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上午, 龙傲池下了早朝, 推去一切应酬,匆匆回到府内,直奔自己的卧房。
自从第一日龙傲池将归澜带回自己的卧房, 两人同床,其后几天他们日日睡在一起。龙傲池早起上朝, 中午去到城外营中盘查,处理公务或有应酬, 一般傍晚才会回到府内。她不在的时候, 就交代阿茹进入卧房,为归澜擦身换药送去吃喝。
头两日,归澜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 没有打开脚镣, 也不曾下地走动。阿茹喂他吃喝,或为他擦身换药, 他都不推辞, 任由摆弄,消极配合。如果不给他食物,他也不求不要。总之他就如房内床上一件摆设,尽量不挪动不说话也不发出声响。
龙傲池于是将归澜感兴趣的书册拿到卧房,偏偏不放在床头, 而是置于远处柜顶角落。随后两日她听阿茹汇报,说归澜虽然仍不踏出房门,却会在白天裹了衣物偷偷取书观看。
昨日, 龙傲池故意将书藏在房梁之上,归澜若想取阅,拖着沉重脚镣已经是很不方便。到了傍晚龙傲池发现归澜竟打开了脚镣,施展轻功从房梁上取下了书册,靠在床边静静观瞧。她的出现让他很惶恐,她却是高兴鼓励加上夸赞,没有丝毫责怪,他眼中忽然有所了悟。
今日此时,龙傲池改变了一贯行程安排,才只是上午就突然出现回到卧房,推门而入。归澜并没有因为龙傲池的到来产生不良反应,也不似前几日那样匆忙跪地叩拜行礼,而是从容坦然地让她看到他正在看书。
他外伤基本愈合,面色逐渐红润,这些天吃睡随心不必劳作,精神气色都比以前好了许多。他穿着她为他精心挑选的上乘衣物,虽然散发未梳,却别有出尘韵味,宛若谪仙。
他见她走近,才放下书册起身,微笑道:“清幽,你回来了。”
她恍惚之中有些失神,怀疑自己白日做梦。但是他就真真切切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用她期盼已久多次强调想要听到的话那样问候她,她怎能不激动不欣慰?
她颤声问道:“归澜,你想通了?”
归澜幽幽道:“清幽,你让我这样叫你,你许我自行打开锁链,你让我不必对你跪拜行礼用主仆敬语,你为我准备了体面衣装,你放了我爱看的书册,你不责怪我胆大放肆,你的体贴照顾你的慰藉开解……多日来种种作为,我不是感受不到。如果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能够讨得你欢心,我何乐而不为?只是倘若你玩腻了,请一定提前告诉我,免得……”
龙傲池伸手捂住他的嘴,正色道:“归澜,我知道你正在尝试相信我,我不逼你,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身体舒服,但心里很难受,那请告诉我,或者直接按照你想的去做,不用特意讨好我。”
归澜茫然道:“清幽,这几天衣食无忧悠闲安逸的生活,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我真的很舒服,但我心里确实惴惴不安。若不是游戏,你为何会对我这样好?你知不知道我很怕,怕尝过这许多美好,等梦醒了一切都回到原来,我会更加痛苦忍受不了。”
龙傲池拉着他的手揽住他的腰,温柔地带着他坐到床上,倚靠着他的肩头深情说道:“我现在无法保证将来许多事情,我说一辈子不抛弃你,可能你也不会相信。那么你就当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游戏,永不结束的梦也好。那样你能够拒绝我么?你愿意陪着我一起么?”
归澜的心中苦苦挣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可以试着相信她,又有无数声音在无情地反驳。过去种种失望与伤害,他永远也忘不掉,他现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为自己寻找了许多借口。比如当成是主人的奇怪游戏,他才敢按照那种完全不符合奴隶行为准则的方式说话做事。再多美好奢望,他想了也不可能相信,但他确实在想,止不住自己的心向往着幸福。
“归澜,我帮你梳发,下午我们去贤王那里如何?你怎样决定是否拜师,都由你当面对他回复,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的选择。”龙傲池就像普通人家的妻子那样,依偎着她的夫君说着鼓舞人心的话。
归澜点点头,忽然又忐忑地说道:“清幽,走出你的卧房,我是否可以恢复到侍从的礼仪。再如此放肆张狂,怕是别人看着会有闲言碎语。”
龙傲池眼睛一瞪眉毛一扬,不满道:“哪个敢说你我闲话?”
