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四位兄弟终于再次踏进祖宅, 真真的物是人非,处处见破败, 地上散着人们匆忙走时落下的物件,屋子里还有来不及收拾的一些衣物, 桌椅板凳倒在地上,哪里还看得出往日的峥嵘轩峻,几人感慨了一会,便命带来的一诺、无二、三思跟着收拾,他们还没告诉三叔这事,一来是怕三叔看见此情此景跟着触景伤情,再来是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李家落败的事情。
这几日, 铺子也都关得早些, 趁天没黑之前,楼小拾便带着其他人跟着来宅院里收拾,忙和了半个月,总算都收拾干净, 李横和李乔一起去村子里接三叔他们。地里的活早忙完了, 那几个体力也都被李横招去了城里,闲下来的三叔便教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唐绕在一旁缝补衣物,间或喂鸡、喂猪和照顾新出生的小兔子。村子里的村民早就知这李家和那城里李家的渊源关系,有意瞒着,三叔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否则他早就赶进城了吧。
几个孩子识字累了, 正在院子里你追我赶跑着玩,三叔坐在躺椅上吹着风,见李横和李乔回来了还楞了一下,几个孩子一下就冲了过去,围着他们团团转,三叔走到他们跟前道:“不说铺子里忙吗,怎么你俩回来了?”
李横先是转头看向一边的唐饶,道:“唐饶,你去给四个孩子收拾收拾衣物,还有你自己的,待会跟着进城。”
唐绕应是回屋了,几个孩子一听要进城,都欢呼一声跟着在一旁叽叽喳喳,三叔闻言蹙起眉,李横对着孩子们又道:“你们几个先在院子里玩会,我们进去说会话。”
那意思是叫他们莫打扰,几个孩子都懂事,点点头就跑开了,三叔这才开口:“李横,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乔插嘴道:“三叔别着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倒也确实有些,等咱进屋再说。”
李横点点头:“三叔,咱进屋说吧。”
三人一同进了屋,李横开门见山说“李家没落了”,三叔“啊”了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着李横问:“你说什么?”
李横又重复了一遍:“李家没落了,如今只剩下一座祖宅了。”
三叔站着愣了半晌才问:“究竟是因何?”
李乔过去让三叔先坐下,李横回道:“李家得罪了人,后被打压报复,没多久便没落了。”
三叔略一沉吟,李家在淑浦县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李横说李家得罪了人他信,富家子弟嘛,都有些嚣张跋扈,这都难免,但究竟得罪了谁能让李家这么快没落?上次去城里还见李家好好地,这才不到两个月,他还想不出淑浦县有哪家能做到,连忙问:“得罪了哪家?”
李横脸上略一迟疑,方道:“乐清首富兰家。”
三叔只觉脑海里轰的一声,第一个猜到的便是李横他们不忿家产被李二夺走,伙同兰家报复李二。三叔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垂在两边的手都抖了,面色煞白:“你们...你们这群畜生,李二他再如何也是你们的叔叔啊,你们竟然为了报复而不惜毁了李家!”
李横听闻“叔叔”这个词,想起了他的所作所为,厌恶地冷哼了一声,在三叔眼里又是另一种意思了,他气得扬手就要去扇李横,被李乔一把给拦住了,三叔在李乔怀里气得整个身子都抖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乔一个劲的说:“三叔...三叔您听我们说,您先听我们说。”
三叔深吸了一口气,总算不再骂了,李乔松了手,和李横对看一眼,然后一同跪在了三叔面前,后者以为他俩是在认错,也不搭理。
李横看着三叔,问:“三叔,杀父之仇应当如何?”
