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池早上护送阿茹进城,在城内逛了一圈,压制了几场骚乱,制服了两三个刺客,与公然挑衅的江湖高手过招舒活舒活筋骨,等回到营中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
不过身为主帅,龙傲池充分享受特权,饭菜随叫随到。她除了铠甲,坐在帅帐之内,边吃边看公文。
这时有探马来报,说楚国大皇子楚曦玉一路快马加鞭,行程比预计提前了一日。
龙傲池心里盘算,看来自己也要提前一日出发,才能拦截楚曦玉。于是她撂下碗筷,立即把核心将领召集起来,开会交待了手头工作,准备明日一早就先带一万人马启程回师北上。
安排完行军要务,龙傲池又想起了归澜的伤势问题。常规情况,龙傲池带队行军,兵将基本都是骑马,只带少量辎重行李用马车装载随行,当然军奴是没有马骑,一般跟在车马后边奔跑。从身份上讲归澜是比军奴还不如的低贱奴隶,若此番也让他跟着她提前出发北上,他的身体能受得住么?就算特准他骑马,路上颠簸,他断裂的肋骨也会吃不消吧?
龙傲池将亲兵招来问道:“归澜现在哪里?是还在军奴营学规矩么?”
那亲兵最近才从普通兵卒荣升大将军的亲兵,年岁不大稚气未脱,朗声回禀道:“大将军,小的吃午饭时遇见军奴营邹统领,他说遵照大将军吩咐现在已经让人带着归澜四处看看,能有什么活计做。”
龙傲池质疑道:“一上午的时间,归澜就将所有规矩都背下来了?”
“大将军别嫌小的多嘴,小的也觉得邹统领这次吹牛有点过了。他居然说那奴隶只听人念了一遍军法条例以及营中诸多规矩,就一字不差背了出来。世上哪有这么聪明的人,那不过是个低贱奴隶罢了。小的以为是邹统领心肠好故意放水,那奴隶毕竟伤的不轻。”若是老兵肯定不敢在龙傲池面前罗嗦这许多,偏这亲兵平素就爱说话口无遮拦,别人问一句他能答十句。
龙傲池闻言脸色一变,凛然寒气从周身散了出来。那亲兵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立刻住嘴,想不明白哪句话惹大将军不高兴了。
龙傲池也没心情解释,满脑子想着归澜居然真能过耳不忘,实在是难得的人才,一定要不择手段将他收服,留给别人利用就太危险了。她挥手道:“你马上将归澜带来本将军面前。”
那亲兵得令,马上跑出龙傲池冷森森的气场范围,出了帅帐才缓过气来。
帅帐门口的守卫是那亲兵要好的同乡,打趣道:“怎么,大将军心情不好?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那亲兵压低声音道:“以前只是守门站岗不觉得怎样,现在才发现大将军杀气好重,一丈开外都能感觉得到,他脸一沉,吓得我直冒冷汗。”
“你小子胆量已经够大了,这也算大将军心情好,对着自己人比较温和。听说战场上,大将军脸色一沉银枪一亮,清清冷冷喝一声,浑身杀气四射,敌方胆子小的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那亲兵深以为是,点头道:“没错,不多聊,我赶紧去办大将军交代的正事了。”
龙傲池耳朵尖,门口亲兵们的议论让她哭笑不得。大家对她的印象看来是根深蒂固,当时她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爱说话的新兵提拔上来当亲兵,放他们在门口和身边,就是为了能与人多些机会交流,没想到那些亲兵呆久了也渐渐被周遭认知同化,对她这位大将军越发敬畏。
龙傲池心情不算太好的枯坐在帐内,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听到帐外铁链子哗啦哗啦响的声音。她凝神细听,已经认出归澜那夹杂着细碎咳嗽的呼吸声。她问了一句:“是才把那奴隶带到了么?让本将军等了这许久。”
那亲兵声音发颤地应了一句,一时心慌不知怎么说下文。
龙傲池却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冷硬,赶紧调整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算了,让那奴隶自己进来。你们先退下,没有本将军传唤一概不得入内。”
帅帐的门帘撩起又放下,闲杂人等迅速离开,归澜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入帐内。
龙傲池看到归澜,不由自主就觉得眼前一亮。
