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爹娘后, 廷珑委顿了几日,以然就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末了, 廷珑不胜其扰,生怕自己被唐僧加情圣的合体生生烦死, 只好重打起精神来。
又过了几日,一早才吃了饭,方老爷子就对以然道:“成亲也半个多月了,该去铺子看看了吧。”
以然听了就摸摸鼻子,侧头看了看廷珑,呵呵傻笑了两声,道:“知道了, 等下就去。”
廷珑听说以然要开始上班了, 心里几乎雀跃,这半个多月,廷珑都要让他磨死了。
以然正是年轻气盛,嘴馋肚大的时候, 又才开了斋, 每天只要在房里就围着廷珑转个不休,用过晚饭回去,不等天黑就急着把廷珑往床上带,拿出小姑娘研究洋娃娃的劲头,把廷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研究了个透,廷珑快叫他揉搓熟了,告饶也告了, 生气也生了,以然厚着脸皮刀枪不入,廷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其实,殊不知,这里面也有她的责任,廷珑在姚氏跟前装乖日久,不经意间那语气里就带着一点儿娇声嗲气,拒绝的话听到别人耳中也不那么坚决,到了那种时候,这些个软语嗔怪听到以然耳中就不仅不够坚决,简直倒像是在撒娇了,恨不能把她揉碎到自己怀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吃了饭,两人相携着回了房中,以然就絮絮叨叨更前期提前了似地交代廷珑,我不在,你别总是在房里待着,吃了饭到园子里走走,散散心……你把白毛球给澄儿了,我再给你弄一个吧,跟你做个伴,好不好?晌午多睡一会,省的一到晚上就吵着困……
廷珑给以然穿戴出门的衣裳,正左耳听右耳冒的强忍着白眼,听到这,气的就在他肩上挥了一拳。
以然伸手抓住廷珑的粉拳,笑眯眯的亲了一口,又亲一口,廷珑气的都笑了,道:“眼看晌午了,你是不是想吃了晌午饭再走啊……”
以然回头去看了眼案上的西洋钟,就笑着迅速在廷珑发顶亲了一下,飘洒出门,半路还说了句:别总想我……
廷珑就扑哧笑了出来……
以然走后,房里顿时安静了,廷珑一时倒想不出来自己该干点儿什么,亲手泡了杯花茶,慢慢喝了半杯,剩下的就走去窗边倒进鹩哥的水槽里,有逗着它说了会儿话,才想起应该收拾收拾嫁妆,东西锁在楼下库房里,还没动过,该把她的书跟些家常衣裳都翻出来。
有这么件事混着,就又打发了十来日光阴,接着,山下那十几间铺子的账目廷瑞堂哥送了上来,廷珑就更有的忙了;以然每日回来必问廷珑都做什么了,结果,发现自己不在,廷珑过的还挺好,也不知是该高兴啊,还是该失落……
廷珑确实过的挺惬意,忙,不是那么忙,但稍微有点儿事做,又有很多时间可以随意支配,祖父跟婆婆也待她十分和气,并不约束规范她,几乎跟她在家时也没有两样了。
结果乐极生悲,忽一日,廷珑正在园子里散步,见新开的栀子肥白馥郁十分可爱,就折了一捧,用油绿的芭蕉叶子半包,回到房里正打算寻个合适的器皿清供起来,就听说婆婆要见自己,廷珑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将这捧栀子顺手捧去给玉清。
进门给婆婆见了礼,笑道:“才去花园子,听说娘叫我,直接就过来了。”然后眼睛一扫,见玉清书案前有只羊脂玉似的白瓷洗笔,清白透亮,里面注着半碗水,便将花束插了进去,摆弄了两下,歪头端详端详还不错,才抬头问道:“娘叫我有事?”
玉清把目光从花束上收回,道:“你坐。”
廷珑就在书案前的宽椅上坐了下来,做出倾听的姿态。玉清润了口茶,问道:“身上好些了吗?”
“没什么事,娘,老爷太太刚走的时候心里难过才不舒服的,现在好多了。”
玉清就笑道:“女孩总要离开家,以然她姐姐也是,从成亲就一直跟着公婆在任上,一次也没回来过。”
“大姐好吧?”
“她公爹刚升了湖广粮道,不日就要从蜀地赴任,她怀着身孕,难免要颠簸些,不过不是头一胎了,走水路没事的。”
“那就好。”
玉清此时就细看了看廷珑,从桌上抽出一本账目来搁在廷珑眼前,道:“这账目是你做的?”
廷珑身体前倾,看了眼封面上的小楷,知道是以然干的好事,就点了点头,道:“是。”
玉清眼神里就透出惊讶来,半晌道:“你祖父见以然这么做账,夸他呢,他说是看你这么做的,你这是哪里学的?”
廷珑没法说,这是现代会计的做表方法,只含糊道:“爹跟娘回京里,让我管这边的铺子和田产,临走前教了我几个月。”
玉清听廷珑这样说,也不再问,就起身走去靠墙那一排顶天立地的排柜,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开了最左边的一格,挨排取了钥匙对牌账册出来,廷珑坐在那见玉清拿着费力,忙走过去帮忙抱了最重的那叠账册,搁在案上婆婆就手的地方。
玉清自己拿了对牌跟钥匙,却放在了廷珑面前,道:“这是咱们家内库的钥匙,账本和领东西的对牌,账本你花两天时间好好看看,有去年的旧例,往后照着这个裁夺着办就行,钥匙你祖父那边还有一套备用的,不过未免账出两头,你祖父从不自己支东西,要什么都是跟我说,往后你多操心吧。”
廷珑听婆婆这样一说,忙立起身来,道:“娘,您这是?”
