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过后, 柯茉绵把扎了针的手背示意给蒋士婕看：“吃不了, 你喂我。”

上次吃东西还是大半夜的时候，柯茉绵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蒋士婕铲了勺果肉，嘴里也不闲着：“你回家肯定和那个朋友有关系。”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 说明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而且她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柯茉绵并不打算否认, 但如此又会从蒋士婕那里牵扯出更多的问题，她还在思忖, 蒋士婕看她这幅为难的样子, 心里有些不舒服，向来柯茉绵对自己都是有话必说，现在的形势好像是自己被她从身边推开了。闷闷不乐地用不锈钢勺撬开她的嘴, 把一勺果肉塞了进去。柯茉绵皱起眉头, 蒋士婕知道是她的动作太大弄得对方很不舒服，她想道歉却拉不下脸, 最后放下勺子哼了一声。

“蒋士婕。”柯茉绵坐高了一些, 侧过脸看着她，语气严肃，“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种家庭，现在的我们会在做什么？”

蒋士婕不明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的家庭从她一出生就给了她优越的生活和尊贵的地位，所以当别人在为中考高考奋斗时，她在美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当别人毕业为了找工作四处奔波时，她已经是上市公司的行政部经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家庭？

“什么都不是。”柯茉绵冷笑，“你知道吗？当她推开我的那一瞬间，我再也没有力气挽留她了，我知道她有苦衷，我知道她在保护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无谓的挽留，我还能做什么？蒋士婕，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她脸上的表情痛苦又绝望，蒋士婕低了声音：“你说的她，是不是你上次和我提过的那个女人？”

柯茉绵不出声，蒋士婕当她是默认了。

“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她早该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了！很少会有人让柯茉绵这般上心，蒋士婕不用想就知道这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柯茉绵答非所问：“我曾把生在这样的家庭视为一种灾难，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你什么意思？”

“我要利用我可以利用的一切……”柯茉绵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你想怎么做？”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蒋士婕没有心思追问那个女人是谁。

“我回来了，接下去的一切都会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柯茉绵看她的目光里多了些期待。

其实柯茉绵话里的意思蒋士婕已经听得很清楚，她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去保护那个女人，可怎么想都觉得特别别扭，她差点脱口而出我哥怎么办之类的问题。蒋士婕犹豫不决，这事是绝对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的，她不会说出去，也不想答应柯茉绵如此荒谬的请求。

抬头遇上柯茉绵期待的眼神，蒋士婕心里一动，反正又不知道以后会遇上什么事，再说也不一定能有结果，她勉强点了头。

柯茉绵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欣慰地对蒋士婕笑了笑：“先帮我买几套衣服怎么样？”

“这个好说，你的身材我最熟悉不过了。”蒋士婕的语气轻快了起来，给柯茉绵挑衣服可是件身心愉悦的事，尤其是当她看到自己把买来的衣服展示在她面前的时候。

“等等，”柯茉绵叫住她，蒋士婕兴奋的动作早已让她觉出了她的意图，“内衣只能买白色和黑色两种颜色，衣服不准买深v，太艳太古怪的都不行，鞋子……”

蒋士婕不耐烦地打断：“不准超过十公分。”她那点穿衣嗜好自己早就摸透了。

“谢谢。”

“唉，天真的小绵绵，总有一天你会不得不做出改变的。”蒋士婕说完这句，神情无奈的出门。

后来柯荣成有来看过她，这次见面离上次隔了几个月，柯茉绵能明显发现她爸的头发又花白了不少。

她恨柯荣成的所作所为，但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她在柯荣成凝视自己的时候是有一点心酸的。

甚至，她想扑进爸爸的怀里把这些日子的委屈，痛苦都痛痛快快地宣泄出来。

柯茉绵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了，这是不切实际的事。

她爸无非是问她这段时间在哪，为什么要回y市的话，柯茉绵静静地听着，对柯荣成的问题不做出回答，柯荣成问烦了想发火，顾虑到柯茉绵还在生病到底还是忍住了，于是最后成了对持的场面，直到盐水滴完，血液回流，柯荣成才一言不发地出门叫医生进来把针头拔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柯荣成认输似的问。

柯茉绵按着手背上针头拔出的位置，她也是无奈的语气：“爸，我累了，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柯荣成抿了抿嘴唇，重重地叹气：“好好休息。”