虽然归澜身上穿的只是寻常军奴配发的粗布褐衣,下身还是以前那条破烂单裤,赤着伤痕累累的小腿双脚没有鞋袜,不过他整个人长身玉立,一步步走进来,比跪着爬行的时候多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出尘气质。那是破烂衣衫无法遮掩的优秀,各种伤害都不能磨灭的天生傲骨。
但归澜站立的时间很短,他见龙傲池目光复杂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气低头垂眸跪伏在地。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牵动他浑身伤口,他微微蹙眉,遂抿紧嘴唇暗自忍了痛不发一声。他不愿在龙傲池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龙傲池的眼睛一瞥,就看到归澜脚腕上锁着的那副沉重脚镣。归澜的脚腕被景叔用剑划伤,之后虽然处理包扎过,但毕竟经了那惨烈的疗伤过程尚未愈合。如今脚镣的铁环扣紧紧箍在伤处,反复摩擦,原本包扎伤口的布条早就被鲜血浸透,他每走一步都是痛楚难熬。应该就是这脚镣拖累,再加上他原本身上的那些伤,让他举步维艰,拖了许久才走到帅帐。
龙傲池压着心中揪痛,带出几分关切,开口问道:“那镣铐是怎么回事?”
归澜心想,这是要考他规矩么?他胸有成竹镇定地回答道:“回禀主人,军中条例第三十七条规定,新入营军奴需戴镣铐约束一个月,并应受领五十军棍以知军威。邹统领说大将军吩咐,刑罚暂缓,但其余规矩他亦不敢破例。”
龙傲池想了一下,军中的确有这样的规定。因为昭国的军奴多数为犯人充军,或是从别国掳劫的战败军队和青壮劳力,这些人刚一入营吃些苦头,磨平了性子学会了规矩才好管束。
可归澜的情况与那些军奴完全不一样。铁链拴得住他的人,锁不了他的心。
每当龙傲池想起这个问题,心情就格外烦躁。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归澜更快一些忘记他的旧主人呢?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归澜可以接受她,愿意相信她并没有存恶念呢?
龙傲池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伤势未愈,本将军还是让人给你先除了脚镣。免得你行走不便,再这样耽误本将军的时间。”
归澜却毕恭毕敬地说道:“下奴知罪,下次一定不敢延误,请主人责罚。但是主人可否不再为下奴开特例?”
龙傲池眉毛一挑,火气又涌了上来,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皮痒痒一日不打都不行么?”
归澜在心中苦笑。
今日一早他被带去军奴营,学了规矩上了脚镣,邹统领却说先暂缓五十军棍,还带他去领了一餐饭食。邹统领一直对他是和颜悦色的,他满心感激,当然并不相信所有都是龙傲池吩咐,他猜测可能是邹统领心肠好,暗中放水照顾他。不过周遭的军奴和士兵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他,私下议论他是以色侍人才换来如此特殊的照顾。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归澜已经被辱骂轻视作践惯了,他只当听不见听不懂,心里会稍微好受一些。但有些事情他还忍不住,忘不掉。
他看见军奴营里有不少澜国的俘虏,他们昔日是保家卫国的战士,现在大多戴着脚镣,在皮鞭之下终日忙碌,做着苦累低贱的活计。归澜本来就是澜国的卑微奴隶,应该比那些已经成为亡国奴的澜国人更低贱,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享受特殊的照顾,厚着脸皮在那些人面前闲逛。如果真是因为他的姿色可以换来好处,那他还不如想办法将这些好处转给自己的同胞。
于是归澜小心翼翼恳请道:“下奴能得主人垂青,可以近身服侍主人,是下奴的荣幸。下奴身份卑微无福消受主人的恩典,只求主人能如善待下奴一样,对澜国出身的军奴稍稍好一些,下奴愿加倍替他们受罚,亦感激不尽。”
龙傲池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看了大半天,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