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约将至, 这天何少一早早地过来了南小巷这边, 牢骚道:“再有几天就到了日子了,怎地还没将园名定下来呢?匾额早就备好了,名字却迟迟不定, 你们忙什么呢?”
柳长青连忙道:“少一兄莫急。这园名不是没定,是有好几个备选, 举棋不定。要不,你来给参谋参谋?”
何少一道:“哦?且说来听听, 都有些什么名字?”
柳长青笑道:“那就先说基本上可以淘汰, 但某人却心有不甘的。”
秋萤横了他一眼,柳长青装作未见,继续问道:“少一兄觉得‘百花园’和‘听花小筑’如何?”
何少一想了想道:“百花园, 写实却俗, 俗不可耐,不能用;那个听花小筑倒颇有些意思, 长青弟弟为何不用?”
秋萤先是垮了垮脸, 接着又扬起了头,等着柳长青说话。
柳长青不紧不慢地说道:“少一兄,可还记得邱才女的‘听月诗’?人家听月,咱就听花,未免有捡锅烙之嫌。而且去岁冬上赏雪宴, 给了人家那么高一台阶,到现在还没走下来,到时候他们必定也要找咱们个茬口, 何必在园名上就输了彩头呢?”
何少一沉思道:“长青考虑得周详许多,的确不妥。可还有其它备选的?”
柳长青道:“有,一个是天工园;一个是小江南。”
何少一道:“天工园,可是取那“巧夺天工”之意?”
柳长青摇摇头道:“不然。这个名字是爷爷取的。他说这个园子的景致,完全是就势取景,随形而建,老天怎么安排的,就怎么设的景致,所以说是天工之力建成的园子。”
何少一道:“哦,柳公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这个天工园,任人一听,就难免想到巧夺天工上去,却不会想到天工之力,这样的话,恐怕是会事与愿违,我们不能一个个地与人去解释。再者,这天工园,听上去很像天宫园,就连御花园也不敢说是天宫,我们叫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柳长青点头道:“与我心有戚戚焉,我也有此顾虑。那么少一兄,觉得叫小江南如何?”
何少一问道:“这小江南的名字可是你取的?”
柳长青含笑点头,何少一道:“藏巧于拙,听上去不怎么起眼,细想起来颇有乾坤。一是京城中多是北方园林,尤其是皇城重地,皇家园林居多,以大、险、齐、全为美;而小江南,则突出了南方园林的景致特点,以巧、随、复、新为美,小巧玲珑,别有韵味。”
柳长青道:“那就定这一个?”
何少一道:“目前来看,是这个最佳。不知道秋萤可有何想法?你如今可是名满京城不世出的旷世才女,说的话是极极有分量的。你且说说叫什么为好?”
秋萤福福身子,撇了撇嘴道:“不敢不敢,区区就是那个基本可以淘汰,俗不可耐,拾人牙慧的那个。”
何少一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柳长青想笑却又不敢,憋得好生辛苦。
愣了半晌,何少一见秋萤挎着菜篮要出门,打个圆场问道:“如今这园子建得景致繁复,花木葱葱,我方才一看,竟看不到菜畦在何处了,秋萤是要去菜畦么?带我也过去看看,如何?”
秋萤心下恼他刚才之言,哼道:“何少爷要去菜畦?出门左转,小江南中,百花深处便是。”说完也不理他,径自走了,独留何少一愣在当场。
柳长青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少一兄,少一兄,别与她当真,她过会儿就没事了!”
何少一却忽然笑逐颜开道:“长青!秋萤果然是不世出的旷世奇才啊!百花深处!你听她说了没?百花深处啊!多好的名字!!!”
柳长青低头沉思半晌,最终也微笑起来,默默道:“到底是她技高一筹,就百花深处了!”
至此,南小巷菜园花园,最终定名为“百花深处”,并流传了数百年之久,堪称北京城里最好听最具文艺色彩的地名。
三月二十六,南小巷车马喧喧,好不热闹。园门上高悬一匾曰:百花深处。左右是一楹联,上联书:园内种竹栽花,培心培地;下联书:林中放生育物,养性养天。
这副对联又是秋萤的即兴之作,也是何少一来的那日,在园内林中看到了秋萤养的鸡鸭,认为不妥,应该在开园之日藏进住所后院里关起来,秋萤却不以为然,当即说道:“园内种竹栽花,培心培地;林中放生育物,养性养天。哪里不雅?哪里不妥?”
何少一无言以对,柳长青将之默了下来,直接挂到了园门口。
来客皆在园门口寒暄半晌,好些人都问道:“这园名好雅致,曲径通幽,百花深处,真是好名字,不知是何人所取?”
回曰:“张姑娘所取。”
又问:“这两旁的楹联看似朴拙,却甚为大气。可是柳举人所书?”
