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家暖屋酒, 贾母带着一行人回府后,凤姐很快就备上厚礼前来赔礼。贾敏不纳, 连茶都不曾上一盏,就将凤姐扫地出门。此后, 凤姐每天都会来,林家这边贾敏干脆连面都不露,凤姐在花厅里一晾就是一整天。这日凤姐又是在林家干坐了一天,无功而返。平儿将凤姐迎回屋,赶忙招呼摆饭。
凤姐靠着引枕在炕边上坐下,长叹一口气,道:“本来以为林家搬走了, 我就不用受夹板气。谁承想太太众目睽睽之下闹了这么一出。唉, 我这几天可真是把脸都丢光了。……”平儿走上前,一面给凤姐捶肩,一面问道:“怎么,今天姑太太还是没见奶奶吗?”凤姐闭着眼点点头, 道:“是呀。”平儿见凤姐的样子摆明不想多谈, 因此也就不问了,专心的给凤姐捏肩。
吃过饭,凤姐就往贾母上房去,贾母见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办成,因此道:“明你不用去了,后个是黛丫头的生日, 你再上门。这回敏儿不会不见你,等你们见了面,你好好和他说说,告诉她,我已经重罚老二家的为她出气了,让她消消气。”
面对贾母的吩咐,凤姐还能说什么,贾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能点头称是。贾母想了想道:“一会儿回去你到老二家的那里走一趟,黛丫头过生日,她这个作二舅母的不能不表示。”凤姐答应着,又陪贾母说了一会儿话才退了出去。出了贾母的院子,来到王夫人的院子。
凤姐进屋的时候,王夫人正在给她日常供奉的菩萨上香,等她上完了香,洗了手,坐下之后,凤姐才说明她的来意。王夫人一听说要给黛玉准备过生日的礼物,在凤姐面前也不掩饰,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半晌才道:“我这边适合小姑娘的东西原来元丫头在的时候大都给了她,等元丫头进宫后,这些年也不曾见过面,也不知道我们娘俩这辈子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就把我给她的东西陆陆续续的挑好的都送进宫里去了,想着给她做个念想。剩下的我又挑好的给三丫头一些,下剩的那些都不入眼,若是送过去不仅让姑太太笑话,也看着不像。若是早知道,赶紧派人去搜罗写好的来送过去岂不美,但是后个就是正日子了,哪里还来得及。这次就先从公中有的挑拣着送过去吧,等我日后得了好的再送也不迟,生日一年一过,纵使今年没有,还有明年呢。何况我这个长辈的给小辈东西,还需要什么名头不成?”
听了王夫人这一大篇子话,凤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道:“可不是呢。太太说的有理,即这么着,等太太回头得了好的再送去也不迟。”王夫人听了,点点头,又道:“虽如此,可是我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也罢,就按照旧年宝玉的过生日他舅舅家的例准备吧。”
凤姐忍着气回到房中,平儿迎上来,见凤姐满脸怒色,忙服侍着她坐下,问道:“奶奶这是从哪回来?看奶奶这副模样,似乎受了委屈,只是这府里谁还能给奶奶气受了不成?”凤姐冷笑一声道:“姑太太家的二姑娘二月十二的生日,老太太让太太预备些东西送过去。明着是给林二姑娘过生日,实际上老太太还不是想着借此让太太给姑太太赔个下情,两下和好。我到太太房中说了此事,不知道太太是真没听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有的没的话说了一大车,最后却一点东西不出,全从公中走。”
轻叹一口气,凤姐又道:“也不是一点不出,按照宝玉的例,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太太真当是给林二姑娘过生日了不成?”平儿端着茶过来,道:“太太未必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只是那日在姑太太家里回来,太太就被老太太罚着在菩萨面前数了三日的豆佛米佛。听说第一天头上,太太两条腿跪的都站不起来了,嗓子也因为念佛念得干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太太遭了这样的大罪。心里扭不过来也是正常。”
这几天,凤姐夹在当中可是不好受,又气又委屈,从平儿手里接过茶来,道:“太太受了罪记恨姑太太,可是她怎么就不明白,老太太罚她也不单单是给姑太太出气。哪怕老太太说太太是吃多了酒才说的那话,虽然免了贾林两家的难堪,但是太太还不是落了个酒后无德的名声,顶着这么个名声难道就好听?以后太太还怎么出去赴宴?届时宴席上主家是让太太吃酒呢,还是不让?当日太太在林家堂上说的那些话,若是在座的夫人们认了真,毁的可就是林家几位姑娘一辈子,甚至还可能会带累林家两位兄弟,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恼怒。好好的一顿酒,本是喜事,就这么被搅了,若非姑太太是从咱们家里出来的,为这和府上断交结仇都有可能!”
