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珑纵然心不甘情不愿, 在母亲眼波压力之下,也不敢露出一点儿来, 还要吊着嘴角做浑不在意状。姚氏见女儿如今也会在自己跟前装相了,心里头好笑, 眼中只作看不见,自顾自的在临窗炕几上拨着算盘对账。
过了一会儿,去传话的丫头拿着张纸进了来,回道:“方家少爷叫送进来给太太过目,请太太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他和二少爷好照着改,另外, 去做铺面招牌得先有个名字才好照着打, 也请太太和姑娘一并取了。”说着走上前双手将那页纸呈给姚氏。
姚氏听见以然这样识趣就十分满意,扫了一眼廷珑才笑呵呵的接过去,展开一看,见纸上干干净净的用正楷竖列着柜台, 匾额, 模具,匣子,伙计之类的一干事项,每样后面又用蝇头小楷标着一行小字,细细的讲了诸如规格,用料,花样和费银几何这些明细, 姚氏大略看了一遍,知道这页纸必是以然早早开列出来的,不然凭丫头传话这点子工夫哪里就做得出这么周密的明细来,看完便抿着嘴一乐,将纸交丫头递给廷珑,口中笑道:“你们自个儿商量,我可不给你们乱拿主意,不然赚了是你们的本事,赔了倒要怪在我身上,至于店铺名号就等老爷回来请他定一个吧。”
廷珑笑着答应了,接过明细,见上面的楷书工整出锋就不由翘起了嘴角,噙着笑意一条一条的往下看,越看越是感激以然的用心,等看到匣子那处才愣了下,对丫头道:“你去问……”,说着抬头看了眼母亲,又接着道:“去问二少爷,那匣子的价钱可是写错了,怎么一个盒子倒要三钱银子的工本,也太贵了些。”
那丫头答应了去,不一会儿转回来回道:“方少爷说价钱没错,定这三钱银一个的匣子,是专为了装一两银子一匣的那种点心的,说是这种点心是店里的招牌,需得下些工本,而且,肯花银子买这个的大多不是为了自家吃,不过是为着请客送礼体面些罢了,如此,更要做的格外精致些,全了送礼的脸面才好。还说,那匣子用的是上好的柳木造的,里面打着活动的隔断,外头有搭扣,可上锁,买回去点心吃完了,还可以盛些别的东西,单买这个做妆盒,针线匣子的也有,都是卖五钱银子一个的,咱们要的多,才抹了二钱银。”
廷珑听她嘎嘣溜脆的说了这么一车的话,倒难为她记得住,回头看了眼母亲,见她也笑微微的看着那个丫头,便笑道:“太太调教的好人儿,我瞧着有几分莲翘的才干呢。”
姚氏就笑道:“莲翘才出门几天,你就想了,看哪个丫头稍好些就瞧着像莲翘。”
廷珑叫母亲说的一笑,又看了那丫头一眼便低头思量以然说的这一番话,觉着确实有些道理,想来后世也是一样的,一点子东西配个偌大的礼盒,全为图个好看。只是自己也这么做就有些下不去手了,想着便起身到母亲对面坐下,拿过算盘来清了清,兀自拨了起来,将点心材料,伙计人工,房钱柴炭这些零七八碎的用项一并计入成本,又设了个多长时间赚回本钱的限额,一边累数,一边拿笔写在纸上。
姚氏见她一手打算盘一手计数,虽慢,倒也没甚错处,还以为她在方家新学的,哪知这还是她小学珠算课的底子。
廷珑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核了好几遍才计算出成本来,又参详着成本加上利润,最后对照了老鼎盛的价钱定了普通撒干果的点心一钱银一斤,带馅料的从二钱银至三钱银不等。
那种一两银一匣的点心也尽量叫它物有所值,想了半天,又打发丫头去问过以然那匣子内中大小。最终定下在里面打六层的隔断,三钱银子一斤的点心一样码上一层,最上头一层单放廷媛说好吃的那种外头是酥皮,里面是蛋奶的点心,而且除这一两银一匣的点心里头有这一样外不做单卖。
想好这些,将准备卖的点心种类算了算,写在以然送进来的那张纸上,叫丫头递出去,告诉打柜台时便按着样数做隔断,最好能用玻璃做,就是贵些也使得。
那丫头答应了又出去传话,不一会儿转回来说道:“方少爷说都记下了,问太太和姑娘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廷珑看了眼母亲,见她只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并不插言,任自己施为,便逐样想了想,正要再说那匣子的花式如何如何,忽然低头一笑,其实以然想的已经十分周到细致了,比自己这个家里头开过店的也不差什么,难为他这样费心,自己还是歇歇,少挑三拣四的吧,现在考虑的再多,店开起来也保不齐能面面俱到,就是有什么考虑不到的,那时候再改也来得及。
想到这便对那丫头说:“你就说我说的,想的很是周到了,没什么其他要说的,往后再有什么事也不必特意进来商量,请他做主就是了。”
姚氏听廷珑满口他呀他的,全然的信赖,就笑着摇了摇头,心说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又见那丫头答应了转身就要出去,忙叫住了,笑着问廷珑道:“就这么将事情托付了别人就算完了?”
廷珑会错了意,只道母亲听出来什么笑话她,便红着脸道:“母亲不是说外头的事都交给二哥哥的吗?”
