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的眉头又皱了皱,随即展开看着王璩笑道:“方丈师伯佛理精通,不肯让施主您剃度,自然有她的道理,施主您又何必苦苦相求,把一件好事变的不好。”王璩的眼里渐渐笼上一层疲惫。无色见状心里叹气,自己已经劝说了师伯很久,但师伯依旧不松口,既她亲自过问,自己也就不好再多说。
无色的声音放的更柔一些:“王施主,修佛重在修心,施主既道心坚定,在家修和在寺修又有什么区别?”王璩眼里的疲惫越来越深,看着无色绽出一丝苦笑:“师太,我都没家了,还谈什么在家修?今日寺里容不得我剃度,只怕过不了多时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上天有好生之德,静慧师太精通佛理,又怎会看着人溺水而不施救?”
“阿弥陀佛。”门外传来长声佛号,无色心里一松,转眼又变成一紧,本以为这件事不过是小事,谁知道师伯会对王璩另有安排。但无色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已经迎了出去,静慧师太一双眼依旧清亮,看向王璩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叹息:“王施主,并不是我佛门不肯容人,只是施主您尘缘未断,贸然剃度,不过徒生波澜,施主这些日子就安心住下,等待转机。”
王璩已经跪了下去,抬头时候脸上全是泪水:“弟子明白师太一片好心,只是若连佛门都容不下弟子,天下可还有一片清净之地?”静慧师太又颂一声佛,接着就道:“大千世界,一切经历,不过磨练,施主若真要悟道,又何必恐惧磨练。”
静慧师太的声音很平静,王璩却宛如雷击,大千世界,诸般经历,不过磨练。简单的十二个字在王璩心里激起冲天大浪,她看向静慧师太的脸上有些古怪。静慧师太依旧不嗔不喜:“施主若能登时醒悟,放下执念,我今日就为你剃度。”
无色听了这话,只觉奇怪无比,当着静慧师太的面不敢说什么。王璩的脸色极其奇怪,忽皱眉忽松开,过了很久仿佛决定了什么一样站起身,面上神色无比坚定:“母亲生儿需十月怀胎,生产之时又历经艰难,甚至有生儿丧命的,弟子虽心向我佛,但母亲之恩不能报,断不敢……”
王璩并没继续说下去,她看到面前的静慧师太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王璩的肩膀垮了下来,不想再多说什么。静慧师太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疾不徐:“施主尘缘未断,剃度之事不要再说,至于别的,敝寺别的没有,空房间还有那么几间,施主就请先安心住下,等待时机。”
得到静慧师太的这个保证,王璩又重新行礼谢过,静慧师太也不再多说,带着无色出门。她们俩一离去,王璩觉得浑身都没力气,看向旁边的白书,王璩唇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委屈你还要陪我多待些日子。”白书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消失,只是低头喃喃地道:“什么委屈,我们是做丫鬟的,生死荣辱都在主人的身上,又有什么旁的呢。”
生死荣辱?王璩趴在桌子上,下人们的生死荣辱操在主人身上,自己的生死荣辱呢?王家的生死荣辱呢?又是在谁身上?
等到出了王璩的院子很久,无色才小声地道:“师伯,王施主要出家,许了就是,王施主这样的又不是没收过。”静慧依旧神色没动,过了些时才道:“你啊,佛法不熟,世人的事情却处处精熟。”无色虽然年纪已经四五十,也被静慧师太这一说说的脸色通红。
静慧师太并没有去望无色,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我们修佛,重在修心,王施主心里执念太深,纵用无上佛法也不能洗化,这样的人怎敢收进来。”无色的眉毛皱紧:“师伯,佛法无所不能,怎会洗不掉执念?”静慧颇有耐心:“佛度世人,若连自己都不能度又谈什么别的?”
