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铐自己的警察就在自己跟前翻着白眼, 倒下的时候, 严澈脑子突然一片白茫茫:完了,这下出大事了,袭警啊!
一向秉承“能避麻烦有多远就多远”的严澈, 恍神片刻后也冷静了下来,锁了锁眉头, 手一动,冰凉的感觉让他低头看到了双手上那明晃晃冷冰冰的金属物……严澈觉得头疼, 不是那种钻心钻肺, 而是被什么东西一下接一下的戳着,锥着,挤着的阵阵钝疼、抽疼。
严澈这边惊觉要出“大事儿”, 心下一片惶然焦急, 而严澈身边的藤子都等一圈人却是实打实的在第一时间集体愣住了。
其实,在张超英那一扫帚挥下去后, 她自己也后悔了——她, 毕竟不是赵翠华那类真正能将撒泼技术发挥到炉火纯青地步的刁妇之流。
因此在扫帚挥出去后,下意识的就减少了一些力量。
于她而言:力气小了,应该不会伤着人吧?吓唬吓唬他,估摸着就会放了小三儿吧?!
只不过,原本以为用扫帚“扫”一下, 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张超英,在听到扫帚把与铐严澈的警察脑袋接触后,发出的那一声“纭毕旌, 心下愣是生出一个彻身激灵:怎么……扫帚棍儿,打着人了呢?
看了看手里的扫帚,再看到扫帚下那个像电视里慢镜头一样,软绵绵地在自己跟前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的小警察,张超英整个人懵了:死人了?!我……打死人了?!
一怒一惊,张超英浑身开始发起抖来,茫然的眼神四周看了看,张超英眼中看到的……无一不是一张张惊呆了的仓皇神情。
看到这样的情形,张超英犹如落进了寒冬腊月的水里——浑身冰凉,脑子,也开始打结了……完了,出,出,出事了!出大事了!出人命大事了!!!
……我……我……我打死警察了!?
咣啷啷……
张超英手一抖,身子一软,双腿没了力气,扫帚掉到了地上,人,也软坐到了地上。
作为“旁观者”的李军,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常年浸‘淫商海,和官面上的接触自然是少不了,里面的门道儿他们这类人可算得上门儿清。
然而,面前这样的事情,李军自是知觉……搞大发了。
却又不好在此刻推脱得太明显,并落井下石的李军不警觉间开始头冒冷汗,有点戚戚然地心道:出门,是不是忘记翻黄历了?!
李军看了一眼倒地的小警察,眉头一皱,正准备提醒“救人”时,一个声音响起,李军当觉这是“情理之中”。
“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家警察同志扶起来?”
严元照最先回神,并且在回神第一时间冷静着手处理“事故”的人。
环顾四周一眼,严元照心知这会儿大家的感受,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这才看到旁边“吓傻”的人动作了起来。
嗯,当然,其中还包括了小警察身后那位队长和另外两名同样穿着制服的同事。
最先有动作的,当然是一步迈上前的藤子都。
藤子都拧着眉头看着昏迷的警察一眼后,似是思考着什么,而后胳膊一伸,还是把那个小警察一翻,毫不费力地扛上了背。
轻轻松松地,藤子都就把人背(抗?)着准备往竹楼方向走。
只不过,刚迈出一小步,藤子都还是特意回头看了门口另外三名“醒”过来的警察一眼,别有深意地斜了斜严澈手上的手铐。
那位队长毕竟要年长一些,在看到藤子都的眼神儿后,最先领会藤子都的意思:放了严澈。
然而,当看到严澈时,队长还是有些踌躇。
再看到四周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却也容不得他有所顾虑,不由地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带着歉意道:“乡亲们,我们这也是按章办事……额,刘毅同志并不是无凭无据,恶意拘了这位小同志的……嗯,我们这也是上面的任务……哈,当然,刘毅同志先前是做得有些欠妥,是,是,欠妥,哈哈。”
听到队长这么说,回神的严国胜开始确实被自己婆姨出手伤了警察,着实吓得不轻,但是看着严澈手上的 “铁镯子”,依旧还是气不打一处出来。
于是,听了这队长这么一说,严国胜恶声恶气地来了句:“既然不是恶意,总得有个名头,你们这么靠着人算什么?欺负咱们老百姓?”
