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 田娘就让绿锦亲自带着礼物,去她娘家送节礼。其实她更想自己去, 只是作为掌府夫人,她必须坐镇府中, 打理府务,准备晚上的中秋晚宴。
不知道是不是施南生被罢免时候很惊险,大家怕牵连都敬而远之的。而今被复职又很匆忙,以至于很多人还没缓过劲来。所以这个中秋节,平西侯府过得比较平淡。只有施家本族和一些至亲,平时想来玩的公侯,相互送了节礼和拜帖。
当今皇上身体欠安, 个性也越发多疑。为避免让皇上多心, 权贵圈的宴请少了很多。毕竟谁也不想往皇上的刀口上撞,因为一时的放纵坏了一家子的性命。
田娘也听说了,日前太子带妃妾游园,兴起就叫了个戏班子。结果不知道怎么让皇上知道了, 被叫进去, 训了个灰头土脸的。
据说皇上指着太子骂道:“怎么着,朕病了,你不说去给朕祈福,还有心听戏宴饮,这是庆祝朕病的及时啊。你日日说孝敬我,我看你是嫌朕活的长了啊。”
自那后,京城里安静了许多。尤其如今朝局不稳, 皇后是太子的亲娘,贵妃是康王的生母。如今情形是,太子与康王争锋,皇后和贵妃争宠。皇上在金銮殿上看风景,看争斗的风景。
大家都在观望,当然也有人早就站了队,比如二叔施庭,明显站在了太子那边。田娘这几天拼命的想,可是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登基了。
不过她隐隐的感觉不是太子,太子生性狠戾,据说比皇上还多疑。这样的人,怎么会扶持谢家,取谢文磊为状元。要知道,康王的生母谢贵妃出身谢家。这个事情,她记得还是前世苏文苑和她说的。
那时候,那个表妹常常羡慕谢家长房的女孩,逢年过节可以入宫去觐见贵妃娘娘。可惜的是谢文磊家只是谢氏家族的旁支,她作为谢文磊的表妹,就更沾不上边。
她这里看着眼前的名帖发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一下,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大人。可是这话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梦里仙女告诉她的,那人不是她娘那种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信这样荒谬的话。
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田娘的思绪,她放下手里的名帖,“什么事情?”
“夫人,娇儿刚刚来说,荷香馆那位病了,听说这回是真病了。”双燕进来回道。
田娘皱了下眉头,想起昨天太医确认丝丝有孕后,施南生古怪的表情,和他之前说的话“不会,我这两个月根本没近过丝丝的身”,现在丝丝又病了,那这孩子就微妙了。
不过这些猜测是不能和丫鬟说的:“这大节下的,总这么病着也不好,你去找绿枫,让她再请个大夫来,好生的瞧瞧,总这么着不好。让绿枫劝劝她,看在孩子的面上,好好的保养身体才是。”
“是,夫人,婢子明白,这就去安排。”双燕低头想了下,抬头笑着说道。
“哦,对了,昨天那两个女子,怎么样了?”田娘说完,才想起,后园子里还有两个美人呢。
“绿锦嫂子给她们按荷香馆的例,每人两个丫头一个婆子,才一天到没看出什么来。”双燕思索了下,谨慎的回道。
“晚上把咱们准备的点心瓜果什么的,按丝丝姑娘的例,给后园子里的两个送过去。其他的等侯爷回来再安排,这是宫里出来的,万不能出错的,你要告诫一下那几个丫头婆子。”田娘安排道。
施南生生性冷淡,在京城日子短,有来往的人家有限。本来田娘还头疼二房一大家子,如今经过昨天那一闹,想来是绝不会再来一起举杯邀明月了。
虽然昨天婶娘那样闹了一场,可家丑不可外扬,施南生虽没吩咐,田娘还是照例派人送去一份中秋节礼。
送礼有学问,收礼同样。有些人家送的礼让门房收下就行了,有些却是需要田娘亲自接待的,比如一些公侯勋贵家的管事妈妈。
