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年的腊月特别寒冷,听老人们说,这是近十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清晨太阳还只升起了一半,天边微微有些光,已把地上的大雪映得透亮。云层很厚,黑压压的看起来有些阴霾,汉统东北边境重门关守门将士裹了裹大衣,跺了跺脚,想让自己暖和起来。
一辆马车从晨曦中飞驰而来,车夫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他对门将亮出了腰牌。
由于光线不是很足,守卫看不清楚,就走上前仔细端详。
嘿!是重门关太守的令牌啊!
两守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在刚要发话的时候,忽然马车上厚厚的毛毡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带着焦虑,疲惫,却美丽到能令整个雪原都为之失色的脸来!
“两位小哥,我是重门太守魏大人的亲戚,今有要事求见,两位可否通融让我们过去?”那美人音若银铃,不禁让守卫失神。这边关严寒之地,哪曾见过如此标志的美人了?况且还不是一般的美,那简直就是……文人口中所谓的“倾国之颜”哪!
守卫赶紧开门放马车里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若不是地上留下了那排马蹄和车轮印,他们真以为这是南柯一梦!
“嘿,兄弟,我家那口要是有这十分之一的姿色,老子也不想要什么国家做什么皇帝了!”一守卫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发出感叹。
“得了吧你!人家那是魏大人的亲戚,说不定还是皇亲国戚!普通人家哪能生得如此水嫩的人儿呢?”另一个守卫说。
说起来,这重门太守家的千斤,可是当今皇上的妃子!还有个汉统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外孙女呢!这身份地位自是不一样了。那样仙人一般的人儿,又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可以妄想的呢?
太守俯里,心诺在见到外公外婆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淌下泪来。
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稚嫩的肩头还不够抗得住那么大的压力。
魏大人看着这个许多年不见出落得如此标致的孙女,真是疼到了心坎里去了!那眼睛那脸蛋,多像他那唯一的女儿啊!魏夫人更是在一旁抱着心诺哭起来。
魏大人拍拍夫人的肩,责怪道:“你干什么呢,怎么还哭成这样,真是的!来,心诺,告诉外公,你怎么忽然就跑来重门关来了?”
魏大人纵横官场也几十年了,虽然一直都低调行事,却也不乏敏锐的直觉。皇家公主不带一兵一卒私自跑到边关上来,定是出了大事。
心诺定了定情绪,喝了口魏夫人端来的热汤,说道:“母亲出事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以我赶紧前来通知外公。”
魏大人一惊,“发生了什么?”
“母亲被皇后娘娘指证,谋逆!”心诺声音虽轻,凝重。
“砰”地一声,太守手中的玉瓷杯落到地上,粉碎。
谋逆之罪,自来都是皇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诛杀九门的重罪!且通常被指正谋逆之罪的,都是没有翻身之日,任凭你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不可能……”太守哆嗦了一下,站起来,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孙女儿,“皇上是圣明君主,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心诺跟着站起身,眼神黯了一下,说:“是,父王只是将母亲关押了起来,还没有什么行动。我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只是知道,时间越长,对母亲越不利!而皇后娘娘,一定会伪造出更多证据出来,到时候只怕是百口莫辩了!”
魏大人深深地看了心诺一眼,他的外孙女,美丽不可方物,跟她的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是她的眼神中,比她的母亲更多了一份沉静,和睿智。
“外公,现在,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还有办法。”心诺定定地看着魏大人。
“你有什么想法?”魏大人走前一步问。
“你带着外婆,和其他亲戚们,转移去邦什!这里是边境,现在父皇说是在调查,但有意封锁了消息,所以京城的风声还未传过来,逃走尚来得及!”
“不行!我们都走了等于是认罪了,那你母亲怎么办?”魏大人连连摇头。
心诺脸色一片凄凉,她早料到外公会这样说,缓缓开口道:“要保母亲,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人偷出京城。”
魏大人沉默了。
这话虽然听起来荒谬,可是他心中也明了。后宫比战场还凶险,若非当年女儿和皇上私下定了情,他定不会让女儿入宫做妃子!如今皇后娘娘有心要栽赃,那么无论如何解释,都只能越描越黑!
历史上不乏这样的案子,虽说清者自清,可真正能平反的又有几个?
可是如果走,又会背上一世的骂名。
魏大人看看自己的夫人,曾经也是容颜傲人的她,如今早已白发如霜。不是他怕死,只是许多东西,他都舍不得。
“心诺,这事,要周详地计划一下。”魏大人慎重地说。
“我在路上已经把计划写好了。”心诺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书卷递给魏大人,“请外公查阅,心诺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魏大人一怔,接过书卷,仔细看罢,长叹一声。
如此聪慧可人的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底去啊,可为何,偏出生皇家。
心诺的出逃计划,可谓仔细周详。她把每一个会牵连到的亲戚名单都列了出来,并针对每一个人都有周详的安排,并且连说词都写了出来!
可是心诺明白,这计划中还有一个地方是她毫无把握的:那就是从当今皇上——她的父亲眼皮底下把人偷出来!
她的父亲,莫君心,岂是能随便糊弄的人!
心诺细数手中的筹码,无论多么微乎其微,她都要尽其一用。
魏大人要逃往邦什,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雷家。
那时候雷家还未如后来那般如日中天,但也是世代官僚,在朝中影响力颇大的大家。雷若月的爷爷,雷震廷,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幸亏那时候遇到了正在旅途中的魏大人的父亲,也就是心诺公主的曾祖父,才救回了一条小命,所以雷家长辈许下承诺,一旦魏家有难,雷家绝不得推脱半分!
