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听见浅浅一句问话, 顾君初回头,莫惑正看着他。二人视线对上, 顾君初把信递给他,而后静静地看着他把信读完, 仿佛陷入沉思。
顾君初见他不语,也不打扰他,接下来就与肖云鲛及菜刀讨论洛山。厅内只剩三人低语声,窗外碧色树影扬荡,阳光闪烁。
“你要带走莫名吗?”
又突然一声低语插入,这下顾君初再次回首,一双深邃的眼睛就盯着莫惑, 表情无起伏, 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
莫名与嫣鸠出去了,还未回来,他看着莫惑,半晌以后反问:“你希望我让莫名留下来?”
“……”
莫惑又不说话了, 厅内一阵死寂, 许久以后轻慢悠长的叹息声传入人耳。
“他能留下来?”
“我当然不想让他留下来。”顾君初直截了当:“毕竟你们的心思我很清楚,我想说他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抢走。”
一句话掷落,莫惑鸦羽般的睫毛覆落,遮掩目中紊乱情绪,清瘦身影显得落寞。
“喂!”苏菜刀要为莫惑鸣不平,在他眼中, 江湖大侠该保护弱者,哪能像大师兄这样欺负孱弱的莫二哥呢。他一把挡在二人中间:“大师兄!你别为难二哥。”
为难?究竟是谁为难谁?
顾君初看了莫惑一眼,不觉抚上腰间宝剑,玉制坠儿在手心落下一抹冰凉。他旋身离开,抛下一句话:“他会留下来。”
“我想说……”莫惑猛地站起来唤住顾君初:“我的易容术,能掩护他离开。”
顾君初背着他们,谁也没看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一声不哼,毫无风度地离开了。
菜刀还咕哝,肖云鲛却把他拉走,与拉拉扯扯着回来的莫名二人错肩。
菜刀原还想粘着莫名,结果拉着他的人不放手,直把叫得凄厉的他给扯远了。嫣鸠还扯着莫名的袖子,莫名只顾得及应付那双不断搔扰的手,哪有空闲去管菜刀。
嫣鸠还要调戏莫名,哪知道原本极力抵抗的莫名却在踏进屋内后定住了,让他好奇地探身去看。
没有特别,若说特别的,该是站在厅内落寞的身影。嫣鸠冷哼一声:“晓是我千百回的引诱,也及不上别人往那儿一站。”
说罢,他退出去,特意绕开这捷径,寻远路走掉了。
莫名看着那抹红影没树影葱笼中,便没再理会,他缓步靠近莫惑。
“怎么啦?”
莫惑仿佛刚才注意到莫名接近,轻轻一颤,而后落寞淡化,仿佛与他本身的淡雅融为一体,不再存在了。
莫名也不点破,笑语:“他们都离开了?来,我陪你回竹院,或许我们到处走走?”
然而听他的话,莫惑却没有流露半分喜悦神色,久久以后,他把覆于长袖下,被攥成一团的信件递给莫名:“你看看。”
“嗯?”不明所以,莫名展开书信阅读,眉头渐渐颦起:“竟然连四师弟也解决不了吗?但二师兄要为你诊治,我去找他商量。”
他这就准备找人,手上却感觉到微温,垂首一看,莫惑的手正按在他臂上。
“怎么?”
“要去的是顾君初……”
莫惑再也没能拉住莫名,他人已经消失在门外,只见婆娑树影躁动,鸣蝉唧唧时断时续,莫惑却再也听不进别的声音。
莫名出了门后一直沿着回房的路线寻去,远远看见顾君初的身影,他正回头。莫名也没管这么多,冲过去便把人压到梁柱上,咬牙切齿:“去哪?”
听他问这话,顾君初失笑:“收拾包袱。”
“……”
“只能由我去,你不也同意?莫惑需要二师弟,菜刀身手了得却成事不足。更何况四师弟都解决不掉的事情,可见其中凶险,我肯定得亲自前去处理。”
哪里会不清楚?莫名都清楚,但清楚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乐意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除了让顾君初去,还有什么办法?
想着,他没再多话,放开顾君初后也往房间方向走。
“去哪?”见他没反应,顾君初反而在意了。
莫名睐他一眼,闷声说:“给你收拾包袱。”
顾君初失笑,就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去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自那背上,落到别处,看着王府内绿荫处处凉风阵阵,仆从们各司己职的一片和乐气象,正晃神,袖子又被拽拉了。
莫名张开扇子,草草地往二人脸上一挡,便狠狠地吻上顾君初的唇。吻也迅速,舌头紧紧纠在对方的舌筋上,又猛地扯开了。
顾君初愣视着莫名,只觉舌头上一阵发麻,不觉舔了舔唇,见齿刮过感到刺麻的舌蕾。
扇子霍地收起,莫名四平八稳地往前走,哪见着半点尴尬。顾君初环首一看,旁边路过的仆从,哪个不是张口结舌的,或许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的殿下与这位高大的宠侍,不该是以这种方式互动的。
顾君初只能苦笑,真想告诉他们,这八王子殿下就是这个性子。看似小巧温驯的雪貂,牙齿却很锋利。
他们走着,迎面来的是深红,莫名唤住他,抿抿唇便说:“莫惑在饭厅里,去侍候他吧。”
深红这名仆人狠狠地刮了莫名一眼,咬紧牙关急步过去了。莫名从来都知道他侍候的是谁,也不怪他这一瞪,毕竟是自己不对。
顾君初心里有想法,却一直犹豫,正如刚才莫惑问的,问他要不要带走莫名。其实这问题问得不对,应该说莫名要不要跟他走。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这里有云鲛照料,也没有大问题。”
“……”莫名脚下稍缓,又继续,他哼笑:“是不是莫惑说,他可以扮作我的模样留在堇萝?”
