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的雅间在二楼。
站在紧阖的门前, 再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江月手绞在一起, 心里忐忐忑忑,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她正犹豫要不要敲门, 里面那人忽然朗声道:“进来吧……”
这道声音清清凉凉,又有一些温润,在这如水的冬季,像是山间汩汩的一泓清泉,很好听。
江月微微一怔,惶惶然推开门,视线正好对上坐在窗前的纪大人。
彦璋今日身上带了伤, 所以坐姿略微随意慵懒。他一手搭在窗边, 一手搭在身侧,宽宽的袖袍垂下来,偶尔摆动,往来之间俱是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窗外一片暖阳, 照得他身上暖意融融, 仿佛镀了层薄薄的光泽,英俊挺秀的眉眼落在这样的碎金里,衬得整个人愈发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看,江月便愣住了。
彦璋抬眼望向杵在门边的那个人,墨黑明亮的眸子里添了一份笑意。
迎上这道视线,江月白皙的耳根子刷的一下就红了, “大人。”她低下头,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有点轻,跟小蚊子哼哼似的,有些属于女子的娇羞,又有些下属办错事的胆怯。她想见他,但又怕见他,等真正见到的一瞬间,江月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有多想念,可有多想念,她就有多不安,不安到此时此刻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过来坐。”
彦璋直起身,斟了杯茶,搁到自己身旁的座位前,意思不言而喻,他的声音清凉又平静,却又带着些不容抗拒的强势。
茶盏古朴,热烟袅袅,江月心里不可遏制地轻颤了一下。
坐在大人身边……坏了规矩,不大好吧?
她并不动,只手足无措地望向那人。
彦璋扬了扬下巴,抿唇浅笑,示意她过来。
如此一来,江月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走到那边,她也不敢坐,只是立在案桌旁边,与那人隔了好几尺的距离。可就算此刻低着头,江月亦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正定定落在自己身上,无声无息,却有一种本事能将她团团笼罩着,不留一点空隙。江月绞着手,耳根子愈发红了。
察觉到她的窘迫,彦璋收回视线,淡淡问道:“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是给我的么?”
他这一问,江月才发现先前用油纸包的两个揣在袖子里的包子快掉出来。这两个包子已经凉了,根本不能吃,江月握在手里,也不敢说缘由,只喏喏搪塞道:“是给我自己买的包子。”
岂料她都这么说了,那人却还是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去!
江月手中陡然一空,她惶然抬眼望过去:“大人……这……”
彦璋没有看她,只是垂眸,抿唇浅笑,薄唇弯成一道弧度,格外诱人。
打开油纸,见里面躺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包子,彦璋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可也只是一瞬的事,他敛起笑意,又抬眸望过来,故作无辜地问询道:“我今日还没用朝食,这可以吃么?”
漆黑的眼眸清澈又明亮,哪儿看得出他故意唬人的心思?
江月只当他说的都是真的,于是连忙道:“大人,这包子冷了,我再去买两个。”她说着急匆匆转身要走,下一刻,就被后面的人一把扣住胳膊——动弹不得!
江月彻底怔住。
冬日的衣料很厚,可不知为何,被男人大掌扣住的地方,他掌心的温热依旧一点点一丝丝沁过来,顺着胳膊胡乱窜,江月更加忘了要怎么动,只傻傻站着。
彦璋顺势将她拉到身侧坐下,然后,适时地松开手。
江月松了一口气,暗忖,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纪大人是个君子,绝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她正发着呆,面前忽然堆出若干碟的干果点心,她微微一愣,彦璋道:“你尝尝?”
江月侧目望过去,就见身侧的纪大人正望着她,沉静如水的眉目舒展开,丰神俊朗,一派大家公子的精贵与翩翩气度。
她不好意思多看,忙低下去头,心底却又涌起无限的怅惘。
这种怅惋源于她早早看清二人身份的天差地别,又源于她存了私心做错事,连累到纪将军,还源于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还有那么好的杜小姐在痴心等着他……
可人总是贪婪的,就算江月知道以上种种,她依旧奢望能跟他多呆一会儿……
彦璋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在江月手中,柔声问道:“之前听你提过,你妹妹喜欢吃甜食?”
