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多,齐薇临危受命前去探望自闭症症患者孙少晏同志。
站在门口,理了理谈话思路,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推了推,没有保险链拴住,开了。情况跟她掌握的有些出入。
站在门口放眼望去,客厅地板上画稿散落一地。她弯腰捡起一张随意扫了两眼,透过毫无章法的凌乱线条不难看出孙美人的心情确实差的一塌糊涂。
“齐经理?”
冷不丁的,齐薇吓了一跳,眼睁睁的看着一抹人影游魂似的从卧室里飘出来——
“你怎么在这?”真是阴魂不散!齐薇心里暗骂。
“阿姨临走前让我替她照顾少晏哥——”
齐薇打断她,“他人呢?”
“不见了。”
“不见了?!”齐薇“蹬蹬蹬”快步冲进卧室,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厨房,洗手间,阳台四处找了一遍——
很好,很强大。自闭男变失踪男了。
齐薇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冯丹,目光如炬,凌厉的令人有些难以招架。
冯丹被她看的有点发慌,脸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齐经理,少晏哥腿不方便,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齐薇柳眉微挑,似笑非笑道,“他向来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儿。”
冯丹若有所思的扫过她手里拎着的深紫色巴黎世家机车包,话题忽而一转,“这是今年的新款,晓琴前阵子也买了一个。”
“你喜欢?这种包你想要多少孙少晏都买的起。”
冯丹脸色黯了黯,幽幽道,“在少晏哥眼里,我是不是跟晓琴一样都是那种爱慕虚荣的拜金女人?”
齐薇浅笑不语。
“齐经理,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小冬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齐薇依旧笑而不语。
“你今天来,是替小冬抱不平吗?”
齐薇乐不可支,摇摇头,“冯丹,虽然我跟你不熟,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聪明很有手段的女人,我甚至很欣赏你眼里那种锐利的光芒,这种幽怨的小女人面孔实在不适合你。孙少晏这潭水太深了,稍不留神便会溺毙其中,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挑战自己无法征服的猎物。这一点刘晓琴就比你做得好,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你实在无需为自己的欲望披上层爱情的外衣,有钱的男人通常都不会太傻,你付出你能付出的,自然会得到你该得到的。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为爱而生,只要不当二奶小三儿,不超越道德的底线,物质女人一样可以活的很潇洒。”说罢,她转身而去。走到门口,似是又想起什么,顿住步子转身笑言道,“你太不了解冬子,外柔内刚的女人,从来不需要外人替她打抱不平。”
要找到孙少晏其实不难。他不可能一个人出门,找到帮凶自然能探知他的下落。齐薇联系了小丁,开始他自然不说,可惜半分钟后他便主动坦白从宽了。公司里名气响当当的女强人齐薇很和蔼的询问他孙少晏的下落并且很负责人的告诉他有紧急公务,就算明知道这话里水分很大,他也依旧不敢耽误。
半小时后,齐薇笑眯眯的走进希尔顿酒店大堂,从小丁手里接过房卡,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独自上了电梯。
下午三点多,李默睡醒了。赖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的不肯起来。孟小冬去厨房里盛了碗一直慢火煲着的白粥,拿着药包跌打油走进客厅。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她弯腰摸了摸李默额头,汗淋淋的,温度褪了不少。
李默哼哼唧唧的抱着被子蜷在那儿,“孟老师,几点了?”
孟小冬搬过张凳子坐在沙发前,笑着道,“三点多,中午家里来人你没听到啊?睡的跟小猪一样。”
“听到了,不想起来。小爸是不是来电话了?”李默抬起眼皮,大眼睛里有几道红红的血丝,说话时鼻音浓重。
孟小冬点点头,把跌打油倒在掌心,拉起被子掀开揉成抹布状的t恤在他肚子上轻轻的揉,活血散瘀。
“疼疼疼——”李默皱着眉头抗议,嘴角结疤的伤口又撕开了,渗出血丝,“味道真难闻。”
“昨晚为什么要打架?”孟小冬低着头淡声问。
李默顿时收声不语。头埋在被子里扮鸵鸟。
“你现在跟我说实话等你小爸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你遮掩遮掩,否则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是吧?”揉完肚子,孟小冬又卷起他的牛仔裤,帮他在膝盖的伤口上涂药。
“我才不怕他,”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闷闷的,抱怨里透着小小委屈,孟小冬无奈而笑。
“听说你还去酒吧了?你小爸不在家,你就自由的这么彻底?”
