道。
“儿臣~~不敢怨父皇。”拓跋_说道。
“不敢怨,还是怨。”拓跋元衡看着拓跋_,他的容貌和他母妃像:“朕不怪你,朕对你也确实绝情了些,毕竟你也是朕的亲骨肉。不过,事已至此,就这样吧,做这个庆王也算丰衣足食,不争皇位将来还能落个好下场。”
“儿臣知道,母妃当年所为极大触怒了父皇,母妃和儿臣才受到了如此严惩,这些年来,母妃从未教导儿臣憎恨父皇,母妃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妄图安排嗣君人选。这些年,母妃一直在忏悔,儿臣~~虽知母妃所犯实乃不赦之罪,不过,父皇,母妃这些年随儿臣在偏远之地已是身体羸弱,看在母妃这些年受苦和时刻思念父皇的份上,儿臣斗胆请父皇恩准母妃回宫居住。”拓跋_一口气说完。
拓跋元衡偏转了头,望着窗外想了半天才说道:“既如此便回来吧。”
“谢父皇成全。”拓跋_叩头谢恩。
“好了,你也出去吧。朕累了,要歇会儿。”拓跋元衡挥挥手:“此次回了属地千万安分守己。”
“是,儿臣谨遵圣旨。父皇安歇着吧,儿臣~~告退。”声音里有不舍,但还是无奈地退了出去,走到殿门口又抬头深深地看了正闭目沉思的拓跋元衡一眼。
月余后,南内桃花苑。
“今年的桃花开得好,四月末了还开着。”桃花林中拓跋元衡在木桌边坐着,看着满眼的桃花。
“是,这些桃花树自移了来就一直开得好,父皇,今儿看了半天的桃花了,坐着也累,不如回宫歇息一下吧?”拓跋k说道。
“k儿,你还记得你母后没了那年的桃花吗?冬日里那一树树桃花看着真是美,如今,桃花依旧,却只有朕一个人看了。”拓跋元衡看着木桌上落着的桃花,慢慢念道:“红稣手,黄腾酒,满城□□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碰掮浮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拓跋k看看拓跋元衡却不言语。
“这词是当年你母后念的,在她心里朕就是那恶东风,只是到现在朕都不知道她这词是念给谁的。桃花……桃花……是念给谁的……”拓跋元衡喃喃道。
“父皇,也许母后只是一时感念而发,并不是念来思念谁的。母后一生得父皇如此深情相待又怎么会思念别人?”拓跋k说道。
拓跋元衡只是笑了笑,拾起一瓣桃花在手心,若有所思。
一个小太监跑来见他正出神也不敢打扰,便跑到拓跋k身边小声回报了些什么,拓跋k听了微微皱了眉让那小太监下去了。
“什么事?”拓跋元衡问道。
“父皇,昭仪娘娘舆驾已进了宫门,他们来问如何安置。”拓跋k说道。
拓跋元衡的手顿了顿,想了片刻说道:“住她原来的地方吧。”
拓跋k忙吩咐了小太监去了。
“你母后曾说过,等她不在了让朕和老熟人常说说话,老熟人倒是不少,却不知道和谁说说话,现在倒是回来一个,朕却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拓跋元衡说道。
“既是老熟人总有些话要说的,虽不比母后,却也……”拓跋k似乎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却也什么?”拓跋元衡看他。
“却也比一般的人还近便些。”拓跋k说道。据宫里人说,这位昭仪娘娘当年的宠爱几乎和她母后比肩的。只是他母后走了她也跟着失宠了。
“近便些?”拓跋元衡笑了:“你就是为了这个‘近便’想方设法让她回来的?”
“父皇这三年来总是郁郁寡欢,儿臣愧不能为父皇排忧解烦,问了许多人才想到这一点。”拓跋k说道。
“这做派倒像是你母后了。”拓跋元衡冷眼看了看他:“自以为是的聪明。”
闻得此言拓跋k忙俯首称错。
几个月后,太华殿。
百官静立,一个浑身缟素的年轻人迈步进殿,神情沉痛,进了偏殿脱了丧服,再出来已是明黄龙袍。原来这是新君登基大典。
两日后,翔鸾殿。
一位清瘦的中年妇人浑身缟素在庭中坐着,虽瘦削但还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容貌。她神态平和,近看,眼睛里却有着绝望。
有人进来了,是新帝带着人来了。她起身施礼。
“太昭仪免礼。”拓跋k面无表情。
“不知皇上驾临所为何事?”原来这妇人是二十年前的天仙昭仪。
“父皇遗旨,命昭仪云氏殉葬。”拓跋k说道:“父皇如此不舍太妃,朕自然要来亲自送太妃一程。”
昭仪笑了:“是你要我死吧?为了你的母后还是你的生母?”
“不管为了谁,太妃都要死。否则朕费了那么大心思请您回来不是白费了力气,不过,太妃不要误会,朕不恨你,母后曾告诉朕,后宫的女人有太多的不得已,朕仍旧活着能当上太子能继承皇位朕就不该怨任何人,相反的,朕要感谢你,太昭仪,若不是你的到来,父皇不会让我成为母后的儿子,也不会让我做这个太子。所以,朕不恨你,但是你必须要死,朕必须给生母和母后一个交代,朕的生母因你而死,你又是母后心上的一根刺,所以对不起了太昭仪。”拓跋k说道。
“是独孤氏害死了你的生母。”昭仪道。
“是父皇要她死,她不得不死。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朕母后的身上,太皇太后以前让人这样告诉过朕,现在太昭仪你也如此说,你以为朕还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吗?”拓跋k笑了笑:“没错,父皇是因为要把朕给母后做儿子才杀了朕的生母,可是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来了,朕恨你是不是也有理由?”
“是你要我死,还好,不是先皇要我死。”昭仪脸上一丝微笑。
“太昭仪何必纠结这个,就算父皇要你死也是为庆王考虑,你不死~~朕可不保证会放过庆王。”拓跋k说道:“你死了,朕会对外宣称你是主动提出殉葬的,而且朕会将你葬入妃园陵寝,居于冲和法师之后,也算给足了你和庆王的面子。相信庆王也明白父皇和朕的一片苦心。”
“我可以死,但是希望你遵守诺言不要伤害_儿。他不会与你相争。”昭仪说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害我一分我便还他一分,这是母后的教诲,朕铭记于心,庆王,朕不动他——他没有异心的话。否则朕不保证。”拓跋k挥挥手,太监端来一杯泛着血红色光芒的酒杯:“请太昭仪上路吧。”
昭仪平静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血从嘴角慢慢溢出~~
“厚葬太昭仪。”拓跋k说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