“……”
“跟你去?嗯,很诱惑的建议。”过去他们也经常外出,顾君初身后总跟着苏瑛,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尽会挑刺为难别人的病秧子。只是过去平常能做的事,如今却不容易,莫名不禁感叹世事:“一切还是得实际点,他莫惑又怎么可能完全像我莫名呢?女王可不简单,到时候就是二师兄和菜刀在,怕是会连累他们,且也不见得大家能全身而退……”
听他一番话,顾君初无从反驳,但他也有想法:“这是真心话吗?”
知道又要牵扯到那两人身上,莫名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这才是现实。他和顾君初现在木已成舟,而且他还很乐意,到了这份上自然纠结着情敌的问题。
“他们啊,他们……我也不能丢下。”莫名玩了把扇子,烦躁的心情仿佛也能从小动作中得以舒缓:“他们和你不同,但他们也十分重要。”
并非都出于责任,莫名承认自己有私心,他和莫惑和嫣鸠,三人之间一直模糊,都是摸索着前进着,如今只知道顾君初已经成了路标,指引他们在混沌中走出一条路。
“我很快就回来。”顾君初只能这么说。
莫名轻笑,扇子打在他胸膛上:“行,你要是太久不回来,指不定我就要变心,顾大侠你自己拿捏好。”
这算什么威胁,顾君初低笑摇首,心有所动便凑到莫名耳边:“刚才嫣鸠有没有勾引你?”
莫名睨他一眼:“你还挺了解他的。”
“嗯,那么将要分别,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顾大侠这话说得正统的急色,却听得莫名不爽,给他点颜色就上房揭瓦了不成?
当下冷笑:“行,照旧,我先来,你待后。”
现在可是炎炎夏日,但顾君初只觉背后有冷风吹拂,透心的凉。
结果当天晚上,三子说他听见了鬼哭神嚎。
其实也没这般夸张,只不过是夜里来了风雨,当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的时候,院里添了点动情的喊叫罢了,只可惜这孩子不谙此事,当作鬼怪闹事,吓得一夜未眠罢了。
第二天早晨,顾君初在晨雾正浓时背上简单包袱只身出城了。
莫名直睡到日上三竿,仆从前来侍候的时候才起来的,梳洗过后,也同厅里人吃了午膳,再到竹院陪着莫惑诊疗,偶尔还要闪开嫣鸠扑击,一切仿佛没有变化。
傍晚时,他和莫惑换上衣服就要赴五皇姐的约会。
结果嫣鸠是说什么都要跟着,拗不过他,原定的二人里,又多出了他。嫣鸠脸皮已经是百炼钢,除非被莫名戏弄,平常时候哪里表现过愧疚或害羞?这下死乞白赖的跟上,深红不知瞪得他有多深,他就是死活不放眼里。
莫名看得着可笑,便出口:“别跟他计较,他不会在意。”
他给深红说的,结果又招了深红一瞪,把他也恨上了。
莫惑苦笑:“深红,你去帮忙赶车吧。”
把他遣走了,莫惑让单纯的三子为他们沏茶。
小小车厢里,仍是应有尽有的,沏了一壶茶的时间,嫣鸠又看了莫惑好一会,回头便往莫名身上粘:“喂,顾君初要去多久?”
莫名品着茶香,听问话,他淡淡地看了嫣鸠一眼,含糊回答:“事情办好以后。”
嫣鸠就等这回答,当下笑容是越发的媚惑,眉目含春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挨着莫名,靠在他肩上,呢喃:“那你独自入眠,不冷吗?”
耳边暖风吹着,容易让人耳根发软,但偏莫名如今却像吃了秤□□,一颗心沉着。
“冷,因此每晚必想顾君初,借此催眠自我,好安眠。”
被话刺着,嫣鸠双目微眯,像要考虑揍人。但他毕竟不笨,这一动手,还能怎么样?自取其辱罢了,正考虑如何报复,眼角瞄到一人,便说:“呵,你想着顾君初就够了吗?不需要一点现成的?比如我,比如那边的莫惑公子。”
提及莫惑,莫名总有所顾及,正暗骂嫣鸠奸狡,却有人比他更主动解围。
莫惑笑容如阳春二月的水,柔和包容又带点不可侵犯的冷:“这非我力所能及,嫣鸠公子莫折煞我。”
见利用不成,嫣鸠也恼莫惑不争气,冷笑:“哦,真是千载难逢的老好人,也怪不得一再为人利用。哼!”
