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082 心事潸然意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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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雨声如泻,云罗眠浅,在这雨声里醒来,身上小衣冷湿的粘着背心,长发落枕,湿了一大片,原是在梦中不知不觉地哭过了,她记不起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只觉得很黑,很乱,很绝望,心口微微疼着,听着那大雨铺天盖地倾泻下来,仿佛把她整个人都荒凉的包围起来。

她轻而又轻地翻了个身,皇帝离得她老远,却立刻醒了,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怎么,又睡不着了?”云罗不作声,皇帝轻悄悄地挨过来,拥着她道:“你这样冷。”

与云罗截然相反,皇帝体热如火,云罗缩在他怀里,贪婪享受这一刻的温暖,但轻轻地在他胸口推了一下,幽幽道:“我睡不着是常有的事,可别扰得你也睡不够了。”

那一推之力极轻极柔,倒象是在皇帝胸口若有若无地挠了一把,皇帝笑着道:“不睡就不睡了,那也没甚么?”他说话声音已清朗得多,云罗啐道:“少胡说,一时天不亮就上朝,司帐来催你又发火。”皇帝轻声笑道:“天天上朝腻味得很,我就陪你一整天又何妨。”云罗不答,却冷笑一声。皇帝道:“生气了?”云罗不理,皇帝也猜出她何以平白无故生气,朝野上下对皇贵妃专宠已颇有微辞,再为她辍朝,那是更坐实了她的罪名,他还是抱着她,可是不再说话,听着雨声喧嚣却又纯净,无尽无止地落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那瓢泼的雨声笼罩着有他俩的天与地,他拥着她,感到那柔弱的躯体渐渐与之同温,心内洋溢异样的安定与满足。

这一夜注定了不得安宁。外面有紊乱的脚步,皇帝一惊而醒,厉声问道:“何事?”

内监答道:“皇上,皇长子病了。”

皇长子若是小病,绝不致于半夜三更惊动皇帝,皇帝毫不迟疑地披衣而起,见云罗半欠起身子,如雪肩头裸在外面,神情里隐约有几分紧张,他轻轻按住她,柔声道:“没事的,你别起来了,朕去去就来。”

v儿早两天就有些不对劲,终日无精打采,食欲不振,有些微咳嗽,但小孩子不哭又不闹,体温也没有异常,因此乳娘虽曾禀告,却无人在意。到了这天晚上乳娘如常起来给他把尿,发现小孩满脸紫胀,出气甚微,当即闹了起来。

皇帝冒大雨赶到那里,已经围着两三个太医,太后也惊动起来了,皇帝问知是因天气变化异常,倏冷以后小孩子未能适应,又未能及时发现,导致邪气著脏,筋挛逆气,陡然发作便未免显得有些来势汹汹,

皇帝看着太医开了方,按方煎药,v儿服药以后出汗,减了啼哭,慢慢地睡着,这才略微放下了心。左右无人,方对太后道:“怎么v儿病了,不早些传太医?”

王太后很不高兴,说道:“那样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之前并不严重,谁能看得出来他病了?”皇帝道:“可是乳娘明明禀告过两次。”太后冷笑恼道:“你的意思是怪我了?”皇帝低声道:“儿臣不敢怪母后,太后年事已高,原该只享清福,教养小孩子这些事情,还是让他母亲亲自来做得了。等会缓一缓,朕就把他接回去罢。”王太后大怒:“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哀家故意把他给耽搁了,没有他娘亲那么尽心?”皇帝笑道:“母后多心了,儿臣哪里有这种意思?朕只是不想叫太后过于费心。”他看了看天光,“天快亮了,母后操劳半夜,还是回宫歇息一会。朕先走了。”

王太后厉声道:“你站住!”

皇帝停步转身,微微皱眉道:“母后还有何吩咐?这时辰差不多了,朕该赶着上朝了。”

王太后盯着他道:“有句话很难听,可是如骨在喉,不问不快。dd皇儿,你且明明白白地告诉哀家,那个孩子,你,当真一点疑问也没有?”

皇帝沉着脸道:“母后的话,朕可听不明白。”

“哼,难道要哀家再说明白些儿dd”

“不必了。”皇帝断然道,“母后,你为何这样问?”

太后迟疑了一会,道:“都有流言了……你真没听到过?”

皇帝冷冷道:“朕没听到。”

他怒不可遏,却又强抑着怒气,朝上踏了一步,靠近王太后,眼里的怒气如冰丝丝弥漫,沉声说道:“母后,你听到这流言朕没听到,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些人故意只放给你一人听,而另一种可能,是这流言本由母后心生。母后,不知你以为哪种可能,才是真相?”