归澜急忙解释道:“少有人知你是女儿身,人前总需谨慎掩饰,免得为你惹来麻烦。”
龙傲池笑了,很开心地说道:“你这是为我着想呢?嗯,你说的对,就依你。不过外出时你要当我的高级贴身侍从,只听我一人调遣。”
等着龙傲池为归澜梳起发髻,阿茹已经将丰盛的午饭送入卧房。
龙傲池心情愉悦,硬是将阿茹也留下,遣开周遭仆人,关起房门,不再讲虚礼,三个人坐成一桌,如家人一样用餐。
阿茹以前随军也常有与龙傲池平起平坐吃饭的时候,她主动示范,添酒布菜张罗,像是家中长姐,又似顽皮小妹插科打诨,三两下就将气氛调动起来,使得归澜也没有了往日拘谨放手吃喝。
阿茹打趣道:“大将军、归澜,你们看起来不像夫妻,倒向是亲兄弟,由我这个大姐姐关照着。”
归澜转头看向龙傲池,她依然是一身男装,眉目脸庞棱角分明,未施脂粉动作豪爽,丝毫没有女儿态。可是他就是觉得她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少了初见时那种冷硬凶狠,多了几分无法言表的温柔。尤其当她看向他,为他夹菜添饭,眼中的暖意熨烫着他的心,让他无来由地感动。
他越发想要相信,哪怕真的就是一场游戏,终有一天美梦会醒,他也愿意他无法拒绝。与这样的她一起享受几日如此的幸福,已经是足够。
听阿茹提起夫妻,龙傲池忽然拍脑袋皱眉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早朝圣上竟开始关心起我的婚事。怕是外边传闻我好男色愈演愈烈,我该怎么办才好?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阿茹轻松道:“这事情老爷和夫人早有安排,大将军也是知道的,如果迫于无奈你不能恢复真身必须娶妻,除了奴婢当挡箭牌,还另有死士忠仆可改了身份嫁入府中。”
龙傲池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想耽误旁人终身,所以才能拖就拖着。可是这次圣上逼婚,不仅旧事重提,还旁敲侧击地暗示,打算将孝敏公主下嫁给我。”
“啊?是皇后所出太子殿下的胞妹孝敏公主么?”阿茹惊讶道,“可是公主明年才及笄,年岁尚小,恐怕……”
“当时我也是这样回答,想要婉言推辞,圣上龙颜颇为不悦。散朝后太子殿下又私下传召告诉我,孝敏公主早已对我芳心暗许,这次我凯旋而归,她更是坚称非我不嫁。我若不同意,她及笄之时就削发为僧出家了却红尘。”
阿茹顿时皱了眉苦了脸,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道:“大将军,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是不是还有时间考虑?不如尽快问贤王殿下请教办法?”
“嗯,我下午也正是要去拜见贤王。”龙傲池又转头很自然地问归澜道,“归澜,你遍览群书又那么聪明,有没有好办法,可以帮我渡过这次危机?”
归澜没想到龙傲池特意如此认真向他征求意见。以前除了明月,根本没有人会向他请教问题,尊重他的想法。他愣了片刻,感受到龙傲池期许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不好意思不回答,于是说道:“澜国前朝史书中有记载曾出过一位女状元。她是女扮男装替患病的双生兄弟赴考,岂料高中后兄弟病死,她只能继续假作男儿入朝为官。因为政绩卓越,皇帝宠信,升迁极快,丞相欲将女儿嫁给她,这才不得不承认女儿身。”
龙傲池兴致勃勃问道:“那么这位女状元的结果如何呢?皇帝没有治她欺君之罪么?”
“皇帝没有怪罪,反而聘她为妃,将她养在深宫宠爱。可惜她再没机会施展一身治世才华为国效力,虽是衣食无忧备受尊重礼遇,却只能与后宫妃嫔为伍做女红消磨时光,没多久就郁郁而终。”归澜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清幽,我觉得你的才智本领如此了得,天下多少男儿都是自愧不如望尘莫及,倘若真要恢复女儿身,受世俗约束困于深宅,你又怎能心甘?就算你仍然可以做一位女将军领兵征战,怕是也不如男儿身份时那样自由舒心。”
“那你希望我怎样呢?难道你就愿意顶着男宠的名声,不明不白留在我身边么?”龙傲池突然问了一句。
归澜不知所措地望着龙傲池,见她神情专注不像是开玩笑,他越发困惑,迟疑道:“清幽,你是问我希望你怎样么?我身份卑微,承诺真心侍奉你,一切听从你安排就好。”
“以前我不觉得尴尬身份是烦恼,不过现在我心里有了你,我只想与你过一辈子。”龙傲池十分认真地宣告,“而且我想堂堂正正与你在一起,现在这种名不正言不顺让你蒙羞的情况只能是暂时的,我会想办法改变。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筹划。”
为了他和她的将来,她是在邀请他一起筹划属于他们的幸福么?龙傲池的话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铿锵有力,归澜不免震撼,早已开始松动的心中壁垒坚墙,如冰浴火终于开始碎裂融化。他恍惚失神,一时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