这些管事妈妈都是经验老道的,那眼睛都毒的很,一般人家的太太都比不了的。田娘必须不卑不亢,恰到好处,才能不让她们看轻去。田娘纵然多活一世,因为没有高门大户的生活经历,在礼仪上难免有些粗陋。好在有绿枫在一旁提示,好歹都答对过去了。
饶是这样,也忙到了暮色四合时分,才算打点了所有的事情。回到内室,换晚宴的服饰。
“黄鹂,去门口候着,侯爷回来叫我,我靠一会。”梳妆打扮好的田娘,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说道。
“夫人,腿酸了吧,婢子让荷叶给你捶捶好不好。”黄鹂心疼的看着田娘说道。
“不用了,我靠会儿就好了。你们也都累了,趁空歇歇,晚上还拜月呢。”
这一天,光是微笑就让田娘脸皮子发僵,腮帮子发酸。这比打理百香居还累,还好她有些前世管理谢家府务的经验,不然她根本就应付不来。
想起她前两天无聊琢磨出的新点心,决定明后天一定要出府去看看百香居,一个多月了,不知道那里如何了。这几天,她强烈思念李师傅和那些朝夕相伴的伙伴来。
当施南生行色匆匆的从外面回来,黄鹂赶紧上前施礼“给侯爷请安,婢子这就去禀告夫人。”
“夫人在那?”施南生一边解开深紫红大氅的系带,一边大步往屋里走。
“夫人在内室,侯爷。婢子这就去请。”黄鹂疾步往内室走。
施南生眉头一皱:“不用了,你退下吧。”
黄鹂还想说什么,被施南生一脸的阴厉吓的一哆嗦,只好站住。心里默默祷告,三清祖师爷,保佑我家夫人吧。
施南生推开内室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只见昏暗宽阔的房里,只点着一个四只蜡烛的烛台,放在软榻前。
晕红的烛光下,一个身着海棠色褙子的女子,侧卧在软榻上,和目而眠,手上的书,已经歪到一边去了。
为了保持发髻和衣服的整齐,田娘半坐着靠在那里睡觉。因为不能动,眉头有些微皱。
施南生默默的走过去,坐在软榻上,看着睡得不甚舒服的女子,想起刚刚大管家施安的禀报。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侯爷您可是娶了个好夫人啊。今天老奴冷眼瞧,夫人处理各项事务都井井有序,接待各府管事,也是落落大方,进退有礼,处事有度,老奴私心觉得比那些名门闺秀还有强些。”
施南生自然也知道她给丝丝请大夫的事情,想起丝丝,又想起今天叫人查的事情,他的脸色冷厉起来。他手本来放在田娘的手臂处,因为生气,挥动了下,正好撞到田娘的肋骨上。
田娘一疼,本就没睡实,“哎呦”一声,睁开眼睛吓了一跳:“侯爷,您回来了,抱歉,妾本想靠靠,没想到迷糊过去了。”
看着眼前的小妻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睁着迷蒙水润的大眼睛,一脸不知所措。他烦躁的心平和了些,听着田娘迷糊软糯的声音,本来冷厉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了。
“嗯,没事,我也是刚回来。”施南生眼神从田娘身上收回了,然后起身背负着手说道。
田娘看他脸色黑了白,白了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她要保证晚上的拜月,中秋夜宴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其他的她暂时都抛开外。
她一边想,一边起身叫人服侍施南生梳洗更衣。很快施南生也换了一身朱红色的袍子,发戴紫金冠,身披黑色大氅。田娘也穿上一袭大红色的锦缎披风,然后夫妻一同出来。
“侯爷,昨个您走的急,妾没来得及和您禀告,晚宴妾让人摆在了听雨阁。”出了房门,田娘随着施南生身后,轻轻的说道。
“嗯,不错,这些事情本就不用告诉我,你只管安排就是。”施南生抬头看去,朗月升空,清辉满院,顺着院门,他遥遥的看见听雨阁上晃动的红灯笼。
“是,侯爷。”田娘恭敬的答道。
这几天田娘把整个府邸都看了遍,细细的。要说赏月还是后花园宽敞,景色也美。亭台楼阁也不少,只都空着,如今又是秋天,到处是枯叶,打扫很费功夫。