王太后从未见过儿子这样阴冷的容颜,不由惊吓着说不出话来,皇帝走了很久,方才回过神来,一个人独自嚎啕痛哭,仿佛心间凭空掏去了一块,她所生的这个儿子,这一辈子仅有的一个儿子,从此属于他人再也不属于她自己了。

夜间皇长子送回莳慧宫。

那孩子醒着,这一天出了汗,退了烧,又重新闷汗、重新发烧,病情反复不已,云罗看到他,小脸便整整瘦了一圈,两只大眼睛朦朦胧胧地睁着,仿佛连人也认不清楚,云罗伸手握住他的小手,他也毫无知觉似的。乳娘说他一天也不曾吃过奶,强灌的药大半也都吐出来了。云罗令人熬了一碗浓浓的米汤,叫旁人退下,亲自将孩子抱着,给他喂食。

她把v儿抱在怀里,含一口米汤,低头喂入v儿口里。v儿嫩蕊般的嘴唇因高烧而干枯,她的唇触及他的唇,只觉得热度灼人,她一口米汤度过去,v儿迷迷糊糊地,小嘴动了动,居然咕嘟一记咽了下去。这几乎是她第一次抱着v儿,是她第一次亲吻v儿,更是她第一次为v儿喂食,她久久地望着v儿,眼泪悄悄滚落下来。

“v儿,”她的脸贴向v儿的小脸,清丽眉宇间无限疲惫,“对不起。”

她怀着他的时候,是那样痛恨他,想尽办法欲除掉这个孩子而不得,身子有多重,恨有多重,这孩子便是那浓浓恨意的凝结。直到生下他,却一直试图冷落和远离,一直试图用报复的态度来让这孩子的父亲心里横生一根拔不掉的刺,然而当她轻触孩子灼热而枯萎如花瓣的嘴唇,当她看到他低微□□却无法表达痛苦的通红小脸,心里却有冰筑的高墙轰然崩塌。

“v儿,”她低声道,“生而不幸,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你不要怪怨娘,可是我很想看到你怪怨娘。”

她把他放下来,慢慢推拿着他的小手、小脚,从书上看来的按摩手法,她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只是努力地尝试,孩子发了一点汗,似乎很舒服地睡着了。她伏在v儿旁边,有一霎朦胧。

忽然感到身上披了件什么,她抬头,皇帝笑容满面地望着她,朝廷打算开恩科招武举,丞相托病几乎不管事,皇帝这些日子以来日夜忙碌,这时候已将二更了。云罗手指搭着那件衣服,低声道:“太晚了,就不必来了呀。”皇帝道:“现在没事了。v儿好些吗?”

“也许吧。”云罗看看他的笑容,“什么事值得这样高兴?”

皇帝微笑道:“朕一看见你就高兴了。”

他的真意或许不是如此,是看见她这样关心着孩子,叫他的种种担心,顿时都如云烟飞去。

云罗望着孩子的脸,慢慢道:“你逗他玩的时候,比我多,从来不曾怀疑过?”

皇帝心里陡然一落:“怀疑什么?”

“v儿有病,难道你不是在装着模糊吗?”

皇帝沉默了一会,拍了拍熟睡中小孩的身体,说道:“你别太担心,朕问过太医,v儿智力发育可能比别人迟缓,但是以七八个月婴儿对外界的反映来看,他并不是完全不能感知,也即不是完全痴呆。”

“原来你都让太医瞧过了,”云罗微微有些意外,这是几个月以来一直非常非常担心的事,可是它平平淡淡地发生了,她总是想皇帝晚一天知情都好,皇帝却也和她一样的想法,“你不失望吗?你说过,就要这一个孩子就够了,可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轻轻拍着小孩子,道:“等v儿长大了,朕会请天底下最有学问、最聪明睿智的老师,来替他开智,v儿不会输给很多人。即便他不太能够懂事,他生在皇家,一生可保富贵荣华,做一名开心闲王,想必他长大了一定会很孝顺他的父母,如此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的手移上来,握住云罗的手,让云罗靠在他胸前,云罗缓缓闭上眼睛,听得他又道:“云儿尚年轻,以后未必一定不能生了,朕一点儿也不急。只要你好好的,v儿好好的,就是朕目前最大的幸福。”

云罗终于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待我好,……可我若是没有这个福气,从前……从前我都在做戏,你也不必当真。”

皇帝轻笑道:“朕说过的话,一定做数。若是云儿真不能生,朕有了孩子,也全都交给云儿抚养,永远都是你的孩子,你说好不好呢?”

他一点儿也没变,还是一般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云罗刚刚温软的心湖仿若冰雪一激,重新冷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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