柯茉绵阖上了眼睛，她已经没有了睡意，但她还是觉得这样会自在的多，她的房间只比方清妤的整间屋子小一些，但床是一样的尺寸，黑暗中她能有还在方清妤家的幻觉。

“哎，我刚刚听见那个王局长说要包养方清妤。”一个女人坐在凤凰城的员工休息室里，精心补着脸上的妆容。

“真的假的？那个王局长可是y市的一把手，被他包了还了得？不过我真想不明白，你说方清妤都二十五了，怎么看上她的男人倒是一抓一大把呢？”另一个女人见员休室只有她们俩，毫不避讳地放大了声音说话。

“这倒不稀奇，人家长得漂亮啊，不过你说她不肯答应就是怪事了，要是我……唉，不过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还不是故作清高？昨晚我可是看着她上了王局长的车的，你说那矮胖子在床上能行吗？估计得吃点药。”

接着，两个女人一起嬉笑了一阵，出了门，员休室又恢复了平静。

换衣间的门吧嗒一下开了，换了便装的方清妤走了出来，她看了那两个女人坐过的位置一眼，默不作声地背着挎包打卡下班。

十二点了，她恢复以前一个人生活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第二天会开始，第三天也会开始，然后她就能慢慢忘记曾有个叫阿绵的女孩闯入过她的生活。

今天王局长又来了，尝过甜头的他单刀直入地提出要包养方清妤，他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告诉方清妤他对她的过去无所不知，只要她答应他，他能给她一个自由身，还有享受不完的财富。

要是答应，也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而已，方清妤有时候觉得她就是一只供人玩乐的囚鸟，被人观赏玩弄，直到她年老色衰到让人不屑再看的那天，她就可以摆脱这种生活了。

她要的是真正的自由，不是任何物质，这里的人没法理解她，很久以前，方清妤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她会说她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其实是一样的，最起码现在的她和她们在那些客人眼里没有任何区别，哦不，当然有，方清妤要比那些人漂亮的多，也似乎清高那么一点点。

“妤姐，今天还是那么早就走？”等出租车的时候，李梦出门看到了她，走过去和她闲聊。

方清妤随意应了几句，目光滑过昨晚柯茉绵摔倒的位置，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妤姐，你上次说你家附近有家大排档蛮好吃的，我们今天去吃怎么样？”

她需要遗忘，她需要其他事物代替阿绵在她的脑海不断出现，方清妤和李梦一起上车，那家大排档是上次她带柯茉绵来过的那一家。

桌上的油污不比上次来时少，方清妤没有胃口，让李梦随意点几个小菜，李梦点了菜习惯性地燃了一支烟问道：“妤姐，心情不好？”

那时阿绵也像这样坐在她的对面抽烟，方清妤难以自制地又想起了她，她扶着额头：“给我支烟。”

从没见过方清妤抽烟，李梦有些惊讶，但她立即燃了支烟递给方清妤，更想象不到的是方清妤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它，很自然地放在嘴唇吸了一口。

“妤姐……”李梦望着方清妤发怔，差点忘了手上的烟是燃着的。

方清妤微仰着脸，轻轻吐出一圈烟雾，有些嘲弄地笑道：“看到我抽烟很惊讶？”

“没见过你抽烟，还以为你不会。”

“那年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常常睡不着觉，点一支烟抽着，想着，在烟雾里慢慢地就睡着了，可是大多数时候抽完一包烟，天都已经亮了，还是睡不着觉。”方清妤抽烟的动作很慢，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却能让人觉出她的优雅。

“后来他死了，我再也没抽过烟。”

方清妤说的他，李梦隐隐知道是她以前的爱人。

“那你现在又怎么会想抽烟？”

“或许，是又遇上了能让我为她烦恼的人。”方清妤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吐出，像在叹息。

“你爱上了一个人。”李梦把方清妤视作姐姐，她得知这个消息时为她感到高兴。

“是，我爱，但我不配爱。”她的表情和李梦相反，掐灭了烟，十指交在一起，一向坚强的她竟要闭上眼睛才不至于让眼泪掉下来。

“妤姐，我不知道要怎么劝你，可你不能这么想，怎么就不配爱了？你要是怕她嫌弃你是个……”李梦连忙住嘴，打量着方清妤的脸色，犹豫再三才说，“你辞职不就得了！”

“你不懂的，除非我死，不然我离不开凤凰城。”方清妤睁开眼，满目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