李默哼哼两声,掀起被子坐起身,头发乱糟糟的好似鸡窝。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他端起茶几上的粥用勺子搅了搅,风卷残云般灌进肚里。
孟小冬抽出张餐巾纸递给他,仔细检视了一下他脸上的伤口,除了额头上缝了浅浅的两针,其余的擦伤都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嫩痂,不过要彻底恢复恐怕需要些时日,最起码在李木鱼回来之前是不可能指望用痊愈来消灭这些证据的。
“吃药。”看他喝完粥,孟小冬把退烧药和消炎药递给他,李默很配合,一股脑塞进嘴里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孟老师,你还及不记得昨天派出所里那个大肥婆?”李默看起来精神好多了,眨巴着眼珠子盘腿而坐,想起昨晚的事,脸上又浮起几许愤然。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知不知道在派出所动手打人有多麻烦?”孟小冬正正神色,声音微沉。
“为老不尊者论罪当诛!”
孟小冬闻言,脸上顿时升起怒气,凝声道,“李默,你才十四岁,看人看事不可以这么偏激。她的话确实说的非常不合适,可仅凭几句话你就认为她该死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荒唐了!我可以体谅你打架的苦衷,也能理解你在派出所一时情急的举动,可你刚才这句话说的却太任性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说说究竟对不对。”
“那她对我说的那些话呢?她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李默愤愤起身红着眼睛大声质问。
为老不尊者论罪当——暴打!孟小冬心里悄悄修正了李默的说法,特别心疼这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虽然他早熟又懂事,可触及到他心里那些不愿意被触及的伤口时,身边的人才会恍然想起,他还是个孩子。
“嗓门这么大,看来是没事了。”孟小冬把他按回沙发上,柔声道,“李默,不要因为那些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指责而觉得难过。相信我,任何人看到你有一个这么年轻,这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小爸后,都会打心眼里羡慕你的。”
李默听了,嘿嘿一笑,“孟老师,你羡慕不羡慕啊——”乌云密布的小脸儿眨眼间转晴,阳光明媚了。
孟小冬翻个白眼,果然是小孩,真好哄。
“孟老师,你到底羡慕不羡慕啊!”见她笑而不语,李默不依不饶的追问。
孟小冬抬手抹去他脑门上因为药效发作而渗出的汗珠,叉开话题,“去洗个澡吧,浑身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可爱了。”
“哼——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真正的女人,敢于直面心底的情感——孟老师,看来你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你——”孟小冬大澹按看馓Ц埽崂硇八怠!
李默冲她做个鬼脸,“切,这是理屈词穷者惯用的借口。”
孟小冬哈哈大笑,“nonono,这是为人师表者面对祖国花朵时善意而犀利的说教。”
小小的公寓里,一大一小二人词锋交错,争辩的不亦乐乎。
偌大而豪华的酒店套房,却安静的不同寻常。
齐薇刷了房卡推门而入,孙少晏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坐出神。时髦的黑衬衫牛仔裤,优雅中透着随意,若不是微显凌乱的发梢和脚上缠着的绷带,他看起来跟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听到响动,他扭过头,看清来人,微感意外。脸色有些苍白,意态清冷淡漠,看的齐薇不住摇头,戏谑道,“孙美人,玩忧郁呢?”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正在香港疯狂shopping。” 孙少晏揉揉眉心,声音懒散。
齐薇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过去,隔着巨大的水晶茶几与他对面而坐。甩掉高跟鞋,整个人陷进宽敞舒适的白色真皮沙发里,浑身放松。陶醉了片刻,她笑言道,“刚下飞机就被冬子委以重任,前来一探风流倜傥的孙大设计师是否安好。”
孙少晏手支下巴,漫不经心的扫过她面上萦绕的笑意,似是询问却无比肯定的口吻,“你又拿公事为借口威逼小丁说出我的下落?”
“那是自然,小丁的热情配合实在是省去了我不少功夫。”
孙少晏不理会她的调侃,“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闲磕牙的?”
“可以这么说,从冬子那我也没掌握到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除了来看看你是不是尚在喘气外,也没什么能跟你深入交流的。不过你家客厅地板上那堆惨不忍睹的设计稿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冯丹还在那儿?”孙少晏微微皱眉,口气颇不佳。
齐薇似笑非笑,“难道你在躲她?花丛中恣意游荡的风流孙美人竟然会被一个女人逼的四处躲闪?实在让人大感诧异。”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就赶紧的从我眼前消失,告诉小冬我还会喘气,你的使命光荣完成。不送。”
“啧啧啧——”齐薇挑挑眉,坐姿很不淑女,眼神里满是促狭,“其实我还真有事。昨天马汀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后帮他找个相熟的妇产科医生,想都不用想,估计是刘晓琴有了。”
孙少晏没什么兴趣,“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晓琴是你表妹啊,你这话问的可够无情的。”
孙少晏冷哼,“我不是妇产科医生,也不会帮人堕胎,她的堕胎费用估计也不需要我帮她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跟我扯上边的?”