回曰:“不然。乃张姑娘所书。”
来客无不大赞曰:“妙极妙极!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一见更胜闻名,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来客皆被引到了御河边上的桃花林中,桃林中用葛藤围出了一大片空地,坐上百十余人丝毫不挤,几十张的矮脚小木几,一张小木几可落座两到三人,木几中间一个粗陶罐,里面插着园中剪来的各色春花;木几后面并排两张草席,草席上置精美的水草编成的蒲团,蒲团面上皆是整个冬季里赶工绣出来的百花深处的几十处重点景观的丝锦坐垫,柳长青画出写意风格的水墨画来,女眷们将之绣到蒲团上面去。
主家席那里的木几要高大长一些,两侧还有两个较长的陪席。
主家席自然是柳公坐的,左侧陪席上是柳长青与何少一;右侧陪席上是郝世进与宋明诚。
宛如、秋萤、丁冬儿几个在南小巷家中暂时没有出去,宛如看了看收上来的请帖道:“果然就跟长青哥预料的那般,真正名头大的文人雅士,没有来赴宴。来得多是有些薄名,地位不高的。”
秋萤道:“咱们家没什么后台也没什么地位,他们觉得若是被轻易请来的话,可能低了身份。而且我之前出的那个对联,好似还没有人对出来,可能来了若是被其他文友揪住了相问的话,也怕对不出来尴尬吧。”
丁冬儿道:“那个对联我也听说了,果然是妙得很,秋萤妹妹,你真的对出了下联么?啊,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我是觉得这联实在是太难对了,不过秋萤妹妹是个小人精,而且对子一向对得好,要是有人对得,也就是你了。”
秋萤道:“丁姐姐不用跟我客气,这对联是我从一本杂书上看来的,当时是个绝联的,我一直留心着有机会对上它,后来试对了两个,长青哥说能通。我巴巴地对了这么些年,他们不过才想了三个月而已,而且也未必就时时想着,所以也不能说人家没有才学,有些绝联要想解联的,需要合适的时机,也需要合适的人,机缘未到吧。”
丁冬儿道:“那你今日在这次三月之约上,准备将下联说出去么?”
秋萤道:“我刚才还和二姐商量这个问题呢,一呢新科状元那头儿没有认输的表示,我似乎不适宜将答案公布了,但是二呢,我若不公布,今日来的这些客人恐怕不答应。所以思前想后,觉得既然我对得了两个,今日就公布出去一个算了。”
丁冬儿笑道:“那我到时可要仔细听着。对了,你且与我说说,今日的盛会都有些什么节目?”
秋萤笑道:“来的虽然不是极高权位的达官贵胄,但也都是些文人雅士,既然聚在了一起,就要有个斗诗会。输了的人不输银子也不输地契,罚去撒网捕鱼,菜地摘菜,作为宴会的食材。这些事儿他们都没干过,说不定觉得新鲜。”
丁冬儿皱眉道:“可是这些人都酸腐得很,万一有人自重身份,输了又不肯认罚去做这种农人做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秋萤笑笑道:“很简单,不去做的宴会的时候只能喝酒,不得吃菜。”
丁冬儿又道:“那还有些什么节目啊?”
秋萤道:“游园,午宴过后就是游园,然后按景题匾,最后评一个写得最好的有礼相赠。”
丁冬儿道:“什么礼品?”
秋萤道:“停云楼雅间的半年免费招待,朋友随便带,只要雅间里坐得下;东西随便点,只要停云楼做的出。”
丁冬儿问道:“够大手笔的啊,那你付了何少爷多少银两?”
秋萤道:“来的都是自恃身份的人,就算拔得头筹,也没脸天天下馆子去蹭吃蹭喝,逢年过节招待下亲友也就得了,要不传出去不让人笑话么?所以,我没打算付银子给少一哥,他也没提这茬,压根也没寻思要吧!”
丁冬儿默然半晌道:“何少爷对你,真是相当不错了。”
秋萤开心笑笑,大力点头道:“嗯!是啊!”
丁冬儿看着她心无城府笑得如此开心的样子,也就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又问道:“那个赏雪宴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的。听说新科状元上殿的时候,皇上都过问了。那个赵筱筱和何少爷是什么关系啊?和新科状元又是什么关系?秋萤你知道么?何少爷素来行事高调,着锦服驾华车的,对这件事倒一直避着,是何原因啊?”
秋萤回头翻出一张请柬来,继续笑道:“这些私事我哪里知道呢?老实说,我也很好奇,丁姐姐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她本人啊!这是给她大哥赵成煦的请帖,听根子哥说,赵筱筱也跟着来了,好像还是女扮男装进来的。还有我少一哥,都在桃林那边呢,等宴会散了,你问问?”
丁冬儿尴尬笑笑道:“我就是随口一提。”
秋萤回身碰碰宛如道:“二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怎么了?”
宛如拿起一张请帖道:“刚才根子送来的,新科状元邱应方前来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