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龙傲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内帐之中,归澜才开始尝试移动自己已经痛到麻木僵硬冰冷的身体。他望了望醒来时自己躺过的地铺,只见被褥上已染了血迹药渍显得污浊肮脏,他心想那些被褥怕是无人肯再用,早晚会被丢掉,不如他捡来御寒,希望龙傲池不会管这等小事。他无力站起,一只手捂着肋下的伤处,慢慢跪行蹭到地铺边上,手指触到那柔软温暖的布料,忽然又生出几分犹豫。
在宫中,主人从来不允许归澜睡床铺,便是稻草铺的地铺也不可以,除非天气极冷他又伤重发烧,才会丢给他一条肮脏的破毯子裹在身上御寒。有一次别的奴隶可怜他,将伤重昏迷的他抱到自己的地铺休息,却被主人发现。主人大发雷霆,当即叫人将他剥光了吊在下奴院子,逼着那个好心的奴隶每日鞭打他一百下。受刑之时,他必须连续数出声,痛晕断了则从头再开始。三日三夜,连绵阴雨,鞭子打断了好几根,那好心的奴隶从没有做过如此残忍的事情亦是身心煎熬。停刑之后,他整整昏迷了七天才勉强缓过来,醒来看到的是那个好心的奴隶早已凉透的尸体。
于是归澜再不敢与别的奴仆产生太多瓜葛,除非必要他尽量不言不语,收敛着自己的存在感。他疏远别人,别人亦是怕被牵累不敢理他,长此以往,归澜只能听到辱骂呼喝命令指使的言辞。
他从来没有奢望能有床铺睡,之前没准是阿茹可怜他为他铺了被褥,他躺过那一会儿也该知足了。龙傲池喜怒无常,又已经知道他的“叵测居心”,再见他这等低贱奴隶不懂规矩躺在被褥里睡,怕是又要加倍责罚。在挨打和受冻之间选择,归澜还是觉得后者相对舒服一些,也能安心一些。
归澜的手从被褥上离开,心中完全打消了再碰的念头,这床铺盖就算被丢掉,他亦没有资格用的。他再次环视周遭,没有发现他曾经用过的那条肮脏毯子,想必早被人丢掉。他不敢再弄脏别的东西,于是深吸一口气挪到角落,席地侧躺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归澜感到有人推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看到是阿茹,也看到她脚边放了一盆水。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庆幸自己及时醒了过来,否则可能会被水泼醒吧?意识恢复之后,周身各种痛苦就无法忽略,他却不敢怠慢,强提一口真气迅速爬起来,跪好,卑微地询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茹轻声道:“别怕,将军还没有起身。天气寒凉,你伤势严重,怎么不睡被褥里?”
归澜愣了一下,不晓得阿茹为何如此关照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下奴肮脏低贱,在前主人那里一向不许睡床铺的,已经习惯。姑娘不必担心下奴,免得大将军见了迁怒责怪。”
其实龙傲池已经起身,她猜到了归澜有可能不敢睡床铺,嘱咐阿茹先出来看看。阿茹一看之下果然如此,心内不免同情泛滥。归澜以前究竟受过怎样残酷的折磨,才能将这等非人的待遇当作习惯,宁愿冻着也不敢逾越分毫?
阿茹安慰道:“那床被褥已经弄脏了,早晚是丢掉,给了你也无妨。”
“真的可以么?”归澜的眼中升起一丝期盼,谨慎地问道,“大将军知道了会同意,不会责怪姑娘么?”
阿茹点点头肯定道:“大将军舍不得责骂我的,你放心用吧。”
只要不牵连到旁人,归澜就放心许多。可他此时并没有立刻去到床铺边上,而是恭敬地询问道:“下奴今日有什么活计要做?寻常洒扫杂务和那些粗重的活,姑娘只管吩咐下奴去做就好。”
阿茹吃惊地看着归澜,他昨晚断了肋骨,身上那么多伤口还绽裂着,内伤亦不可能一宿就好,他发着烧痛得身体颤抖,居然还问有什么活要做?难道他以前的主人,只要见他醒着手脚能动,就会派他做事么?
阿茹颤声道:“你的伤还没好,哪有力气做活?”
归澜有些迷惑,他的伤从来没有好过,但此时也不是完全动不了,既然醒了,不去做事,难道可以继续偷懒躺着么?在宫中不干活的奴隶除了挨打,还没有饭吃,他虽然禁打却不想总是挨饿。他怀疑军中规矩不太一样,就虚心请教道:“姑娘,军中奴隶多久能得一次饭食?下奴若不做事,是否就没有吃的?”
“你平时多久吃一次东西?每日都做些什么?”阿茹记得龙傲池吩咐,让她找机会多了解归澜,她便借机探问了一句。
归澜平静地叙述道:“下奴过去一日最多一餐。一般寅时起身,为宫内各处水缸添满水,再将前主人所居宫殿院落打扫干净。辰时起至申时,服侍前主人或郡主殿下,充作家什物件,让主子们寻个开心。申时之后至亥时,若主子们没有别的吩咐,下奴会去死士堂习武。一整天没有大错,就能在子时前领到餐饭,否则直接去刑房受罚。”
阿茹闻言瞠目结舌。
躲在内帐门边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龙傲池也是心痛震惊。每天不能确保吃上一顿饭,子时睡寅时起,也就两个时辰休息的时间,终日劳作或拼命习武,长年累月伤病都不得休养,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幸亏归澜有武功底子,若是寻常奴隶怕是早死了。云妃准许他习武,莫非是存心让他活得久一些生受苦痛折磨么?
龙傲池轻轻咳了一声。
阿茹听到暗号,赶紧起身,折回内帐。
归澜听到龙傲池的声音,不由自主一阵紧张。他跪在原地没有动,静等着吩咐。没有哪个主人喜欢光吃饭不做事的奴隶,在龙傲池身边或许规矩与宫里不一样,但本质上应该差不多。何况龙傲池对他一直是不满的,那种冷酷的人对待奴隶会用怎样血腥的手段,他稍一想就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龙傲池穿戴整齐从内帐走出,径直来到安静跪伏的归澜面前。
归澜以额头触地叩首行礼。
只听龙傲池不温不火地说道:“军中与你旧主那里规矩自然是不一样的。将士们每日两餐。若无战事,军奴与将士们一样,卯时之前集合上工,固定在午时发放一餐,做事卖力没有犯错的,晚上下工还有加餐。营里不养闲人,各司其职,你初来乍到,暂时不好安排活计。今日你先跟人学了规矩,四处看看能做什么,等本将军忙完了正事,再落实你日常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