只是这话说的极为心虚,瞟了一眼藤子都肩上那昏迷的小警察,严国胜嘴角抽了抽,越到后面声音越低,语气也愈发松散。
末了,在严元照斜过来的那一眼下,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退到了严国强身后,也不再吱声。
严国胜这话一出,队长身旁的两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侧头看着自己的队长,即担心刘毅出什么好歹,又担心真的惹出民怨……什么的,那可就是真的麻烦了。
队长微微一怔,看着藤子都背上背着的刘毅,叹了一口气,嘴角还带着抽搐道:“额……嗯,小王,先……先给这个小同志开了。”
稍微高一点的警察走了出来,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严澈,从口袋里套钥匙……看来,这就是小王了。
咔嚓——
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松了一口气。
藤子都这才背着昏迷的小警察往竹楼方向走去,背后自然跟了一大群人。
四嫂和桂月见人都往竹楼去了,这才悄悄摸到后面,把瘫坐地上了张超英扶了起来。
“桂月,你说,我这是不是犯法了啊?”张超英脸色苍白,双腿无力,被四嫂和桂月搀扶着还全身打着冷摆子,想到那昏迷的小警察,张超英一把抓住桂月的手,脸色苍白得带了青色。
被张超英这么使劲儿的抓着一问,桂月和四嫂互视一眼,都见到彼此脸上的茫然,回以张超英的,自然就是两张年轻的,茫然的脸。
四嫂毕竟比桂月年长,而且脑子也灵活,见到张超英又被吓着了,忙道:“婶子,您别瞎想,是他们乱来抓人的,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吧!”
是啊,她也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犯法啊!
藤子都将刘毅扛进了竹楼,院门口的人也纷纷挪了窝,跟着进了去。
当然,人太多,小小竹楼是挤不下的。于是,除了严澈父子、严国胜、那三个警察与严家几个能说上话的人,其余的人都惶然不安地守在了主楼外: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但是,严澈这个帮着村里人赚钱的孩子要是就这么被抓走……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严国强的慌张毫无掩饰,脸色绝不比张超英差。
看着严国强的情形,严元照难得的走到了严国强身边,悄悄伸出手,拍了拍严国强的背。
严国强回头看了看严元照,口舌干涩,张了几次嘴,也没发出半个声调儿。
看着这样的严国强,严元照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的严澈,心下唏嘘一叹,轻声道:“你当嗲的都乱了方寸,你怎么保护三儿啊?!”
听到严元照隐含“不成器”的愠怒,严国强豁然省悟,看了看淡定地站在一旁的严澈,心生羞愧:可不是,我都这样了……还不如我家三儿呢!
眼见严国强是冷静下来了,严元照浅浅咳嗽了一声,斜眼看了站在门口的严国昌一眼。
严国昌怎么能不明白这位“老爷”的意思?
于是,严国昌上前,反客为主,给那三位带着戒备的警察同志倒茶添水:“警察同志,来,喝口水吧!”
那队长看了看严国昌,眼神带着疑惑。
严国昌大概能明白,于是道:“呵,我是这个村的代理村长,呵呵。”
队长恍然,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严国昌手里的搪瓷缸,放到了旁边的桌上后,连忙握住了严国昌的手:“你好你好!严村长,我们的工作还希望你配合。”
这些场面上的动作,严国昌多少还是懂一些的——这队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你是干部,你应该带头配合我们工作,这是纪律……之流。
严国昌既然懂了话里的意思,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严国昌难得的似是脑子开了窍,开始打起了太极,看得严元照暗里不住点头。
几番套话下来,一众人总算知道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原来,鹿城大学出事了。
而那曾副校长正是这次事故中的主要负责人,在曾副校长被带去喝茶后,居然把事故责任,全数推到了严家湾卖过去的蔬菜上。
是了,鹿城大学校内出现了严重的食物中毒事故。
屋里屋外的人听完整个事情真相,无一不瞪眼相视,眼神里满满的疑惑与恐慌:死人了?咱们的菜……吃死人了?!
也就在众人慌神无措的时候,严国强这个一向以老实本分出了名的农村汉子,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居然在身穿制服的警察跟前,一步一挪,悄悄挪向了隔壁的房间——菜出事了,三儿出事了,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三儿被人抓走……不能这样毁了我的三儿,绝对不能。
严国强终于“蹭”到了房间,就这么一会儿,严国强突然心生一种“在敌人炮灰地下前进”的错觉。
只是,拿起电话,严国强愣住了:他脑海里冒出了一组熟悉的电话号码——老二严国荣家的电话号码,以及老大家的电话号码。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冰绡的冷言讥讽,严国强脸色更是趋向于死人的灰白。
完了,完了,老大的意思……三儿这次怕是……怕是……
机械地挂上电话,严国强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
身子摇晃了两下后,蹬蹬后退两步,严国强这才堪堪站稳,两眼死寂,毫无光芒。
——“老四,不是老大不帮你,你看你们……你看你们这事整的……连省里都下来人了……什么?国胜家的打了警察?……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是犯法,这是犯法!”
