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登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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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定,姚氏便打发了廷玉、廷珑各自回房歇息,又和张英两个慢慢的商议着定下章程,京里房舍家私怎样安排,留哪房家人看屋,又需置办些许土仪好回乡馈赠亲友。

末了,张英想着教授廷玉跟廷珑的卢先生有了春秋,怕是故土难离,未必肯跟他们同去,就道:“我打量着卢先生未必肯跟了咱们去,待我明日问了他,若是去便罢了,若是不去,便厚厚的赠些钱物给他养老,也全了两个孩子的师礼。”

姚氏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又道:“于先生那里不比寻常师傅,老爷还要亲去走一遭吧?”

张英就道:“长洲那里已得了消息,你找家里收的那对鸡血石,明日我亲自去见他——那人素来风雅,视钱财甚轻,况且也不缺这些,那对鸡血正合送他。”

姚氏想了半天,才道:“可是头两年墨林送来那对?使个青石雕的匣子装的?”张英点头称是。

姚氏就笑道:“早连匣子都给了你闺女,不想这里还惦记着。”

张英就抚膝叹道:“她倒有眼力,可别胡乱下刀,糟践了东西。”

姚氏笑道:“我听见她说送了以然一方,还有一方不知道哪去了,明儿我问她。”

张英就道:“给便给了,再寻别的东西也一样。”

姚氏却想起另一桩心事,蹙眉道:“有一事正要跟老爷商量,咱们这次举家回籍,老爷若是不谋起复,他日未必回来。我就想着咱们家中现使唤的,也有原先桐城带来的,也有来京里后买的,老家跟来的咱们自然还带回去,那起后买的却需问问老爷的意思。”

张英听了也不往心里去,随口道:“你做主就是,何必问我。”

姚氏听了含笑道:“我可拿这些琐碎事扰过你,原先你在朝里终日不着家,诸事不理也就罢了,如今咱们回南,又是一番光景,起头的事我岂不要和你商量商量。”又叹了口气道:“老爷不想想,咱们家去自然是随大哥住老屋,各房都在一块挤着,咱们带这么些人只怕不妥。何况那些老子娘都在京里的,也未必愿意跟了咱们回去,往后回来也还罢了,若是不回来,岂不是生生叫他们离了故土爹娘?”

张英听到前面尤可,后面却是个道理,就道:“我想着龙眠山下已是买了地,等起了庄子咱们就搬去,人多却不怕的。不如就问他们自己的意思,不愿去的就把身契赏给他们,若是愿意跟着咱们,都带了回去也没什么。”

姚氏心道,如今家里用着这么些人不过是为着老爷外头体面,等回籍乡居,那些长随跑腿儿不像原先“宰相门房七品官”有些体面收入,又不能踏实务农,怕是耐不住要生事,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和张英说,见时候不早,服侍了张英睡下不提。

第二日,张英上朝之前就亲去书房问了卢先生,卢师听了就道:“老朽年纪大了,若不是府上小公子良材美质,也不能在尊府坐了这五六年的馆,大人既然要回籍去,南边自古文盛,定能再寻那等有德大儒教导,我便留在京中享几年清福吧。”

张英听了也不多劝,遣人知会了姚氏,自去入内廷叩辞,今上为彰显教化,优抚大臣,特赐金五百,表里锻二十匹以为起坟祭祀,长途斧资之用。张英当廷叩谢圣恩,即入部办理封印交接事宜。

姚氏听人回报便遣人去卢先生府上知会,临走叫账房封了二百两银子相赠,又把盘库翻出来的皮料捡大毛的包了几张,叫冬天做几件皮袄穿,那来接他的内侄儿感激不尽的接了去。

廷珑既不上学,便天天跟着姚氏办事,几日就把府里收拾的雪洞一般,器物摆设,连博古架子上的花瓶清供全都上档装箱,送回到孟端胡同老宅。又新遣了两房老实本分的家人,去看守宅子。

