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三小姐贾探春,从小就是个聪明人,生得又漂亮,虽然是姨娘养的,但是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她自己又是个要强的个性,事事谨慎仔细,进退得宜,因此很得家中长辈们的喜爱看重。
若说三小姐探春还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要算是她的生母赵姨娘和同母弟弟三公子贾环了。
赵姨娘粗俗市侩,尖刻计较,从来都是个爱生事非,不招人待见的,她生的三公子贾环也颇有乃母之风,猥琐无赖,小家子气十足。
有次被探春撞到他和宝姐姐的丫头莺儿与香菱玩一注十个钱的赶围棋,输了竟也和小丫头混赖,不给钱不说,还赖人家的,气得探春头顶冒烟。
赵姨娘和三公子贾环,这两个与探春最亲近的人既是如此的经常不做脸,就连累得她也经常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太太王夫人每每想要疼她,都因为这两人而作罢。
探春气恼之余,只得经常提醒着他二人,一边自己更加的要行事小心,轻易不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
贾环就算那身上的毛病再多,但到底是她亲弟弟,探春也没法就干脆不去理他了,因此这小子从懂事起,三不五时的就要到她这里来刮蹭一番,打打秋风。
探春拿出姐姐的架势,经常要教训他,可惜效果不佳。
到贾环十余岁的时候,探春就对这弟弟彻底失望了,只盼他别学得太坏,等再长大些能得家里关照,不拘是在府中还是外面,领个小差事做做,不要惹得老爷和老太太十分烦他,经常能想起来照拂一二,探春觉得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贾府的累弊禄蠹,腐坏堕落,探春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奈老太太年事已高,贾政又是个不通俗物的,王夫人也管不了这许多。
家中又有那样一群叔伯兄弟,安荣尊富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她一个女孩儿家,虽是看得明白,但话都没她多说一句的份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荣两府日益衰败。
倒是自己兄弟,长了几岁后,貌似比以前通了些道理,不再天天来她这里搜刮,反倒偶尔会记得寻些好东西来讨她开心。
正是小有安慰的时候,园子里又闹出了失窃风波,查到最后,竟是太太房里的彩云看贾环面子就擅自把太太的东西偷出来给赵姨娘。
探春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她这是什么命,怎么就能碰上这样丢脸没够的姨娘和弟弟呢!眼皮子怎么就这样浅!
气了两天,贾环忽然来找她,还带来了两大瓶玫瑰露,比太太的还要好,问他是哪里来的,他也不肯明说,只说来路绝对没问题。
探春以为他是因前两日的事情,咽不下这口气,为挣个面子,专门去外面找来的,给姨娘和她看看。
叹息道我也不用你孝敬东西,你但凡有心,知道上进,能读好书有些出息我就知足了。
待贾环走后,打开那玫瑰露一尝,果然不是凡品,清甜甘爽,余香满口。正巧探春的乳母王嬷嬷进来看她,探春笑让,命人再多调一碗来给王嬷嬷也常常。
王嬷嬷年纪大了,在府中待得日久,伺候过前面两代主子,很有些见识的。拿了那玫瑰露的瓶子细细赏玩了一阵,忽然惊道,“姑娘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可了不得啊!”
探春奇道,“是人家送给环儿的,他给了姨娘两瓶,多下来的就拿我这儿来了。我也看着稀罕,想来是北静王爷送他的,前些天不是还送了一箱子衣裳来吗,都是上好的东西,难得北静王爷倒看得上他。妈妈看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王嬷嬷摇头称奇,“这是御用的东西,姑娘你看,”说着将瓶子举起来,将瓶底给她看,果然有个小小的御用标记。
“咱们家虽然也经常能用些各地上贡来的东西,但那不同,姑娘你想啊,每年各地的贡品那么多,说是贡上,其实大部分都是京中这些家达官贵人分赏掉了,所以大多数贡品都是不会进宫里去的,真正皇上用的东西也和我们平时看到的一般贡品不一样,还要好上许多,装置的器皿也有讲究,都是御用的规格,平常人家不得擅越。”
探春问道,“那妈妈你的意思是这两瓶玫瑰露是直接从宫中拿出来的了?”