三叔一愣,心里隐隐有了不安,回话的声音已带上了颤音:“杀父之仇当不共戴天。”
李家兄弟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三叔了,来之前便决定将一切前因后果告诉他,李横将之前想好的说辞讲给三叔,长话短说,挑了婉转些的措辞。三叔听后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屁股就攮在了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三叔一直知那几个小子有事瞒他,奈何都统一了口径,他是如何试探也问不出什么。当初几人被赶出来的十分蹊跷,他也不是没想过李二会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大哥身体一向健壮,为何说过去就过去,他甚至也想过这些,只是每每想了个开头,他就不敢再往下想了。三叔这会也知前一阵子他们几个不对劲的原因了。
见三叔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反应,李乔轻唤了一声,三叔回神,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光般,轻叹道:“你俩起来吧。”
李横和李乔这才起身,李乔又道:“一开始咱们也没想做到如此,若不是李家真的被蛀空了内里,便是兰家也没法这么快整垮这一大家吧,说是淑浦县第一大户,怕是早不知多前儿就名存实亡了吧。”
“别说了。”三叔摆手,他又何尝想不到这些呢?
李横道:“兰公子将祖宅还给了咱,我们打算接着三叔一起回去。”
三叔叹道:“回去是肯定要回去一趟的,我有多少年没去过祠堂祭拜了?李夏也该给祖宗们磕个头了,只是弄到如今这般我哪里还有脸回去了?你们几个是打算回祖宅定居了吗?”
李横点点头:“正有此意。”
三叔却摇头:“你们回去吧,我只是去磕个头,我仍旧喜欢住在村子里,再说村子里还有地了。”
李乔还想劝几句,三叔果断摆手拒绝:“我意已决。”
李横和李乔对看一眼,后者喃喃道:“先回去再说吧。”
三叔点头,然后回屋简单的收拾了两件衣裳。
李程和李舟也知三叔知道了一切,等他回来,便一直粘着他,算是一种安慰,三叔面上仍旧挂着凄惨的苦笑,李夏他们几个小的也察觉出了三叔公的不开心,一个个更是缠他缠得紧,三叔这才不再整日叹气。
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全家人一起回李家祖宅祭拜,三叔慢慢走在院子里,看着假山、走廊、穿堂,怀念着往昔,不由得红了眼圈。稍后众人来到祠堂,李横早就命人将这里修葺整理了一番,香火缭绕,供台上是祖宗牌位,三叔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身后的其他人赶忙也跟着跪下,三叔重重磕了三个头,述说着自己的不是,久久不起来。
晚上,众人回了铺子,三叔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行李,楼小拾还在劝他多留几日,三叔回道:“明个一早就得回去,总麻烦牛大也不好,他媳妇这会子有喜了,他自个也忙不过来。”
李横冲楼小拾摇摇头,他似乎明白三叔不愿意呆在城里的原因,每每提醒他自己不曾尽忠尽孝,三叔又道:“几个孩子就留这吧,是该送他们进学堂了,往后不认识字儿可不行。”
几个孩子是喜欢待在城里玩,可一想到要和三叔公分开又十分舍不得,想了想,然后一个个甩开鞋子爬上床,搂着三叔公道:“我们和三叔公在一起。”
三叔露出浅笑,然后佯装生气,道:“你们几个都多大了,还缠着三叔公啊!”
几个孩子撅着小嘴来回磨蹭,也不回话。
李程又道:“我也回去,不想待在城里。”
李舟在一旁点头,说了同样的话:“我也回去,再说咱那砖作坊也不能没人管吧。”
李横知三叔舍不得几个小的,他当初想给三叔接到祖宅住,也是想让他过得好些:“您将这四个小的也带回去吧。”
谁知三叔摇头拒绝:“让他们留在这,不为别的,他们也得读书认字,是该进学堂了。”
李乔也想让三叔高兴,他灵机一动,道:“三叔,不如您在村子里办个学堂吧,我看您比那些自诩满腹经书的老先生还要有学问了。”
三叔道:“胡说。”
李舟也在一旁附和自己的二哥:“我看二哥这主意不错,村子里的孩子不是都愿意跟三叔您亲近吗,之前您不也总教他们识字吗,我看不如就办个学堂,与其给李夏他们放在城里的学堂,倒不如您自个教来得放心。”
三叔被说得心动,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楼小拾赶忙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您在多留几日,准备准备办学堂的东西,书本笔墨什么的。”
李乔松了口气,见三叔眼前一亮,嘴里喃喃着,真的在盘算着该准备的东西,面上都带了一丝愉快,他总算放了心。给三叔找点事干也好,对着他喜欢的孩子干着喜欢的事情,三叔便不会没事乱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