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总念着外界?
个中缘由玉微自己清楚, 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有些事情说了也不会得到谅解。
事关三清生死之事, 乃洪荒秘辛,自是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龙玉……
玉微想,他还是莫要再给他好友引战了。
通天不喜欢龙玉当真是到了只要不是眼瞎就能发觉的地步,若是他再在通天面前一再提起龙玉,他这弟弟总有一天得炸。
所以,在听到通天那么说之后,玉微只能保持沉默。
眼见玉微民唇不语,侧头不看自己, 通天也知自己适才失语。然而, 这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左右斟酌了一下,一句“是我多言了”徘徊在嘴边,到了是没有说出来。
“好啦。”
有些不耐地皱眉打破了与兄长之间的僵持。
通天略一抬下巴,对远处河流指了一指。“二哥你自去采罢, 我在此等你。采完之后, 我再带你去他处游览——自打来了昆仑,二哥你在外不归之时愈发地多。只怕连这昆仑各地,你都未好好走过罢。”
“……”
虽知通天是一番好意,但为何他总觉得对方一番言辞实在是给他火上浇油?
不过通天所说也是事实。
无声一叹,玉微想到三清之中深陷大劫的也就他自己,他小弟还能有闲暇纵情山水,也是福分。思及此处, 他心下倒也稍觉宽慰,于是心中反倒好似放下了什么。
“如此,为兄便在此先谢过你了。”
轻抬眉梢,一双凤眸之中神情似笑非笑,斜斜一睨,略略上扬的眼尾令他眼神显出一种本意没有的潋滟之色。
通天被玉微看得脸颊一红。
他待玉微走开之后,不由得用手捂了捂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怎地被意中神看一眼都会如此。咳,要脸红……嗯,好歹也要进行到……那一步嘛。
玉微并不晓得他弟弟在想什么。
或者说,他到目前为止,脑子里还完全没有通天对他动了心这根弦儿的存在。
采了金沙,又随着通天漫山遍野地转了转。
待到玉微终于有空闲坐下的时候,他才开始思考自己今日所觉满满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这阵子……通天怎地如此安分?
顺着对方心意,拿起竹箸挟了快撕成细条的烤鹿肉,浓厚的甜味遍布在味蕾上,带来令神满足的口感。如此适合自己的味道,反倒让玉微更觉诧异。
也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
玉微总觉得这段日子通天好像在有意无意地讨好自己。
虽然像前几天那样抢了他的茶然后吐出来,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偶尔发生,但直白地来怼他,却也就是在那条金沙河旁那一次。而且,就是那一次,他还很快就主动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虽说玉微还不至于以恶意去揣度自家兄弟,但通天这无事献殷勤,还是让他心底有些不自在。
怎么说呢?
在玉微印象里,通天的乖巧,一般发生在他闯祸之后……
前面说了,玉微惯会掩藏自己。
因此,通天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家二哥正在认真思考自己是否是“闯了祸,准备把锅往他身上”扔这一令神沮丧的事实的。
尝了一口自己烤出来的肉,那甜腻腻的滋味让喜好咸口的通天面色一僵。但在眼瞧着玉微吃着吃着,还在无意间拿烤肉蘸蜂蜜的凶残举动时,他还是昧着良心在接下来的一份儿烧烤上又加了两刷子蜂蜜。
论:咸党与甜党如何相爱!
从前向来都只有玉微迁就通天的份儿,如今却轮到通天来迁就玉微的口味了。
不得不说,这恐怕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
当然,为了刷自家二哥的好感度,区区食物口味这种小问题,通天还是不在意的。只是他在做烧烤的时候却发现,如若不与兄长论道,他跟他二哥之间好像没什么可以聊的东西?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玉微出来,通天绝对是不想跟他一本正经地论道的。
所以,通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幸地选中了一个冷场的话题。
“二哥,三月后师尊开讲,你可要去听?”
正端着蜜茶小口啜饮的玉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放回桌面上。
“师尊授课,我岂有不听之理,你问此作甚?”
“我只是忧心,以二哥如今状态,若是在师尊面前失神,师尊降罚何如?”