严国繁在电话里反复的苛责,严国强怎么听不出是敷衍?他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毕竟都是一奶同胞亲骨肉,自己的儿子出了事,老大怎么可能不管?
只是……
严国强眼眶泛红,红色逐渐延伸至眼底……满目赤红……这就是答案。
血缘亲情,哼,永远比不上老大的利益来得重要。
“嗲。”
严澈站在严国强身后已经许久。
从严国强手里握着抄电话号码的纸片犹豫半晌,似是终于做了决定地拿起电话按电话键开始,到那传出话筒的严国繁的咆哮,严澈全程目睹,也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他嗲在给他向严国繁求情,从来都不愿意向严国繁要一丝半线,自尊自强的他的老父亲,居然为了他的事,在跟严国繁低声下气的求情。
轻轻唤出那一声“嗲”,严澈看到严国强惊愕的回头,眼底的赤红还没来得及消散时,哽咽了。
“唉……”
严国强深吸一口气,呼出的却是一生无奈的叹息:“嗲没用,嗲……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嗲……”
听着严国强一声接一声的忏悔,严澈视线开始模糊。
他想告诉严国强:嗲,不关您的事,是三儿自己想不周到。
他想告诉严国强:嗲,您没错。错的是三儿,错的是不孝的三儿。
他想告诉严国强:嗲,您别着急,要是真的有问题,三儿不怕。
但是……
严澈说不出来,搅着手指,牙关紧紧咬住嘴唇,一丝腥甜在口中化开也不自知。
——“别说了,我跟你们走!我是严家湾的代理村长,蔬菜大棚的事我做的主,跟三儿没有关系!既然咱们的蔬菜出了事,当然是我这个代理村长的责任,你们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
正当屋里爷儿俩陷入绝望的萎靡情绪中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严澈父子一怔,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这,是严国昌的声音。
严澈父子走出房间时才发现,张其田张书记和黄生群黄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和那个刑警队长“亲热”地递烟的动作僵滞在半空。
而站在屋中央的严国昌,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就义模样,身姿站得昂扬,腰杆挺得笔直。
严澈眉头下意识一皱,刚要开口上前,一只手横在了他跟前……是严元照的。
“队长同志,这事真不是三儿,啊不,严澈的问题,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主?咱们严家湾上有老,下有长,严澈这一辈就他老幺,能有他说话的份儿?”严国昌瞟了严澈一眼,目光落在严元照身上,得到严元照几不可闻的颔首,严国昌脖子一梗,语调更加铿锵:“恁大的蔬菜大棚,他一个孩子家说了能算?你们调查问题不太深入吧?”
那队长微微蹙眉,看了看跟前的张其田和黄生群,又看了看拦着严澈的严元照,最后看着屋中央正气凛然,视死如归的严国昌,他明白:这事,怕是没办法依照先前计划来进行了。
只不过,想想也是。
这个严家湾虽说穷是穷,但是就依他方才的观察——这个严家湾有着偌大的凝聚力不错,但是,也并非是严澈说话就能算话,好像……那个老人家才是严家湾的“话事人”。
想着严国昌的话,再看着这个情形,那队长给身边的小王递了个眼色,小王就钻进刘毅“休息”的房间去了。
事情发展的有些扭曲。
张其田黄生群来了没多久,县里领导和县派出所也来了人。
不过,黄生群却知道:来人是严澈的二伯叫来的。亲自过来的县派出所所长正是严澈二伯严国荣的长子严卓。至于过来的那些县领导,多半也是看在严国荣的面子上,才不辞辛劳的跟着来了严家湾的吧!
当然,这些“顶头上司”一来,张其田便拉着黄生群退到了一边。
经过一番例行的公式后,严国昌最终还是被那副刚才还铐在严澈手上的手铐铐走了。
严国昌走时,严国昌家的婆姨哭天抢地,却被严国昌一脚踹没了声儿。
即便是这样,严国昌也并没有上前的宽慰一言半语,而是回头看了严澈一眼,字正腔圆地对严元照说:“五爷爷,严家没有孬儿郎。严家儿郎也不做损严家根基的混账事儿!”
严元照的手在背后死死拽住严澈,凝重的点了点头:“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严家人不做那些混蛋事。勤勤恳恳在地里刨了一辈子,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几天还得把你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