如今府里人少,空荡荡的,大晚上的,里面花木扶疏的,再吓着人。所以她最后选择了在荷花池上,清风朗月,波光粼粼,残荷留香,想来也是赏月的好去处。
一行人,沿着甬道来到荷花池边,顺着一条蜿蜒的九曲石桥来到了池中间的精致亭阁。
亭中条案上,早就摆好了瓜果月饼,各色贡品。田娘先带着丫鬟婆子等女眷拜月,施南生在另一侧赏月。
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施南生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眼田娘,见她默默的对月遥拜,背影看着很虔诚。
他其实还是有些疑惑的,一个乡间走出来的女子,她怎么懂得那么多的礼仪。后一想,她外祖是张家,应该是她娘教的吧。
田娘默默的祷告,不是要美丽,而是要苍天保佑她娘和弟弟,一世平安如意,根本没注意身后男人的目光。
拜月后,田娘征得了施南生同意,示意绿锦开宴。一时间冷热干鲜,美味佳肴,流水般送了上来。
都安席后,田娘笑盈盈的起身,亲自给施南生把盏:“妾敬侯爷一杯,这些日子侯爷辛苦了。”她没说什么官复原职啊,大展宏图啊那些套话。
“夫人也辛苦了,坐下,同饮此杯可好?”施南生眼角总算是有了点笑意,接过田娘的杯子说道。
田娘看着那桂花酒,多少有些为难。她倒不是不能喝,不过眼前这酒却是她从前没喝过的御酒,她怕自己担不了,醉酒失态。
施南生仿佛看到她心里去了,“别担心,这桂花酒,跟蜜水似的,和你家酿的估计也差不多,喝吧。”
“是,妾身试试。”田娘喝了口,的确,和她自己酿的真差不多。
其他两桌有头脸的媳妇丫头也都过来给他们夫妻敬酒,一时间倒是热闹非常。
“你又在想什么,赶紧喝了这杯,一会该散了。”蓝叶拉了拉身边的绿枫说道。
“唉,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绿枫叹口气。
她看着眼前,想起躺在荷香馆的那个女子,眼睛一暗,可怜她,哭了一夜,着了凉,白日虽然用了药,却是还有些昏沉。侯爷回来前,祝婆子还来找她,说丝丝有些热。可这样的日子,她那里敢去说。
“呸,也就你还被蒙在鼓里呢。就她做的那些,我要是侯爷,早就打杀了。”蓝叶吐了口,低声说了句。
“你啊,这嘴能不能积点德,她都那样了,你还这样说。”绿枫瞪了蓝叶一眼。
蓝叶看了看四周,然后拉了绿枫到了一角落里:“你也知道我有个表哥是侯爷的侍卫,下午他来找过我。”
绿枫心里一惊,不由的拉住蓝叶的手,“她到底做什么让侯爷这样生气?”
蓝叶趴在绿枫的耳朵上,嘀咕一阵子。绿枫听完,脸都白了,愣愣的看着蓝叶。
“不可能,你听错了吧你,下药,散播侯爷凶残狠戾,怎么会,克妻什么的不是二房他们搞出来的吗?”
喃喃的低语,低语声很小,虽然小,却也让蹲在一边抓蚂蚱玩的一个小丫头,听个一清二楚的。
等她们两个离开,那个趴在地上的小丫头咕噜爬起来,看了看四周,然后回到酒宴里,混到丫鬟的席面上去。明亮的灯笼下,浓眉大眼的样子, 分明是田娘的贴身丫鬟荷叶小姑娘。
晚上趁着田娘沐浴的时候,荷叶悄悄的把听到的话学给田娘听。田娘沐浴,一向不喜人多,大多时候都只留一人服侍。今天本不是荷叶的班,她死皮赖脸的和连翘换了。
“荷叶,这个事情你还和别人说过吗?”,田娘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严肃的问道。
“没有,那个姐姐我都没说。夫人,我知道这些是不能随便说的。”今年十二岁的荷叶,眨着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让田娘心里一暖。虽然只跟了她几个月,这几个丫头对她还是很忠心的。
“那就对了,这事到此为止,和任何人都不要提,如果你想留在侯府的话。”
田娘知道,蓝叶说的,多半是真的。她刚刚醒来时候,分明看到施南生一脸的狠厉,丝丝她到底踩了那人的尾巴。他不提,多半是没想好如何处置。
第二天,丝丝因病被挪出去,送到后花园最深处的一处偏僻的院子,落花轩,带着祝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