说罢,他不再看这车内,靠在车窗上生闷气。
这小鸡肚肠的作为,也只有他能有了,莫名和莫惑都只能回以无奈的一笑。知道他是嘴里不饶人,说这话难听,估计也没有多少用心,只为出气罢了,就没放心上。
莫名和莫惑边聊天边品茶,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莫惑发现莫名偶尔走神,他也不点破,配合着相处。就这样车子过了大街,驶到堇萝最老字号的药业大商行,这就是五公主所经营的药行。
下了车便有小厮前来带路,三人互觑一眼,莫名走在中央,那两人就各走一边,一同进去了。
出发前他们已经沟通过,这五位公主,他们各自有接触过,各自也有不同了解,如今要面对,也有各自一套办法。
进了内厅,真如莫名所说的,狐狸们的耳朵跟脑袋都很灵。一二三四五,一个也不缺,那二皇姐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阿弥陀佛地施礼,这模样真是让人冷汗一额。
“初君呢?”长公主瞄了一圈子,没见着目标,便冷声迫问。
她盛气凌人,莫名突然一脸哀愁:“病了。”
“唉?”
听说顾君初病了,公主们除掉二公主还有点出家人模样以外,均赶上来追问因由。这模样还真是迫切兼钟爱,看得莫名心中直冷笑。
嫣鸠以袖掩唇,正幸灾乐祸,笑意盎然。见莫名装模作样,他便拿手肘碰了碰莫惑,打眼色让他配合。于是这外表柔柔弱弱的一行,便沉浸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莫名说:“君初他那天夜里被折腾得厉害。”
“咦!不是你被折腾得厉害吗?”四公主言。
莫名唇角微抽,又压下去。
“阿弥陀佛,施主不可打诳语。”
行了,都知道你们有偷听得仔细了。莫名心中咬牙切齿,表面上没给现出来,就话锋一转:“我就说他太卖力了。”
“哦……”一片了然的附和声:“的确是太卖力了。”
靠……莫名暗骂得顾君初开花了,回头继续装弱柳扶风的忧郁王子,眼角微润:“现在他的身体很糟。”
“有多糟?”纵使五公主较为斯文,此时也有点急切:“这就请御医跑一趟吧。”
莫名拭拭眼角,长叹:“其实已经诊断过,大夫说他……”
把莫惑的一长串毛病念毕,莫名缓了口气。
“……”
厅中寂静,莫惑微讶,嫣鸠偷笑。
公主们确实被这些病痛给砸愣了,接下来七嘴八舌,就心痛顾君初怎么弄成这样。
莫名听她们聒噪,垂着脑袋打呵欠,把没营养的话语全过滤完了,最后只听见一句。
“这些症状最好能用上最好的补药,皇姐这里还有,就给初君准备一点吧。”五公主说。
“谢五皇姐。”莫名马上凑上去。
“……”
“名单在这,就照方子上头的名单准备即可。”
一长列的方子,各种珍稀药材,还真不普通。再看看这皇弟,正笑得愉悦,公主们总以为自己被坑了。
“八皇弟,好大的胆子啊。”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呵,八皇弟忒是有趣。”
“唉,我说可爱的皇弟你怎好设计皇姐们。”
“……坑我?”
结果莫名也没招了好果子吃,被五人围起来调戏了一番。
顾君初没来,五位皇姐也不放过嫣鸠和莫惑。毕竟这二人都在堇萝有一定的知名度,也并非第一回相见,但公主们就有话说。
她们一边说莫名有眼光,尽挑好物,一边埋怨自己身边的男宠没个好的,问莫名要不要交换着玩玩。
虽说21世纪也有兴起□□游戏,但莫名并无兴趣,连连推拒。后来四位王姐变成互换宠侍去了。看着她们把宠侍们当成牲口般交换,莫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融入这荒唐且糜烂的皇家贵族生活。
戴着笑脸面具,虚笑着迎了一个晚上,见莫惑累了,他便请辞了。
临走的时候,四皇姐送他到门外,交给一只瓶子,笑曰:“能帮你的不多,就这个是年前母王寿大宴时,我送上一尊白玉观音,得到这点赏赐,就分你一半了。可别怪皇姐自小没保护你,而疏远皇姐啊。”
莫名接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瓶子挺沉的。
他也不记得自己当是怎样回应四公主的,但见那爽郎的公主拍得他肩膀生痛。回到车上时,打开瓶子来看,只有五颗‘续香丸’。
续香丸也非俗物物,就莫惑这个命必须把它当成补药吃,这下四公主能给他五枚,也着实的够意思了。莫名摇头失笑,将瓶子给了莫惑:“五天的份。”
莫惑接过后也没说话,收进怀里。
“月亮还是一样阴晴圆缺。”莫名感慨这与顾君初分离的第一天。
“哼,我看你是没了顾君初,就看这月亮什么都缺。”嫣鸠念了一句,也就靠着车厢休憩,不再说话了。
莫名没有反驳,或许真如嫣鸠所说,他盯着镶嵌于夜空中的一抹银色,思绪不知飘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