陡然听纪大人提起云娘的喜好,江月莫名一愣——她原先也只是顺嘴提过一句,没想到这人都记得……
江月点点头,又听彦璋继续道:“临安府的糕点出了名的好吃,绿豆糕,桂花蜜……咱们这次回京,每样都给妹妹稍去一些?”
纪大人竟还有这等心细的时候……
江月心里一暖,热乎乎的,默默咬了一口糕点。绿豆糕入口绵软,香的不得了,她又咬了一口——根本没在意那人已经将云娘归成自己的妹妹。
彦璋见她吃起食的模样乖巧的像只猫,他眼底又涌起浅浅笑意,这才就着热茶将那两个包子吃了。
包子确实凉了,凉的发硬,入口并不好,可他却甘之如饴……
江月偷偷抬眼觑他,微苦的心底又泛起一丝甜,还有一点暖意,有些话他不说,她也明白,只是……纪大人这么好,她根本配不上他……
江月吃了一块糕点的功夫,彦璋便解决完两个包子。
江月抿了抿唇,给他续了盏茶,才想起今天的正事,她劝道:“大人,您身上有伤,还是早点回客栈上药,好生歇着。”
彦璋不接这话,却只是问她:“你怎么伤的,伤哪儿了?”先前听陈风说江月受伤,他心里便急得不得了,后来见这人好端端地,他才勉强安心一颗心。
想到被人胖揍一顿的丢脸经历,江月摇头,死都不想开口提,生怕又被纪大人奚落自己的拳脚功夫差,却没发现自己要劝的话被这人带跑了。
“给我看看伤势?”那人又道。
这回江月的脸烧得更加厉害了,她垂着脑袋,紧攥着手,不敢动,哪有人会这样问的?
忽然,男人清冷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额角,动作又轻又柔,还小心翼翼的,江月身子不免一颤。
“你这儿留疤了。”
彦璋的口吻格外怜惜,又夹杂着许多的心疼之意。
江月的脑袋垂得更低,好看的脸上落满绯红,宛如天边的霞光。她不停宽慰自己,纪大人是个君子,纪大人是个真君子……
倏地,那人果然收回手,只轻声问道:“还疼么?”
男人的声音沉稳如水,柔柔的,呵护至极,缓缓淌到她的心间,俱是涨的很满的感动。
“早就不疼了。”江月轻声回道。她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在这人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冒出女儿家的娇羞与不自在。
彦璋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受苦了。”
“没有!”闻听此言,江月猛地抬起头,眼里红红的,像个兔子,“大人,是我对不住你,还有纪将军。”她为这事已经懊恼了许久,现在突然说出来,声音里不免带了些哭腔。
彦璋心疼她,于是笑着宽慰道:“别再说这种傻话,是你救了我呢。”
他越这样,江月心里越过意不去:“大人,何大人的生死相托就这么被我糟践了……”
“别再想这些事,以后你也无需再烦心这些……”彦璋不忍她再这样自责,出声打断她,顿了顿,又问道:“你闺名是什么?”
又被转移了话题!江月一愣,偷偷瞟了他一眼,彦璋自问自答道:“是月娘么?”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唤出“月娘”二字,格外的动听温润,令人心神微微荡漾。
“……嗯。”
江月的脸彻底红了,像一枚可口的樱桃,引得人想咬一口,尝尝那滋味儿。
她这副模样落在彦璋眼里,深邃幽黑的眼底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彦璋无比郑重道:
“月娘,嫁我为妻吧,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话之间,那双如点漆般墨黑的眸子坚定,沉峻,通通都是他的真心。
“……”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求娶了,江月心底震惊却又茫然,第一次拒绝他,是自己心里没有他,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