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塌了!
这事儿发生的太快,众人一瞬间都有些反应不及,各个呆若木鸡愣在那儿。曲爷最为机敏,他一个鹞子翻身利落滚到一边,堪堪躲避开上头砸下来的碎片木板,而刚刚奔到底下想要擒住曲爷的江月此时有些纠结,自己是应该朝后头躲开呢,还是想法子接住掉下来的那个人啊?
认真思考一番,江月往后退了两步。
——江月三岁那年丧父,母亲陈氏体弱多病,妹妹江云当时还在襁褓,他自小开始操持家事。操心惯了,久而久之成了劳碌命,江月打骨子里喜欢多管闲事,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大概正是他。每每出去擒贼,陈氏总会千叮咛万嘱咐,偏偏江月回回忘到九霄云外。可这一次,他决定顺从母亲的话,不操这份心了。
因为,江月有些嫌弃楼上那位公子。
明明早就知会过这人,要这人安安分分留在房里别出来,谁知他竟这么爱凑热闹,现在吃些苦头也好。何况,这人个子太高,自己也接不住啊……
在惊起的灰尘和掉落的碎屑中,那位年轻公子运劲稳住身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退后两步的江月跟前。灰尘和木块簌簌而下,直接兜了他一脸。那人身上还穿着一身锦袍,原本是一丝不苟、气度非凡的大家公子模样,现在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了。
看着这人从高处掉下来居然立得稳稳当当,江月目瞪口呆之余,不由拿眼相觑。
他不会是高手吧?
但是……高手会这么蠢吗?
如此一来,江月打量那人的眼神里不小心露出些嫌弃之意来,
掉下来的这位公子名叫彦璋,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像今天这么倒霉与晦气!此时,见对面这个矮个子来来回回、肆无忌惮打量自己,他更是恼!一双剑眉横挑,彦璋不满地重重哼道:“我是犯人么?这么好看!”说着,用力掸了掸,呛了江月一鼻子灰。
经他这么一提,江月才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个贼机灵的曲爷!
——果然那家伙正悄悄往外摸出去,此时和孙大义缠在一处,他连忙拔腿过去。
看到这,彦璋眉心直接拧成结,暗自嫌弃道:“这两个官差无勇无谋,到底是哪个衙门的?”就今日这二人的表现,吹毛求疵的他可以挑出好几个错漏。而他们最大的一个错处,就是早早暴露了官差的身份——竟还要他来收拾残局,替他们掩饰身份!
更何况,彦璋原本使计想引曲爷几个夜里偷袭自己,他好趁机解决,现在也被这两个家伙搅了,偏偏这二人似乎打又打不过……
彦璋眉心蹙得越发紧,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还好心回头提醒他:“那个……兄台,这儿危险,你避一避!”
虽是好心关切之言,可彦璋更觉无语——自己两年没回京,倒不知衙门里皆是这种无用又爱管闲事之人!
他理了理两边的袖口,继续看三人打架。
只见虬髯大汉勉强和曲爷过了几招,不消片刻就落了下风,而那小个子的拳脚功夫彻底不行,根本帮不上忙……彦璋心里不满更甚,那张脸难看的,已经写满嫌弃二字。
瞅准时机,他运劲将捏在指尖的碎片丢了过去。
这一计正好敲在曲爷膝盖上。曲爷陡然吃痛,身形摇了摇,但仍强撑着往门口逃去。没料到第二枚紧接着又击到脚踝,又酸又痛还很麻,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局面陡转,孙大义连忙上前补了一脚,掏出棉团将曲爷嘴塞死,再抖落绳索团团将他捆住。待缚到脚踝时,曲爷嗷嗷叫疼。江月蹲下身探指一看,抬头笑道:“肿了,估计刚好崴着脚。”
彦璋:“……”
孙大义将曲爷与瘦猴几人绑在一处,一并拖去灶间。一直躲在里头的老板娘和小二这才敢战战兢兢出来。见外面东西砸了,走廊也塌了一处,老板娘自然肉疼。可碍于那二位的身份,她只能苦着脸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待看到那位年轻公子立在楼下,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的玉佩锃亮,老板娘咽了咽唾沫,上前道:“这位公子,他们的酒钱还记住你帐上呢——”
彦璋蹙眉,垂下眸子冷冷望着她,不发一言。
“你可不能赖账啊!”老板娘急了。
彦璋“哦”了一声,抬手一指,漠然道:“找他要。”他指的正是收拾残局的江月。
老板娘一听这话当然不乐意。见此人要走,她死乞白赖地拦到跟前,双手叉腰道:“你穿成这样,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知不知诗书礼义廉耻?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这儿是小本买卖,你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住也住了,如今砸也砸了,快给银子!”中气十足的很。
彦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直接将她从眼前拂开,还是那句话:“我没说过,找他们要!”