及至行囊细软车船一应都打点妥当,姚氏便拿着名册将家人逐个传进来,说明了老爷有归隐之意,往后未必回来,愿意跟着的自然带走,不愿意离京的就返还身契,赏二十两银子安家,叫家人来领了去,果然就有愿意跟着的,也有不愿的。

因跟廷珑的莲翘也是京里买的,姚氏就吩咐廷珑自去问她的意思,并说:“我知道她是你身边第一等得意的人,只是她不是咱们家生子,老子娘都在京里,珑儿不愿意跟爹娘分开,人家骨肉想来也不愿意,若是她想出去,你不许拦着。”

廷珑忙答应了,心中虽不舍得,也知道莲翘到了岁数,说不定心里早有打算,而且,做人家奴仆到底是伺候人的活,若搁在自己身上,怕是巴不得的想出去。

如此等到晚上莲翘铺床,屋里再没旁人的时候,就把太太叫问的话说了一遍。莲翘听了只不做声,半晌铺好了床,扶着廷珑坐下才缓缓说道:“我七岁进府,先是在太太跟前学规矩,太太见我老实、心细又给了姑娘使唤,自从跟着姑娘到哪都是副小姐一样,吃的用的哪样不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姑娘强,就是个再负心的,也断没有想过要出去,我是从苦水里泡大的,娘没的早,爹后娶的母大虫又容不下,”说着苦笑道:“姑娘可知道为的什么卖的我?”

廷珑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只攥着她的手不敢搭腔。莲翘流泪道:“说出来姑娘都不信,只因为她买的杏,叫我吃了一个,就说是家贼,绑着狠打,闹翻天的要卖了我,我爹被她降服住,狠着心……把我给卖了。”说到这已是哽咽难言。

廷珑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安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舍不得你呢,咱们回了太太就是了,犯不着为这个淌眼抹泪的。”

莲翘就哭这说:“谁是为这个。”却止不住的掉眼泪。

廷珑听了心里难过,细细的劝解了半晌,莲翘才略好些。廷珑怕她才哭过,一时睡觉不好,又捡些南边的风物引着她往远处想,直闹了半夜两人才睡下。

姚氏第二日问道,廷珑就把莲翘的话说了,姚氏听了也唏嘘不已。又道:“初三你二舅舅送你清芬姐姐往北边去,我想着送了她咱们再走,就叫老爷定了初六的船,明日送你过府去说说话,你们姊妹一向亲厚,如今这么东一个西一个的,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说着渐渐悲伤起来。

廷珑知道母亲因为外祖才回京一年,她又要去南边,勾起伤心事,不知如何劝解,勉强笑道:“那我把太太给我打的那对金项圈送二姐姐吧——那东西沉甸甸的,我又不耐烦带,给她做嫁妆倒相宜,到时候换了银子手头能宽裕些也是好的。”

姚氏听了也笑道:“你这鬼精灵,自己不要的东西才给你姐姐,还说这些话唬人。又想了想笑道:“却也是这个道理,她配的那个是庶出,怕手头上钳制多些,我正想她因路途遥远这边不备妆奁,送她些什么,不如直接给她银子压箱吧。”

第二日,姚氏便带着廷珑去姚家住,见了清芬,只见她行动如常,姚家忙着给她置办行装、奁事,她也全不过问,只说一切听凭老太君做主。老太君怜惜她远嫁没有娘家依托,只叫从厚置办,四季衣裳,金银器皿都是从有名的店铺作坊新制的。原还想着把家具也给她置办了,三舅舅那边来信说,北地现有好木材,已经叫打造了,比京里买的还强些,这才罢了。

姚氏留下说话,廷珑跟姊妹到清芬房里,清芬不提自己出门,只说廷珑要走,领她到窗前,指着书案上的紫檀带屉都承盘和几样包好的清供道:“我知道珑儿最喜欢这些物件,这回走了,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些便叫你拿去,只是我用旧了的,你当个念想别嫌弃才好。”

廷珑见清芬把她最喜欢的那套青花印泥缸,水洗,笔筒,小樽都给了自己,就不知说什么好,只拉着清芬的手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喊了莲翘进来,拿出个扁圆的红绸子包,解开,露出一对沉甸甸黄澄澄的金项圈,廷珑就道:“我知道二姐姐也不爱打扮这些,以后拿它换银子吧。”

清芷在边上听了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倒像是拿银子买二姐姐的东西似的。我那里还有一套成窑的杯子,你打量着肯花多少银子?”

