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30 不许孤眠不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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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宫来了个人,说是太后宣召香吟。皇帝交代云罗不奉传召,可没说香吟也有特权,只好跟着来人去了。

香吟自入宫以来,未曾到别宫走动,自不免心内忐忑,到慈元殿叩见了太后,太后只哼了声,并没叫她起来,冷冷打量着她,半天才问:“你叫香吟?”

“是。”

“入宫以前,你在哪儿?”

香吟心里一沉,答道:“回太后,奴婢在入宫以前,就跟着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太后笑了,“一直都跟着?当中没有嫁过人,死过丈夫?”

香吟只叩头,不敢回答。

“贱人。”太后骂道,“竟敢欺君罔上,媚乱宫庭!哀家绝不宽恕,来人,拖下去打,打死!”

掌刑太监把香吟拖出去,廷杖立即执行,太后明说了“打死”,下手便绝不容情,一边杖打一边报数,“一……二……”只打到五杖,香吟便晕死过去。忽然一阵骚动,却是云罗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秋林紧紧跟着。云罗午憩惊起,连大衣裳也没赶得及套上一件,头发尚且蓬蓬松松,就这么赶过来了,也不进宫求情,也不叫闹,见着了香吟,只揉身往香吟身上一扑。刑杖太监面面相觑,秋林早就一人塞了一封银子过去,微笑道:“香吟是娘娘片刻不离的人,一定是有小人进了谗言,太后娘娘是个仁慈之主,不至于要她性命,咱家进去求个情,公公暂缓。”

这情形不暂缓也不行,云婕妤痴劲儿发作上来,怎么拉怎么劝都不听,谁有胆子举杖把她一起打下去?然而秋林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太后冷笑道:“若有人敢阻,一起着实打死!”

秋林陪笑道:“是是,香吟惹太后生气,死一百次都有余。太后您看在她是婕妤娘娘得用的丫头,婕妤娘娘有些不便,除了香吟以外使唤不来别人,这情形,皇上原是知道的。”

太后哼道:“哀家说皇上糊涂才是真的,这香吟进宫前什么身份,他可是查清楚没有?”

秋林很难回答,回明查清楚是不好,说没查清楚可不就更加透着皇帝糊涂,好在他本意也不过是拖延时间,一迭地点头哈腰:“是是,太后圣明,太后息怒。”忽见近侍拥着皇帝进来,已是初冬的天气,他额上薄薄的一层汗,神气倒是并不如何着急,请过了安便含笑坐在一旁。

太后总是对这儿子疼爱非常,先前就算有十分恼怒儿子在面前坐一坐也就减了五分,再想到他明明很忙,为了这个事情这样的天气赶到出汗,越发减了三分气,倒不觉有点后悔,她先前传旨打死那宫婢,万万料不到皇帝会亲自过问这等芝麻小事,就为一个宫婢闹得母子尴尬相见,真划不来。太后眼圈儿不由得红了起来,道:“旧了的东西,何必总是放不开?”

皇帝沉默了一会,道:“母后,属于儿臣的东西,儿臣一件也不想丢,尤其是她。”

太后叹道:“你从小便是这样,为什么不放眼看看,或者还有更好的。”

皇帝固执地迎接太后眼神,毫不退缩:“或者还有更好的,可是总有一些值得留恋,永远都不能放弃的。”

太后无可奈何,只得让步:“唉,皇帝想要什么,没人拦得了。只不过那女子不清不白,留在宫里,叫她少走动,禁外出,若是日后做下些什么没皮没脸的事来,又或者心里藏着别样的想法,到那时休怪哀家无情,连主子连奴才,是要一起收拾的!”

“是,母后放心。”皇帝紧抿的薄唇总算流出一丝薄笑,按规矩行过了礼,这才慢慢退了出来。

赦令一刻未出,云罗伏在香吟身上,凭人怎么劝,就是不肯动一动。廷内用的朱红漆杖长一丈二尺余,打实了一杖即能毙命,香吟挨了五杖,早就人事不醒,云罗轻拍她的脸,哪里还有半点知觉?云罗顿时便慌了,另外一名大宫女采蓝来扶她,她只不理,一声声叫道:“香吟!香吟!”采蓝见她穿得单薄,拿了衣服过来,她也固执不肯穿,虽没说出什么清晰的话,但只嘤嘤的哭。

正乱作一团,皇帝出来了,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皇帝弯腰握住云罗的手,柔言道:“过去了,你放心。”手里用上了力,就把云罗打横抱起来,云罗神态又有些愣怔,只会看着他而不能发声了。

她穿得单薄无比,又悲又冻,全身都在颤抖,整个儿冷得如坠入冰窖,眼泪挂在脸上,竟然不会滑落。他忍不住笑起来:“傻姑娘,都冻成小花猫脸了。”然而他的笑容在瞬时消失,因为云罗下一刻终于哭出声来,她哭得是:“皇上,不要打我!”皇帝手臂一僵,脸色变得铁青。云罗在他怀里抖得越发厉害,一面哭一面模糊不清地说些诸如“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皇上恕罪……奴婢该死……”之类的话,皇帝蹙眉道:“好了好了,朕都明白,别哭啦。”劝了两三句不果,他暴燥起来,喝道:“不许哭!”