老板娘气得要命,偏偏眼前这位黑着面,看上去不好对付。于是,她转头看向江月。
始作俑者的江月掸了掸灰,走到彦璋跟前,拱手笑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啊?”
彦璋斜眼看他:“你都叫我哥哥了,还不知道么?”
——这个笑话好冷。江月原本以为这人只是话短的厉害,没想到竟这般尖酸刻薄!
江月被他的话噎住,万万没想到这人还有更厉害的!
只见此人指着自己,淡然对老板娘道:“这人自称是我弟弟,你找他算账和找我是一样的。”说罢,径自拂袖离开,也不顾江月在一旁瞠目结舌。
“这位兄台,”江月伸手拦他,“我当时可是替你解围。”
彦璋回眸冷冷对着他,不屑道:“可我没有要你多管闲事……”
江月身量长挑,可眼前这人的身姿更是修长挺拔,背挺得极直,宛如料峭的绝壁。江月在他跟前不自觉矮了一截,又被他这么漠然俯视着,冷不丁有些……不自在。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
不过片刻失神,那人直接错身离开。老板娘摊手:“官爷,这……”江月笑眯眯道:“不急不急,咱们不如先算算昨天那一对父女之事?”老板娘身子颤了颤。江月将倒地的桌椅依次扶好,又故作疑惑:“哎,这些桌椅板凳上头刀痕无数,要不要官爷我再好好查一查?”
沿级而上的彦璋闻听此言,嘴角撇了撇。
老板娘连连摆手,直认晦气,就当做了回赔本买卖!
这一夜江月二人轮流看守案犯。江月值上半夜,孙大义下半夜。翌日清晨,江月再替换孙大义,让他回去睡个囫囵觉。见瘦猴几个还没醒,江月咋舌:“哥哥,你这药效后劲未免太大了吧。”孙大义挠头:“怕看不住他们,夜里又喂了几灌……”如此一来,江月倒也省心。
不过小半盏茶功夫,外头风沙小了许多,江月心下稍安。
忽然外头传来店小二大呼小叫之声,见眼前四人昏睡如猪,江月那个老毛病就又犯了。他一时没忍不住,偷溜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原来昨夜的风沙太大,小二刚打开门,就被倒了一身的沙子,整个人灰头土脸甚是好笑。
江月刚刚咧开嘴,忽的,察觉旁边一道目光冷然,很是不善。他咧开的嘴角默默收起来,微微偏头,却见那位冷面公子只凝视远处,并未看他……江月不解地回过脸。彦璋这才微不可见地摇头,若是衙门里人人都如这位一样三心二意,那犯人岂不跑光了?
待到中午时分,瓜州两个同僚贺远和贺中就到了——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还有个大哥贺近。吃了碗面,将曲爷几个用冷水浇醒,他们押上案犯回京。
此时风虽停了,可沙子堆了好厚,马蹄一踩下去就陷得很深,根本跑不快,几个人只能慢悠悠往沙州赶。
刚行出小半里地,后面又传来驼铃声,叮叮当当的,在这漫天黄沙之中,甚是悦耳。
江月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一位。那人坐在骆驼上,一身青衣,眼前罩着帷帽,没来由的生出一种独来独往的侠气。
江月扁扁嘴,回过头。正巧听见孙大义和贺远在聊即将上任的左少卿纪大人,他“啊”的一声连忙翻身下马。其他人皆被吓了一跳。只见江月冲着玉门关方向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彦璋在他们后面。从他这儿望过去,那人更像是冲着他在跪拜,他自然有些莫名其妙。那人拜完也不起身,只低着头,过了片刻,用手揉了揉眼睛,方慢吞吞爬起来。彦璋越发好奇——这人总不会是在拜他吧?
孙大义见江月这般反常,不禁疑道:“江兄弟,怎么了?”
江月牵住缰绳,一个利落翻身上马,打了个哈哈:“闲来无事,随便拜拜——”
“不知情的,只当你是在拜纪将军呢。”贺中调侃道。
江月甩着马鞭子,随口摇头晃脑接道:“想当年,我爹和纪大将军是拜把子的兄弟,一路从雁门关杀到嘉峪关……”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再杀到玉门关呗!”
三人齐齐无语:“你就吹吧!”
江月哈哈大笑,就听后面跟着那道驼铃声,清脆悠远,委实好听。
他当然不知道身后那一位此刻气得七窍冒火……彦璋恼火的很,天地间竟还有此等厚脸皮之人?
彦璋姓纪,他的父亲,正是江月口中的纪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