廷珑叫她说的不好意思,不住拿眼睛看清芬脸色。清芬看她这样倒笑了:“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也不拿它换银子。”又对姊妹几个说:“你们不知道,当姑娘在家里穿什么都使得,到了人家家里,妯娌处处都要比着,老太君为了这个还给我打了几副金玉头面,我看见也有这么一副项圈,只是瞧着光秃秃的,不如这个精细。”说着叫大丫头碧云收了起来。

廷珑见她真心喜欢才放下心来,姊妹几个也不说别情,倒跟她往常来住一样的说笑打闹。及至初三一早,清芬辞别众人随姚华章起身,出门前还含笑劝慰老太君,临上车轿时跟众人挥手已是满面泪痕,到底放下轿帘,哭泣而去。

清芳一向喜聚不喜散,就开始嘤嘤的抽泣,一下子惹得众女眷无不流泪。老太君年纪大了,最怕分离,扶着姚夫人痛哭,姚夫人想着再过两日女儿又要往南边去,更是止不住泪流。二房方氏见了忙拭净了泪,上前搀扶着老太君回了正房,才劝解道:“老太君和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这样悲伤,岂不是要她们在外面牵肠挂肚的惦记?”

姚夫人听了忙擦了眼泪,叫小丫头去打了温水服侍老太君洗漱了。方氏见老太君还面带不虞,就打趣道:“若说老太君从来是最明理的了,如今疼孩子疼的这样,倒看不明了。咱们姑娘大了总要聘出去,哪有留在家里守着老太君过一辈子的道理?老太君愿意留,咱们二姑娘还不定愿不愿意呢!”

老太君听了就笑道:“我岂是因为她出门子掉泪,可怜这孩子去的那么远,有个什么,咱们也伸不上手。”

方氏就笑道:“虽说远了些,咱们家的气候也是压得住的,不至于就让咱们孩子受委屈,老太君只说近了能伸的上手,若是咱们姑娘和姑爷房里头打架,就是住咱们隔壁,难不成还去帮着姑娘挠姑爷不成?”

说的姚夫人也笑了,道:“是这个理,那家也是做官的,说不上哪日就调的近便些了。何况庆安侯爷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哪能守一辈子的边,早晚有回来的那一天,老太君多保重身子骨,几年也就见着了。”老太君听了这话,心里才痛快些了。

姚氏送完了侄女,又去姚夫人房里坐,清芷就拉着廷珑到她房里去,叫文莺拿出一套梅花攒心式雕麻姑献寿漆填对盒来,揭了盖,里面躺着一对成窑五彩盅子,空白处都拿软缎塞了。

清芳就在一边道:“杯子是三姐姐给你的,盒子是我寻来的。”

廷珑接过来爱不释手,对着清芳福了福,又要给清芷行礼。

清芷就拽住她道:“我最不耐烦这样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你走我送不了你,只把这对杯子给你拿去,你莫砸了,看见它时时想起我来,也记得咱们小时候的情分。”

廷珑开头还鼻子酸酸的,听到后来又笑了:“少在这拿腔拿调的,我可再没有鸡血印给你。”原来这话是以然走的时候廷珑说的,叫莲翘傻乎乎的学给她们姊妹听,自此常拿这话来笑话她。

眼看到了晌午,姚夫人房里的丫头碧荷来请表小姐,说姑奶奶有请。廷珑拉着清芷清芳姊妹两个依依不舍的道别,才跟着碧荷去姚夫人房里,姚夫人嘱咐了半晌,便带着她去老太君房里辞行,免不了又是一番伤心。姚氏好言劝慰,等老太君止了悲才回府去。

家中琐事既定,等到初六日,张府便合家登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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