齐薇翘着二郎腿,不凉不热道,“这可跟当年冬子的待遇大不相同啊。”
“你存心找茬呢?”孙少晏盯着她,语气不善。
齐薇满脸不在乎的与他对望,眼神里甚至跃动着几许挑衅,“中午我去冬子那吃饭,李木鱼的儿子也在。我觉得冬子对他可绝对不是单纯的老师对学生那种感情,明眼人都能看出冬子很疼李默,我个人觉得这是好事。是对一个没办法成为母亲的女人最好的慰藉。”
短暂的沉默。孙少晏似是陷入沉思,又像是在下着某种决心。齐薇不着痕迹的将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收入眼底,暗自心惊。
“难道你也觉得李木鱼才是小冬的最佳归宿?”
齐薇笑了笑,没有急着回答,思量了会儿才缓缓开口,“这种事情我不能妄自下论断。抛开其他的不谈,我问你,你有没有信心拍着胸脯说冬子对你的感情脱去了血缘的外衣后已经成功的转化成了爱情?”
孙少晏脸色黯了黯,弯腰拿起茶几上的烟和火机。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可按了几次都没有点着。
齐薇暗自叹气,孙少晏虽然喜怒无常,可像现在这般烦躁的乱了阵脚的情况却极为罕见。她从包里翻出火机,起身走过去随手帮他点着,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就势坐在水晶茶几上,跟他面对面的吞云吐雾。
“你前阵子不是张罗着要戒烟?”孙少晏透过烟雾望着她妆容精致的面庞,他一向不喜欢女人抽烟。尽管齐薇抽烟的样子非常优雅,可他却始终觉得染着烟草味的女人跟扑着粉底的男人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齐薇摆摆手,大咧咧的笑笑,“我戒了啊,戒了一个多礼拜。戒烟多容易啊,我每年都要戒个几回。”
孙少晏闻言,嘴角不禁扬起浅浅的弧度。小冬劝他戒烟时,他似乎也用过同样的说辞。
有烟在手,两人各自享受,一时没了声音。烟雾缭绕在二人之间,刺激着眼睛,看不清对方的脸。
烟灰越来越长,孙少晏指指齐薇身后,她头也没回的背过手去捞过一只造型典雅的莲花形玻璃烟灰缸,两截长长的烟灰跌落,二人几乎齐齐开口:
“这烟也忒难抽了——”
齐薇哈哈笑了一阵,神色突然淡下来,悠悠道,“我跟展阳阳彻底歇菜了,其实没想象中难过,大概我天生就不是当情种的料。我劝你也甭钻牛角尖了,马汀说要把你调去欧洲总部,这是你拓展事业的天赐良机。巴黎才是顶级设计师的舞台,既然老天爷不愿意成全你情种的威名,那你还是想点更靠谱的事吧。”
“齐薇,什么时候开始连你也变成了说客?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如果我只是想追求设计事业的巅峰,从马兰欧尼毕业时就不会选择回来。”
“冬子确实是个让人很想娶回家做老婆的女人,想娶她的不止你,而且——你也不是最适合的人选。我一般不掺和别人感情的事,可冬子和你都是我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其实哥哥的角色你已经扮演了二十多年了,又何苦非要去破坏它?拥有并不是宣泄感情的唯一途径。”说到这儿,齐薇正了正神色,难得鸡婆一回,索性把那些如鲠在喉的话语一鼓作气说了个明白,“马汀私下里跟我说过不止一次,让我劝劝你,别总不死不活的挂在冬子这棵树上。本来我觉得这种事外人不方便干涉,可看着你们这么折腾,我都觉得烦躁。冬子是出了名的孝顺,你要么成天忙的不见人影要不就是满世界的到处飞,家里几个老人都是冬子一个人照应着。她性格很温顺,可绝不是没主见。当年林西北的事上,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心里有多痛苦你比我还清楚。我还记得她打掉孩子大出血的第三天是她爸的生日,家里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逼着你问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她出了这种事,硬是咬牙扮作没事人似的把一家老小逗的开心不已。还是你帮她画的妆遮盖明显气血不足的脸色。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冬子对你的感情和对家里其他亲人的感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也许她并不想失去妹妹这个称号,只是怕伤害你而不敢轻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话说完,烟也已经燃尽,她熄灭烟头,重新又点了一根。何以解忧,唯有烟酒。
洋洋洒洒的这番话,孙少晏面无表情的听着,不置可否。
齐薇说的口干舌燥,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顺手丢给孙少晏一瓶,他只需轻轻抬手便可接住。可他没抬手,入定似的坐在那,矿泉水瓶划出道完全符合力学原理的抛物线从他眼前飞过,稳稳的砸在他直直伸着的右腿上。只听他闷哼一声,脸色顿时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极有效率的出现在脑门上,齐薇负罪感顿起——
“你没事吧?”蹲在他身边,小心的戳了戳他被牛仔裤遮住右小腿,绷带似乎缠的很厚,“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孙少晏闭着眼睛无力的靠在沙发上,倏然袭来的痛楚让他脑子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在齐薇准备打电话叫人的时候,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道:“齐薇,你要是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我想我大概还有机会多活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