架上的鹿肉串刚刷过蜂蜜油脂,一时半会儿不会烧焦,故而通天也腾出了手来。他随手举起手边酒爵,舌尖在杯口轻舔一下,尝了口辛辣醇香的酒液,有些含糊地对玉微这般道。
“……怎会。”
听到“师尊降罚”四字,玉微搁在桌案上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颤。但旋即他便抬手取下了果盘上的一只青色果实,完美地将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态掩藏了起来。
“为兄总还识得轻重。”
一句话后,玉微便不再言语。他微微低着头,纤长秀气的手指慢慢地在拆剥着那只青皮野果——那果皮被一点点剥开,其中蒜瓣状的果肉晶莹玉白,颤巍巍地团簇在一起,散发着诱惑的清香。
比果肉更为莹白的手指拾起一瓣,将之送入口中。
细腻的口感与轻甜的味道,其实已经算得上品鲜果。但也不晓得是否是心理所用,玉微竟硬生生地从这瓣本该甜美的果肉中品尝到了酸涩辛苦的味道。
并非果苦,乃是心苦。
通天只怕并未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勾起了玉微的心事。
他只见玉微在尝了一块果实之后,便将那只剥开的果子搁置在桌上。探手从自己这边取过酒爵,斟酒饮下,随后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个没完。
“……”
这是要跟他比拼酒量的节奏?
显然玉微的举动让通天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但在这一关键时刻,通天终于没有再一次掉链子。
“二哥,你再担忧也无法出山。倒不如放松心态,以不变应万变!”
通天的话令玉微不由一怔,随后慢慢放下了酒爵,一双眼眸定睛在了对方身上。
被玉微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通天干咳一声,硬着头皮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抄起手边的匕首从架子上削了块肉下来,啃一口给自己压压惊。
咽下肉,感觉自己好点儿以后,通天才继续说道。
“二哥你这般焦虑,反倒可能失了抓住转机的机会。”
“……也罢,是我着相了。”
听到这里,玉微沉默良久后,却是打量着通天突然微微而笑。
“只是,为兄倒是不曾想到,你竟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想来,平时倒是为兄小瞧了你。”
眼瞧着玉微心中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通天对于玉微的夸赞,心中是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得意,却也略略有些不满于玉微之前对龙玉的担忧。
‘龙!玉!’
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中咬着牙念叨龙玉的名字,通天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因玉微挂念龙玉而妒火暗生的想法实在是有些酸溜溜的。
套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打翻了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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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臂自身侧转至腹前,玄色衣袖在地面划过一道极其优雅的弧度。
一支乌铁木发簪在鸿钧的满头银发间,显得格外醒目。
“既来了,何必藏躲。”
大殿寂静,月华透过窗面落在鸿钧身上,让他玄色衣袍上的图腾暗纹若隐若现。
昆仑山心处的一座石质殿宇中,鸿钧席地而坐。他面前只摆着一座莲花烛台,在花心处点着一点摇曳着的灯火。而宫殿的窗口分外狭小,让这件殿宇看上去几乎有种囚室的质感。
一句话后,没有丝毫回应。
鸿钧目光骤然寒凉起来,带着一种稠腻的阴冷。
“出来!一身混沌气息都不曾收敛……这般藏头露尾,你想做何?敢上昆仑,却无勇气现身么?!”
“唉。”
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同样是一袭墨色的身影从黑暗处慢步而来。
“先前我便对天机子说,‘你家尊者脾气见长’。谁曾想,我竟是一语中的。”云辞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轻软软,他姿态宽和包容,与鸿钧的阴冷凉薄形成鲜明对比。
“先打散我神识,后又对我一番呵斥。”
轻勾唇角,走到鸿钧面前的云辞尘伸出手,缓缓抚过鸿钧眉眼。
“跟了他……”
“闭嘴!”
一声从牙缝中迸出来的冷喝出口,鸿钧目光好像刀子——如果不是鸿钧顾忌云辞尘的实力,投鼠忌器不敢出手,只怕此时他已经被戳成了筛子。
但是,就算如此,若是白白被对方一番戏弄,鸿钧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轻眯眼眸,鸿钧显然对云辞尘的胆大包天很有意见。
是以,他突然微笑起来,眼神虽依旧如同黑暗中的毒蛇一般,音调却轻柔得好似情人间的喃语。“本尊……这就送您回您该待的地方,如何呢?”
说到这里,鸿钧唇边笑意愈发浓重。
他呵呵一声,轻咬着牙根念出了那个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