姚氏见她红着脸狡辩,也不理她这话头,只道:“上回我拿了八百两银子给以然买铺面,连给中人的一成谢银,总共用去六百六十两。如今收拾铺面自然另需银子,余下的那一百多两可够用?托人办事,银钱总要先支给人家,不然人家心里能痛快的了?我知道以然不是那样的孩子,不过,莫说不是一家人,就是亲兄弟,分了家也要明算账的。”
廷珑听别的话还犹可,单听说“一家人”就尴尬起来,假痴作呆的扑到姚氏身上,一边揉搓着母亲一边口里撒着娇道:“我刚嫁了丫头,如今寅年吃了卯粮,再拿不出来了,太太体恤些,再给支五百两吧。”
姚氏听她放赖,心里好笑,道:“上回我怕你们两个拿出一堆零碎银子来给以然,让人家为难,就帮你们垫上了,如今旧的还没还上,又添新贷,不知你们打算怎么还?”
廷珑想了想就眨着大眼睛一脸纯洁道:“太太从我们两个月银里头扣下吧,一个月扣下一两,早晚有还清的时候。”
姚氏一听,气的笑了,道:“你这丫头打的好算盘,也不想想还能在家呆上几年,一年还十二两,你还想赖我一辈子不成,去,去,我也不用你还了,早打发你这钱蝎子出门算计别人去是正经。”
廷珑一边抬着眼睛笑嘻嘻的听着母亲说话,一边摇着她的袖子,姚氏最见不得她这乖猫似的样子,喊了芍药出来,开箱拿了五百两的银票递给她,廷珑笑嘻嘻的接了又还给芍药,叫她带着那小丫头出去送一趟,自己围在母亲身边,一脸谄媚的一会儿端茶一会儿揉肩,只恨没有尾巴,不能伸出来摇一摇。
姚氏因廷珑自从上回在她屋里哭过,再到她跟前就有些讪讪的不大自在,如今见她又活泛起来倒十分开心,任她围着自己添乱。
晚上吃过饭,一家人坐着喝茶,姚氏便笑着跟张英道:“廷玉想趁这两日没安排下功课将铺子开起来,如今正着手准备,只等老爷给取了名字便要去做匾额。”
张英就道:“你帮着取一个就是了。”
姚氏脸带笑意:“老爷是一家之主,这么大的事我哪敢自作主张呀。”又道:“还要请老爷看看哪天纳财,定下吉日开张呢”
张英听了就唤人拿历书过来,又问廷玉筹备开张尚需几日,廷玉听了看看廷珑,廷珑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我放了莲翘一旬的假。”
廷玉便道:“离仲秋还有半个月,以然说要赶在大节前开门做生意,那就等乔木两个一下山就开张吧。”
张英听了就照着历书选了十日后的一个纳财吉日定下了开张的日子,又沉吟半晌,取了个“丰年斋”的名字,姚氏听了便笑眯眯的夸赞这名字取得意思又好,又让人一看即知是卖吃食的地方,忙使人去取笔墨,请老爷一并题字。
张英便笑着接过笔舔了墨,在宣纸上写下大大的“丰年斋”三个字,廷玉忙上前吹干了墨,谢过父亲,才收起来。第二日吃了早饭就去山下找做匾额的铺子嵌了,三日后去取。
铺子眼看要开张本是最忙的时候,廷珑却因一手也伸不上反倒无事可做起来,只好在家里用炉子将准备要卖的各种点心挨个做了一遍,把用料和火候精确下来,抄在纸上。
等到莲翘休完一旬的假回来谢恩的时候,廷珑见她肌光润滑,漂亮更胜当日,知她这个婚结的不错,说了会儿话,便把这几日记的笔记交给她叫她记牢后烧掉,又定下第二日派人去她新房搬家具到城里,安顿在店铺后宅,准备两日便正式开张。
莲翘一一答应了,因知道姑娘极重视这配料的工序,哪次做点心的时候,都只叫自己在一边帮忙,不曾有第二个人看见,因还要去各房见礼,谢姊妹们成亲时帮衬,怕拉扯掉了,便不肯取,等转了一圈回来才拿了家去。
第二日,廷珑叫管家挑壮硕的小伙子将莲翘的家当和做点心的材料挑进城去,连早定下的伙计也一并送了去。
莲翘到了城里,从二少爷和以然少爷手里接过铺子的大权,先将伙计们安顿在后宅,便按着姑娘吩咐的收拾打扫起来,又拌了料试了炉子,一试之下大喜过望,香味飘了出去,竟引得路人驻足在门口打听这家做的什么东西。
以然过来看见更是乐的不行,叫莲翘敞开门窗接着做,又把已经做好的送了一半去他家的茶楼,给喝茶的客人尝,又给左右食肆也送了些过去,剩下的就分发给那些好事儿上门来打听的,一律告诉说后日开张。
开张那日,廷珑极想去看看,吞吞吐吐的跟母亲商量,姚氏只道:“市井繁华处也是你这么大的姑娘能抛头露面的?要想去,只跟你爹说去。”
廷珑碰了一鼻子灰,也只能作罢,闷闷不乐的在姚氏房里枯坐,心里早飞到铺子那边去,一会儿担心莲翘她们忙不过来,一会儿担心门庭冷落,一会儿又担心料配错了,稀里糊涂的拿出去卖,砸了招牌,真是越想越忧心起来。
姚氏见她这样,只当是方才的话说狠了,想到这铺子从开始就是她一力主张,认真筹备,如今好容易开了起来想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便道:“开业这日,人来人往的你自然去不得,等再过几日赶你大伯生辰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一看吧。”
廷珑本以为无望,正沮丧,如今听见母亲这样说,又有了盼头,忙问还有几日才到大伯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