玉清单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廷珑不必紧张:“你坐,你过门也快一个月了,是时候学着管家了,原来在娘家不是都做过吗?没什么为难的吧?”
廷珑谨记母亲告诉她不要越权的事,就道:“原先都是太太吩咐下来,我按着太太的意思办,其实都是太太做主,算不得管家。”
玉清一笑,道:“也不错了,你们家摊子大,人情来往繁复,事情千头万绪,你娘肯叫你去做,想来是对你极放心的,咱们家人少,事情也少,我再叫翠儿跟你一段日子也就差不多了,回去熟悉熟悉账本吧,等看完了,再叫管家媳妇儿去见你。”
廷珑听婆婆这样说,似乎不大好拒绝了,可还是犹疑,玉清就道:“是你祖父让的。”
廷珑此时见玉清已是打定主意,并非征询她的意见,也就不再推脱,只道:“那有不妥当的地方,娘多教导我。”
玉清点了点头,让她回去了。
廷珑带着账册回房去,心里琢磨个不住,母亲是让她不要揽权,殊不知,她散漫惯了,看着玉清坐牢似的每天从早到晚囚在抱厦里处理账目都替她累的慌,弄的她对那个当家主母的权利隐隐都有些害怕
琢磨了半天,廷珑抓了账册靠在窗下美人榻上开始慢慢翻看。
这账册都是去年的,廷珑用了一下午草草翻了一遍,发现方家外边生意和内宅管家分工十分明确,玉清让她管的内宅的事跟生意上一点儿关系没有,这本帐具是内宅上下吃用穿戴的采买、月钱和人情来往的账目,全部都是支出,只年初有一笔六千两的进项。廷珑一看也就明白过来是外头每年打六千两银子给内宅过日子,管家的工作就是用这笔钱合理安排方家几口一年的吃喝穿戴,不操心挣钱只管花钱,这家管起来倒也容易,廷珑放了心,单从六月间的账务开始逐条细看,好知道玉清去年此时都做过什么,心里有个数上任不会手忙脚乱。
才看到九月,就听见以然回了来,人没进屋先问丫头少奶奶在哪呢,热廷珑听见,故意把账本蒙在脸上装睡,就听那家伙直奔书房来,走过来大约是看见她了,立时就轻手轻脚起来,半晌,鬼鬼祟祟的揭去她脸上的账册。廷珑尽量放匀呼吸,卖力装作睡熟,忽然却叫以然捏住鼻子,廷珑忍,好半天,实在忍不得了,偷偷张开嘴巴换气。
以然就笑了出来:“不是睡着了吗?接着睡吧。”
廷珑也笑:“冰盆里镇的绿豆汤,去喝一碗,见过娘跟爷爷了吗?”
“见过了,我不想喝,喝了也没用,还是热。”
廷珑走去梳妆台前,对镜抿了抿鬓边散发:“不喝就不喝吧,马上要吃晚饭了。”
以然跟过来,从镜中看着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跟昨天前天一样,天天问。”说完才想起管家的事,回过头来道:“娘让我开始管家呢。”
以然好像有点儿吃惊:“嗯?管家?”
廷珑点头:“账本跟库房钥匙都给我了。”
以然皱着眉:“能不能不管啊?”
廷珑奇怪:“为什么?”
“你好好伺候我就行了,管家多累,我怕你辛苦。”
廷珑斜了他一眼,“就是花银子呗,别花超支就行,有什么累的。”
以然点头:“超支就偷偷告诉我,我给你补上亏空。”
廷珑刚翻完账册,光知道他每月跟自己一样的月银,听了这话就想探探他的小金库,感兴趣道:“你有多少银子?”
以然想了想,走去案边抱了个匣子回来给廷珑,道:“都在这呢,自己数吧。”廷珑两眼发光的接过来,结果连银票带碎银子统共三百多两,颇难以置信,道:“就这么点儿银子?说什么大话啊。”
以然眼神委屈:“这就嫌我穷啦?”
廷珑一边老实不客气的把大额银票充公,一边道:“可不是嘛,还少东家呢?才这么点儿余粮?”
以然哭笑不得,道:“谁叫我们这边都是少奶奶管银子,少东家从成了亲还没见过月钱呢。”
晚上在老爷子那边用过晚饭,玉清就问廷珑道:“账本看的怎么样了。”
廷珑道:“看到9月了。”
玉清就道:“看的挺快,那明天见见管家,就开始理事吧。是让她们去你院里,还是我给你在抱厦腾个屋子?”
廷珑想了想,不想让人来人往的都往自己院里进,没个下班的时间,就道:“就去娘那吧。”
第二日,玉清把自己对面的房间拨出来给廷珑理家事用,廷珑去了一看,跟婆婆只隔了两道珠帘,这边说话那边听的一清二楚,就知道婆婆大约是对自己还是不大放心,等管事婆子来回事,廷珑决断起来就极其谨慎了,每每又亲自走来跟玉清商量,这么着几日,玉清就再不管她了,廷珑却还是每日临走,将一天都办了什么事,跟玉清念叨一遍。
这日,廷珑刚汇报完工作,以然就回了来,见媳妇儿跟娘在一处,先去跟娘请了安,就狗撵尾巴似的围着廷珑转悠,先问渴不渴,再问饿不饿,又问都干什么了,廷珑先是答,后来连应都不应了,自顾自忙完了,将东西收好,便跟婆婆告了退,以然也忙忙跟母亲告退,尾巴似的跟了出去。
玉清在一旁看着,手里的笔好半天没落纸,半晌笔上的墨滴了下来,“啪”的一声脆响,玉清像是受惊了回了魂,微微笑了,好时候啊,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似乎在很久远的时候,这一幕在她身上也发生过,只是太久了,几乎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