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荣禄夫人携妹妹崇绮夫人一同拜见懿贵妃。
荣禄夫人姑嫂俩自然是大礼参拜,不敢有丝毫懈怠。唯独葆初,仗着年纪小,两只小拳头拄着地,头往下一歪,伸着两只小短腿儿,连个弯儿都不打,撅着屁股就给懿贵妃见礼。
荣禄夫人与崇绮夫人见了,齐声声吓了一跳,连连告罪。
懿贵妃坐在上座看了,倒是难得一笑,“免了。这是老学士的孙儿吧?来,到跟前来,叫本宫好好看看。”
崇绮夫人急忙推推儿子。葆初撅完屁股,直挺挺地迈步上前,对着懿贵妃龇牙一笑,奶声奶气地说:“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贵主儿安好!”贵你个屁,贱妇!
懿贵妃一见这孩子浑然不怕,一副小大人模样,偏偏难得几分赤子之心,登时就爱的不得了。招葆初到身边,抱到榻上,问他喜欢吃什么,平日都做些什么。
葆初龇牙回答:“没吃什么,阿玛说,如今百姓日子不好过,又不比在京城时候。俺们家,都是吃小米南瓜汤,从来不准铺张浪费。每天就跟着阿玛学写字。奴才其实想学骑马来着。”说完,委委屈屈地吸溜吸溜鼻子。把他舅母跟额娘吓地,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好在懿贵妃没有怪罪,反而取来宫里秘制的松仁饼,亲手喂他。吃人嘴短,葆初得了好处,说话也好听多了。懿贵妃看这孩子跟大阿哥差不多大,长的虎头虎脑的,比大阿哥一副大烟鬼模样,不知要好多少,心里更加喜欢。干脆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吃东西。
不多时,大阿哥来请安。葆初见了,急忙跳下懿贵妃膝盖,老老实实站好。等到大阿哥行了礼,依旧撅着屁股,给大阿哥磕头。
大阿哥一看,这么个小人儿,脑门上都透着灵气,登时乐了。拽着懿贵妃袖子,就要带葆初出去玩。
懿贵妃一听,登时收了满脸慈爱,怒斥:“玩什么玩?一会儿跟着先生背书去。你皇阿玛不在,你就偷懒了是吧?”
大阿哥撇撇嘴,冷哼一声,小身板一扭,背对着懿贵妃,不说话了。
荣禄夫人姑嫂俩见状,也不好多说,只得低头不语。偏偏葆初胆子大,上前拉住大阿哥胳膊,“大阿哥,奴才听说,宫里请的先生,都是顶顶好的。奴才可想见见了。大阿哥,您有那么好的老师教着,学问一定顶顶好吧?”
大阿哥哼一声,小声嘀咕,“整天背书,有什么意思!”好在他还记着现在是懿贵妃亲儿子,扭头对着懿贵妃,硬邦邦地赔了个不是,借口要带葆初去见识一下先生,不等懿贵妃同意,撒欢儿似地,拽着葆初跑远了。
身后奶嬷嬷们,急急忙忙对着懿贵妃行个礼,追了出去。
崇绮夫人放心不下,勾着头看着二人走远,这才重新正襟危坐。
懿贵妃看看这姑嫂二人,轻轻叹息,“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哪知道,这孩子,这么顽劣!”
荣禄夫人听了,急忙劝慰。崇绮夫人也急忙跟着说好话。只说大阿哥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等过两年,自然就明白娘娘您对他的好来了。
懿贵妃叹气,“但愿吧。”想了想,对着姑嫂二人笑笑,“瞧瞧,净叫你们干坐着了。这两日,三春娘娘又排了出新戏。要在宫里,可是不能随便唱。左右这边本宫当家,你们就随本宫一同听听,给她们掌掌谱,免得长时间不唱,嗓子哑了。万岁爷再想起她们来,一个字也哼不出来,惹人笑话。”
荣禄夫人急忙说:“那奴才们就沾了贵主的光了。只是,奴才们愚钝,怕是听不出什么来,叫三位贵人笑话。”
懿贵妃听了冷笑,“她们算什么。下九流戏子罢了。怎么能跟咱们爱新觉罗家的亲戚比?”
荣禄夫人并崇绮夫人听了,微笑不语。
懿贵妃携二人到了畅音阁,早有宫人们摆好三把贵妃椅,端上瓜子、热茶,摆上菊花,懿贵妃居中,两位夫人告罪,分坐两旁。三春娘娘先来见礼,对着懿贵妃恭恭敬敬磕了头,这才到后头,上妆开唱。
懿贵妃冷眼瞧着,时不时冷哼几句,每次沉脸,都吓地三春浑身一抖。三人心里明镜似的,如今不比之前,没有皇帝宠爱,整日在懿贵妃手底下混日子,再加上牡丹春之死,三个人对位高权重之人,那是害怕的很。更何况,懿贵妃的手段,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及十分之一呢!