无色似有领悟,静慧看她一眼:“罢了,你是知客,平日俗事自然多,一时不领悟又有什么奇怪,回去吧,我要静心了。”无色恭敬行礼后退了出去,走出很远似乎都能听到静慧师太的念经声,无色皱皱眉,纵修的无上佛法,也要靠十方施主的布施才能活下去,佛理可不能换来口里粮食和身上衣服,还是要去做做自己该做的俗事。
王璩的生活又重新平静下来,虽然没有剃度,每日布衣蔬食,抄写经文,偶尔和其他在寺里清修的女子来往,随着暑热到来,寺里清修的女子也不多了,就剩下王璩和谢姑娘还有一个姓宋的少女,别人都已渐渐离开。
谢姑娘就是因了家里姨娘的话才来这寺里清修的,每日盼着的就是早日离开寺里,看见别的姑娘都离开了,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可是自家的人虽然经常来探望,除了送些吃的穿的就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这让谢姑娘怎么受得了。
这日谢宋两位姑娘正在王璩这边坐着,谢姑娘又在那里唠叨家里怎么还不来接她,宋姑娘脸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王璩接到后微一点头。宋姑娘名淑华性格恬淡,她祖母生了一场大病,发愿祖母病好要斋戒三年,进寺清修一年,来这里不过两个月,和王璩也算气味相投,自然受不了谢姑娘这样的哀怨。
白书端上冰碗,谢姑娘接过后搅了搅,话里有叹息:“这里就算有冰,也没有家里的冰碗里放的那么精致,也不知道哪一天……”不等她说完,宋淑华轻声开口:“谢姐姐,来寺里本是要苦修的,家里长辈怕我们受不了这里的日子,才送冰过来,姐姐总要明白她们的苦心才好。”
谢姑娘把手里的冰碗一放,说出的话里带有些寒意:“苦心,宋妹妹,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发愿,我可是被奸人所害,见不得我有门好姻缘,就要想着法地把我往这些地方送,也不去找面镜子照照,她那女儿能嫁进那样人家吗?”
见谢姑娘又开始唠叨,王璩和淑华交换了一个无奈笑容,王安睿是驸马,公主府里没有侍妾。王璩又长居公主府,偶尔回去侯府一趟也没见过几个小妾。宋家人口简单,宋父不过一五品郎中,京官俸禄微薄,养几个下人都觉得困难,更别提蓄养美妾,那些妻妾之间争宠的手段王宋两人都只略有耳闻,知的不多,但就算是这样也已把王璩吓得不敢进莫家。
除她们两位外,前些日子那些少女们哪个家里不是有那么几个姨娘,庶出的弟弟妹妹成群结队,听她们闲来谈起,一派和睦的家庭里面,都有那么些不足为外人道者。当然就算是在寺里,也晓得家丑不可外扬,只是含糊提起,但王璩是个聪明人,稍微顺着那些线细一琢磨,也就琢磨出来了。
谢姑娘被姨娘算计送进寺里,为的就是一桩好姻缘,对方来提亲的时候并没有说提的是哪位,只说是谢家姑娘。她的庶出妹妹只小她半个月,长的比谢姑娘还要出色几分,这就让她姨娘动起了心思,背后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她父亲答应谢姑娘入寺为家人祈福,至于时候长短,一概没有说。
谢姑娘是谢太太的亲生女儿,谢太太对那桩姻缘也是志在必得,况且世上总是姐姐先定亲的,谁晓得被姨娘这样算计自己的女儿,入寺祈福又是顶大帽子不好反对,只得忍了这口气。
谢姑娘犹自唠叨,她的丫鬟已经走了进来:“姑娘,朱妈妈来了。”朱妈妈是谢太太身边的得力心腹,谢姑娘听了这话就跳起来:“妈妈来了,是不是就是接我回去。”说着谢姑娘就跑了出去。
淑华这才笑道:“总算清净了。”王璩也微微一笑,接着淑华又道:“原本在家时候,不是不羡慕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女儿穿的戴的都比我好的,可是这次来之后才晓得,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在我这样的家里,丰衣足食地过一辈子。”
淑华地日子王璩怎么会不羡慕呢?虽然宋父官职小,宋母不过就是个秀才的女儿,可是夫妻两口平安和顺,姐妹之间和和睦睦,淑华的吃穿用度自然比不上王璩,可淑华提到家人时眼里那种向往让王璩十分羡慕。
淑华说完才觉得自己失口,面前还坐着一位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千金呢,刚要掩饰几句,王璩已经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我现在如此相交,又何必再多说。”这些日子淑华也恍惚明白一些王璩的遭遇,知道和京里原本流传的并不一样,伸手反握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吃了那么多的苦,日后定是有大福气的人。”
但愿如此,王璩并没说话,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笑容,直到谢姑娘住的院子发出声音才打断了这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