王嬷嬷点头,“是啊,按理说平常人家得了这样的赏赐都要摆香案供起来的,哪能随便送人呢,就算是北静王爷,那给人前也应该换个瓶子才是呢,不然可是违制,被抓到了罪名不小。”
探春吓一跳,连忙命人将那两个瓶子仔细收起来,打算过会儿再亲自去嘱咐赵姨娘一声,“大概是那王爷在这些小事上不太操心,忘记了。”
王嬷嬷还是疑惑,“王爷忘了,王府管事儿的干什么去了?”不好再多说,喝了茶,说会儿子话就自去了。
过后没多久,北静王又送了一匣子珍珠给贾环,家中女眷人人有份,都分到几颗,探春身为亲姐,自然尽最好的先挑,她挑的时候还好笑,这怎么最近好东西源源不断的,好像人家王爷在讨好贾环似的,这又送衣裳又送珠子的,怎么看怎么像在讨好他自家的爱妾,给环儿这么个粗俗小子真是浪费了。
这之后探春口中的粗俗小子接连不断给她惊喜,先是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得圣上降旨,被封为五品广储司郎中,然后又来找她,说是忙不过来了,请探春帮他打理外面的一片生意。
探春很是激动,原以为这一大家子人都醉生梦死的,眼看着就要没落了,不想自己弟弟还是个有心思的,知道未雨绸缪,自己撑起一片事业。
和宝玉相比,贾府的人谁都不看好贾三公子,一致认为此人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现在看来却是不然,宝玉虽然资质好,但是无心经济仕途,只愿在内宅里和姐姐妹妹厮混,实在还不如这个弟弟。
可叹世事无常,贾府的人不知收敛,终日乐享荣华,终于应了探春所言,盛极则衰,招来了抄家大祸,一夕之间富贵不在,亲人离散,呼啦啦好似大厦倾覆,分崩离析。
探春和赵姨娘托贾环的福,有贵人关照,除去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吃多少苦。平心而论,探春觉得自己和姨娘在北静王府中的日子,比在贾府时更加的养尊处优,除了缺少姐妹相伴,其它再无什么不足之处。
北静王对她二人也是礼遇有加,所以并无寄人篱下之感。
因此探春后来时常感慨,也许人生在世不需要太过出色,就像环儿这样一般般,还有些小毛病的世俗人才能活得更好也说不定。
……
这天贾环从扬州来京城看望姐姐和姨娘,不想一见面就得了个震惊无比的消息。
“什么!你说宝玉哥哥出家去了!那宝姐姐呢,就这么被他抛下了?”贾环满脸诧异地问探春,他最近生意不忙,就偷空跑来一趟。
探春叹息,眼睛有些红肿,应该是晚上哭过,“我前几日去家庙中探望老爷和太太,太太和宝姐姐哭得泪人一样,老爷如今年纪大,又受了抄家之事的打击,仿佛是想得开了,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我看着也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唉,这是怎么说的,不是上次还说他在读书备考,要和兰儿一起下场一试的吗,唉,我还说他要是中了,就让王爷想想办法,给安排个好点的官位呢,这怎么……”贾环也不知说什么好了,“那明日姐姐再陪我一起去拜望一趟吧。”
探春答应了,知道他虽然欺君诈死过,但是北静王和他二人好似得了皇上的什么承诺,除了不能明目张胆地与各官宦人家来往,平时进进出出的并没什么大忌讳。
既然是去给老爷太太请安,那就不能空手去,何况是贾环这样一直在外,难得见一次的儿子。
探春想着这事不好支使王府的下人去操办,“那环儿你有带孝敬老爷太太的东西回来没有?若没有就赶紧派跟着的人出去置办些。”
“没有,大老远地赶路,带着东西走不快,要耽误时间,”贾环回京城自然是快马加鞭,不能拉上两车东西慢慢晃悠,“派人出去买太麻烦了,况且街面上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太太现在就算没以前那个气派了,眼光可还在呢,外面买最上等的货色也未必能入她的眼,还是在王府里随便挑点什么吧。”
探春皱眉,“我知道你和王爷交情甚厚,只是他对你好,你更应该敬着他些,做事有些分寸,莫要肆无忌惮,最后终于惹烦了人家。”
贾环不理,“怎么可能,姐姐你陪我一起去挑两件。”
探春怕他做得太过,只得跟上,眼见贾环大刺刺命王府的大总管王兴去把库房的门开开,他贾三爷明天要拜见父亲嫡母,需挑些拜见长辈时能送的物件。
王兴连忙引着二人去了,另叫了几个婆子跟着拿贾环看上的东西。贾环一点都不客气,东挑西选了半日方作罢,探春脸上发烧,回去后就敲他,“你怎么能如此不知收敛!挑了这许多,这可像什么样子!”
贾环笑,“没事的,我和他两个分那么仔细干什么,况且他本该孝敬咱家老爷些东西的,那些东西一会儿分成两份,一份说是我孝敬的,一份说是他要我们代送的就是。他回头还得来谢我呢。”
第二日一早,探春和贾环同坐在马车上往城外家庙中去时,顺手把礼单子拿过来再看看,发现其中又另添了百年老参两枝,明珠一斛,上等湖缎,细纱若干,连忙问贾环是怎么回事。
贾环明显晚上没睡好,捂着嘴打哈欠道,“昨儿晚上和薄菡说起今天要去见老爷,他看看礼单,非得说我小家子气的,去看爹娘才拿那么点东西,竟还把他那份也算上了,赶着叫人又加的。”
探春不解,“你们还真好啊,他连这种事都帮你操心?”转眼看到贾环脖子上隐隐一处红痕,“环儿脖子上怎么红肿了一块?这种天气还有蚊虫?”
贾环连忙坐直了,把衣领往上拉拉,“可不是吗,好大一只呢,扰得我半晚上都没睡成,这会子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那一会儿去兰儿房里,请大嫂嫂找些药给你涂涂。”
“不用,不用,这么点小事不用劳烦大嫂。”
“我看红肿了好几处呢,你不难受啊,涂上药好得快些。”
贾环咬牙暗恨,“真的没事,三姐姐,他们现在心里都不爽快,就别再麻烦了。”
探春狐疑,心说肯定有问题,哼,等回去了再好好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