云罗一惊,颤栗着抬起浓黑的眸子,那样深,看不到底,可是毫无光采。似曾相识的这一双眼眸在他心上重重一刀割过,他即刻软了下来,只觉心痛万分。她体冷如冰,时值初冬,皇帝又素不畏冷,并没穿着大毛衣裳,便把明黄流云排褂的五个珊瑚扣一气解开,张开衣襟紧紧儿地将她裹到里面。

皇帝脾气一向阴晴不定,他要这样做,众人明知不妥,也不敢有人捋把虎须上前劝驾,临止赶紧叫步辇上前,皇帝抱着云罗一起坐上去,又及时送上手炉脚炉等物,方才松了口气,人人心里祈祷这个细节别再传到母后皇太后的耳朵里,又得求上天保佑皇帝切莫因此着了凉。

临止手指凑到香吟鼻端,尚有气息,便命人抬过春凳,把香吟好生抬回去,宫女按例是不能传唤太医的,可事情都闹到这一地步了,没那么多顾忌,临止吩咐传太医,尽心调治。秋林跟着他走,低声道:“掌刑的留心了。”这是自然的,得到太后打死算数的命令,存心想叫她死,香吟决计挺不住五下,临止不着痕迹颔首:“小子挺机灵的。”两个大总管知会了这么一句,各自走开。

云罗那种反映,正是皇帝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情形。她的害怕,不止是香吟被打,倒象是这种杖责的情形,刺激了她某些不良回忆,深深地陷入进去。被皇帝一吓,不敢再哭,只时不时偶有抽泣之声,更觉可怜,皇帝心痛且懊悔,只得打叠起精神百般哄着,哄得云罗沉沉睡去了。

皇帝坐在床边看着她,她象小猫一般蜷着,身子在宽大的锦被底下缩成一点点,脆弱得如初冬飘旋而下的雪花,仿佛在指间一闪便要消失。她自上次苏醒以来,颇有点物极必反,总是没心没肺的爱笑,和从前的性情真是如隔天渊,然而经此一事,皇帝方觉她内心始终恐惧着一切,她紧紧抓住他,抓住唯一一点有实质的安慰,然而在她心里,自己所给予她的安慰,大概又是一切恐惧的渊薮。

皇帝阴沉着脸,来到前殿,见人丛里立着锦瑟,径自大跨步到她面前,扬手便是一记巴掌。

锦瑟早就知道不好,可是皇帝竟没给她一句解释的机会,捂着脸跪了下来,热泪滚滚:“不是奴婢做的。”

皇帝咆哮道:“你敢再说一遍!”

锦瑟哭道:“奴婢不敢多嘴,皇上明鉴。”

“住口!”皇帝暴怒之下,哪里听得进去,“不是你,还有谁!锦瑟,朕对你很失望!你到莳慧宫以来,嚣张拔扈,搬弄是非,煽风点火,别当朕是傻子,什么也不知道!”说到“傻子”这两个字,难免犯着忌讳,于是加倍的生气,“也别当云罗是傻子,就能任你欺侮!云罗的上头,还有朕呢!”

锦瑟在莳慧宫里态度嚣张,皇帝未必便不听说,可这明明是经过他容许的,把一名女官调到莳慧宫,当然是帮助云婕妤理宫,也不无挟制香吟的意思,但皇帝怒火熊熊席卷之处,死伤误伤再多,也没人敢喊半个冤字。锦瑟心知此时试图分辩无非是火上浇油,只得叩头认错。

皇帝一把抓起她手腕,狠狠道:“从现在起,你到外头跪着,你最好祈求上天保佑云罗一觉醒来,平平安安,和以前一样爱笑爱玩,要是因为这件事,你让云罗记起点什么来,嘿嘿,苏锦瑟,你从哪里来,还给朕回到哪里去!”

皇帝发了一通火,半个时辰内到里间转了三次,云罗犹自睡着未醒,他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只得把秋林叫来,又是一顿臭骂,交代娘娘回头醒了,叫太医过来看顾,第一要紧确保腹中血块平安,第二要让云罗恢复旧观。第二个要求可谓强人所难,秋林虽是为难,也只得含糊着答应下来了。

锦瑟跪在外头,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沉黯起来,西面天空里堆积着无数铅云,风卷林梢发出呜呜的利响,挨到薄暮时分,便如提前进入深更半夜,漆黑一片,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飘然而至。

锦瑟倔强得很,先前在皇帝面前挨了一掌,出其不意哭了几声,跪在外边咬牙不落半滴眼泪。桂枝在垂花门外探头探脑张望几次,终是没敢把手炉送出来,那风犹如刀片儿一记记刮过,雪落得满脸满身,遇热化成雪水,往她头发里、脖子里钻,不一会儿就打湿全身,起初犹觉寒冷,打颤,慢慢地连打摆子也不能,一个人直挺挺地跪着,冻成了一整个冰条子,连呼出的气都是结成块的。恍惚幼年时分,也是差不多这样冷的夜,她从热烘烘的被窝里被人拎出来,赶出房去,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在墙根底下,贪恋无限地张望窗户里透出的一点温暖红光,里面的动静逐渐大起来,象是床在摇人在笑,翻天覆地的并不避人,间或夹杂着她娘亲咬着什么的模糊不清的痛楚低号,她纵然年幼不懂事,可是慢慢地明白过来,羞惭与愤怒烧成心底里两股有毒的火。

她一寸一寸抬起木僵的手,摸到满脸冰泪,她狠狠地拭去,低声自言自语:“不要哭,说甚么都不要哭。苏锦瑟,你没有哭的资格,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够用眼泪讨回来的!”

“然而有时哭一场,除了心里痛快一点,也让人能有个怜惜锦瑟的机会。”

一件大毛的披风裹到她身上,声音低微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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