魏大人疾书家信一封,令人带去给雷家。当时两国的关系并不乐观,虽无战争,但邦什方多少因莫君心的强势而稍显出一分谦让,和更多的警惕。所以当雷震廷收到魏大人信的时候,沉思了片刻。
最后他站起来,传唤当时正在做雷家侍卫的秦正慈,前去接应魏家,对外一致说,是他雷家祖母的家里人,因家中落魄,来投奔雷家!并叫所有魏家人,都跟雷家祖母姓,对外称姓催。
秦正慈此次前去,为了防人耳目,身边只带了五六个随从,赶去重门关时,正遇魏家逃脱皇后潜派之人的围攻,向东撤离。
那次,是秦正慈第一次见到心诺公主。
心诺是个美丽的女子,可作为雷大人的贴身侍卫的秦正慈,也进出过皇宫很多次,不夸张地说,也过千般美女。若只是美丽,是绝无办法征服像他这样傲然的人的!所以让他对她的感觉产生变化的,是从心诺神机妙算逃脱皇后围攻那次开始的。
这话,就要从东巡抚陈金太夜访魏俯说起。
这陈金太,本是皇后家远亲,曾只是个地方小官,因有皇后这样一个靠山加上时运甚佳,才官路亨通,上到巡抚。
说起来,陈金太并非身无是处,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但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机灵得跟个猴子似的,所以在官场上几乎不会得罪任何人!同时,他胆小怕事,深谙中庸之道,最好大事能化小,小事能化了,遇到不能化之事,就找地方靠,把责任像踢皮球一样踢到别人身上去!
就这样的一个人,当皇后把一封密信交给他,要他先派人藏到魏俯中,再装成搜索样去搜到时,他是并不甘愿的。
可是不甘心他还得做。
就在心诺到达魏俯一个礼拜,所有准备都暗中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陈金太带人进入重门关,未等人通报,便大摇大摆直闯太守俯!他拿出皇后手谕对魏大人说:“本官奉皇后旨意,前来搜寻魏俯,还请魏大人配合。”
“老臣惶恐,不知所犯何罪?”魏的人心中明白,也硬着头皮装不明白。
“你女儿,魏贵妃,身为皇上身边的人,却私通敌国,想要谋逆!”陈金太瘦小的身子和那尖嘴候腮的脸与所说的堂皇的话语,很不相称。
“陈大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女儿一心只为皇上,我膝下又无儿,怎会有如此想法?!”魏大人惶惶。
“魏大人,这其中有没有误会,得跟皇上去说,别跟我说呀,我只是奉命行事!”陈金太虽不耐烦,但话还是说得客气,本来这官场上就是一朝河东一夕河西,在结局尚未出来前,他陈金太做事总不会做到绝处。
“得罪了,魏大人。”陈金太刚想指挥人进去搜查,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响起:“谁敢搜查!”
陈金太一愣,刚想装怒,看哪个胆大的丫头敢说如此的话,才转头,却好是一阵愣。
淡金色的袍子,外面披着雪白的狐皮披肩,华贵,却不庸俗,仪态自若,气势浑然天成!这样的女子,本就让人心中一颤,如果加上倾国的容颜,就更令人心惊!
“你放肆!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心诺佯怒。如果这陈金太跪下了,那么这气势上她就高了一仗。
陈金太那是真想跪啊!但他还是强忍中心中的奴性没有跪下。
“你、你是谁,敢在这里假冒公主!”他的气势明显矮了一截,连说话都有些哆嗦。本来他过来就要做栽赃的事,如此,心虚也是难免。
“假冒?”心诺冷笑,“你既然知道这里是魏贵妃的娘家,那一定知道,魏贵妃有个公主吧?假冒?我看你才是假冒巡抚!”
陈金太暗自叫苦,皇后娘娘怎么就没跟他说,公主到了魏俯呢!这女娃一看就长得三分像皇上七分像魏贵妃,他如何不知道是真公主!
但陈金太也毕竟是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的人,他亮出手谕说:“公主不待在皇宫,怎么会跑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来?!先且不管你是否是真的公主,总之本官今天是奉命而来,定要搜这魏俯!”
“好,先不谈你的不敬之罪,把手谕拿来看看,让本公主分辨下这是否是真的皇后手谕。”心诺手一伸,料到他陈金太嘴上不说,心中却认定了她是公主。这人一向精得像猴,还真不信他看不出来!
手谕本来就是要拿给魏大人的,但公主一插进来,让陈金太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可转念一想,反正手谕是真的,谁看都不怕。
他可没那么大胆子敢拿假的来抓人!
心诺分辨了半天,又是对着光看,又是仔细琢磨文字比画,一直到陈金太不耐烦地想拍桌子,她才缓缓放下手谕,对站在一旁焦急等待的魏大人说:“外公,这手谕好象是真的哪!不知道是不是皇后看上了魏家什么东西,想要呢!”
“放肆!”陈金太跳起来,“皇后娘娘要什么没有,怎么会看上你们家的破东西!”
心诺耸耸肩,分明想激怒他,无所谓地说:“那可不一定啊,民间的好玩意可多着呢!许多都是宫里没有的!”
“皇后娘娘才不会稀罕!”陈金太一叫出声,咳了咳,清清嗓子,说:“总之,既然手谕是真的,那陈某多有得罪了,请魏大人不要见怪。”
心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陈金太的人进屋搜索,自己悠闲地端起仆人倒的茶,跟丫鬟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