崇绮夫人见了,心中凌然。倒是荣禄夫人,因是宗室女,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笑呵呵地坐着,一面陪贵妇听戏,一面唠闲话。
瞅着四周无人注意,荣禄夫人这才把昨日收到的信小声说了。
“剪辫子?”懿贵妃垂眸思量一番,问,“六爷跟着剪了吗?”
荣禄夫人摇头,“那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六爷那边,还没动静。不过,这回搬家,怕是搬定了。”
“不就是重华宫吗?”懿贵妃瞅着台上武林春冷笑,吓地武林春一不小心,唱错了个字。台上三个人吓地都快哭了。好在懿贵妃心不在此,依旧对着荣禄夫人说话,“就是毓庆宫,也不见得谁都能从那儿搬到养心殿。”
荣禄夫人低头不语。崇绮夫人只当沉迷于台上戏文,全然未闻。
懿贵妃笑笑,“随他们搬。大阿哥还小,六爷跟圣人,可是只差一岁。随他们搬。对了,京里头,除了肃顺陪着万岁爷剪头发,还有谁剪了?”
荣禄夫人想了想,“没听说那位大臣跟风。不过,主子娘娘倒是得了消息,陪着万岁爷剪下一缕头发来。听说,跟万岁爷的一同供奉到奉先殿了。”
“哦?”懿贵妃听了,立马笑了,皇后那个木讷性子,怎么可能?八成,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吧?想到这里,点点头,“皇上要新政,自然要有个由头。从剪头发这件事里,就能看出来,谁愿意新政,谁保守顽固。咱们家大阿哥虽然年幼,可是,也是一番孝心,自然——要追随他的皇父了。”
荣禄夫人听了,半知半解。想要再问,懿贵妃已经扭头,跟崇绮夫人说育儿经去了。
中午陪着贵妃吃饭,大阿哥使人来说,要留葆初在行宫陪自己读书。懿贵妃想了想,应下来。崇绮夫人心中不舍,只得当着懿贵妃的面,狠狠吩咐葆初一番。懿贵妃又赏了不少好东西,这才叫葆初下去,陪大阿哥读书。
荣禄夫人这才带着小姑子一同回家。崇绮到大舅子家里接妻儿,就听嫂子就把懿贵妃的话说了。
荣禄听完,叫来妹夫崇绮,二人到书房商量一通,赶至傍晚出来,一人一个“学生头”。
荣禄夫人登时吓哭了,“相公,你——你这是做什么呀?这,这是祖宗家法,轻易动不得呀!”
崇绮夫人扶着嫂子,惊了半日,低头思量一番,这才劝慰,“嫂子莫哭。大哥跟相公这也是为了家国啊!”
荣禄与崇绮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不说这郎舅二人心里算盘。行宫之内,懿贵妃拿着剪刀,追着大阿哥满院子跑。大阿哥护着脑袋,一面跑一面骂,死活不给剪头发。
葆初抱着下巴颏,坐在台阶上,看这母子俩斗法。大阿哥毕竟年幼,跑了半个时辰,终于跑不动了。被人按着,懿贵妃亲自动手,剪下儿子老鼠尾巴,连夜送往京城。葆初一看,得了,主子都学生头了,咱也别愣着了。跟着咔嚓一声,自己换了个发型。
没几天,康熙接到承德送来的辫子。冷笑一声,发回一道圣旨。说懿贵妃母子如何如何孝顺懂事,赐大阿哥贝勒衔,命翁同为大阿哥师傅,前往承德教导;改懿贵妃封号为“兰”,取蕙质兰心之意。褒奖一番,半个铜子儿没给,反倒给三春娘娘捎去不少好胭脂,仅此而已。至于荣禄与崇绮,各得了一份嘉奖。命他二人即刻进京述职。二人刚到京城见到皇帝,奏对之后,因荣禄走了桂良的路子,经奕d举荐,加上康熙有心借机鼓励剪发之人,荣禄顺利进入神机营,担任翼长兼专操大臣。康熙翻看崇绮简历,知他曾在京中守城有功,以忠孝名义,升兵部主事,不久迁员外郎。如此一来,郎舅二人算得上平步青云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这道嘉奖诏书一经发出,登时京中“剃头挑子”贵。一时间,皇宫内外,到处都是学生头,四处飘飘。康熙看了冷笑,嘴里嚷嚷着祖宗规矩、祖宗规矩,现今如何?一点点儿好处,就改弦更张了?没出息!
心里骂着,还伸手摸摸耳边碎发,扶着下巴琢磨,怎么着几日见到肃顺,就没瞧见他帽子低下有什么碎发呢?得了,明天上朝,仔细看看。要是他整出个好发型,朕也跟着学学。说实话,大男人顶着个学生头,真他爷爷的不好看!
没过几天,康熙果然单独留下肃顺,君臣二人相谈甚欢。第二日,康熙就顶着精神奕奕的寸头上朝去了。从那时起,皇帝的发型,就成为京城老爷们儿们关注的时尚。
剪发风波刚刚安定不久,康熙没想到的是,后宫又出波折。继上次丽妃晋位、挑拨杏贞与丽妃关系之后,时隔一个月,自己这位千古一帝,再次被皇后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