平儿也知道凤姐这几日为了王夫人的事往林家跑,辛苦奔波在王夫人那里却没落个好,心中气恼,所以才说了这么一篇子抱怨王夫人的话。因此劝道:“奶奶连日里奔波辛苦了,太太未必没看在眼中,只是因为和姑太太那边的疙瘩还没有解开,所以才不说什么。等两下里和好之后,不仅老太太记着奶奶地功劳,姑太太和太太也不会忘了奶奶的。”
凤姐能干,但是最怕的就是她的能干不被人知,平儿的话正好搔到她的痒处,因此笑了,道:“我也不图这个。只是想着姑太太毕竟是老太太的女儿,是府里出去的,难道她还真生气到不和娘家往来了不成?老太太又上了年纪,没个劳动她老人家的道理,太太这边,姑太太正生着她的气呢。左右我年轻,而且太太也是我娘家姑母,姑太太是这边府里的姑母,两下里都是我的姑母,就算受些吃哒也无所谓。”
转瞬间,二月十二就到了。凤姐带着三春去给黛玉过生日。宝玉本来也闹着要去,只是不管贾母还是凤姐都知道这次上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因此就没让他跟着。宝玉闹了一场,见没用,只好将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托探春给黛玉送过去。这次凤姐上门,贾敏没有不见,反而热情的迎了出来,让多次上门受冷待,心中也预备好了被慢待的凤姐一时之间有些受宠若惊。
林家暖屋酒那日,贾母他们一行并没有带三春来。贾母她们回去后,此事也没在她们跟前提起。跟着贾母她们去林家,在厅堂里伺候的也都被严令封口,因此三春还是因为贾母罚王夫人跪在菩萨前数豆佛米佛,以至于王夫人三天都没有出屋才猜到那么一点儿端倪。这次凤姐带她们来给黛玉过生日,她们只当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呢。
凤姐一行随着贾敏从往内院里来。二月十二在江南已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或含苞或吐绽或盛开,但是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因此这园子草木依旧是一片萧疏,可是三春走过来,只觉得房舍雅致精巧,长廊环绕,蜿蜒曲折,质朴古雅。亭台楼阁,假山瀑布,青墙黛瓦掩映在红梅翠柏之中别有一番风景。
离午饭的时间还早,贾敏命人将三春送到三玉处,让她们一起玩去。三春走了,花厅里只剩下贾敏和凤姐两个。贾敏将凤姐呈上的礼单看了一眼,放在一边,道:“小孩子家家,不过一个生日,就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太厚了,我家纸闵懿黄稹!狈锝闩庑Γ凳裁矗置羟涝谇懊婵冢溃骸澳悴挥盟担抑浪驼庑┕词鞘裁匆馑迹慷际亲约仪灼荩哪苡懈粢钩鹉兀宜渖┳拥钠膊恢穸┳右谎且槐沧印!
闻言,凤姐赶忙道:“就是,就是,姑妈所言极是。其实太太真不是诚心的,不过是多吃了几杯酒,脑子一时糊涂了,……”凤姐还想着为王夫人辩解几句,被贾敏打断,“吃多了酒并不能作为犯错的借口,岂不闻‘酒后吐真言’吗?”凤姐被贾敏这么一说,饶是平日里口齿伶俐,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凤姐的窘迫的神态,贾敏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本不关你的事,我在这里和你有什么辨的。这事就这么按下了,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我不想再提了。”将丢在一边的礼单又拿起来,道:“东西我都收下了,回去帮我谢谢老太太,让她这么大的年纪还为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操心,是我们的不是。改日我这边安排妥了,过府去探望她老人家。”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罢手,是因为贾敏的目的并不是王夫人,而是整个贾府。相比善于做表面功夫,养气功夫却不到家,稍一刺激就破功,脸上人面具就掉下来的王夫人,贾府里真正难对付的是老奸巨猾的贾母。且不说贾母从重孙子媳妇做起到现在的老封君,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她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单她是贾敏的母亲这一身份就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障碍。不过幸好,满府里稍微明白一点儿的就贾母一人,拖后腿的倒是一群,否则贾敏的打算未必能成功。当然,若是府里多几个明白人,贾府也不至于最后沦落到那个地步!
凤姐没想到这次上门话还没说上几句,贾敏这边就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揭了过去,虽然意外事情这么容易就了结了,但是她以为贾敏不想和娘家关系闹得太僵,拿乔够了,觉得差不多了就找了个台阶下台。所以也没深想,笑着恭维贾敏:“我就知道姑母最大度不过了。两边乃是实大实的亲戚,总不能就此生分了。老话说,这舌头还有碰到牙齿的时候,纵使有些不愉快,气上几天也就过去了,哪还能一直记着?”
贾敏笑笑不答,将话题扯开。深觉此行圆满,凤姐在用完午饭,吃过寿面之后,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准备带三春离去。惜春舍得不离开,直道要在林家多住几日。对此凤姐无可无不可,将目光转向贾敏。贾敏自然是一口答应,于是凤姐带着迎春和探春回府,惜春在林家住了下来。
自搬家后,贾敏和贾家打了几天擂台,正事一点儿没干。如今事情解决了,贾敏开始开库查账。因为天气渐暖,再等几天,土建工程就可以动工了。林家需要建的地方可真不少,除了原本就在建造的藏,还有宅院这边的改建,温泉庄子,原本建藏而后因为违制而停工,弄得半拉胡片的那块地也要收拾出来。知道贾敏家要建房子,柳氏推荐了一班泥瓦匠过来,贾琏又送了一班过府,加上藏里那边原有的,一共三个班子同时开工,幸好,贾敏早早的就把材料准备好了,否则若是工匠齐备,材料却不足,岂不延误工时。
三玉在家中日子过得极其悠哉,或读书,或写字,或品茶论食,或赏画弹琴,以至描鸾刺凤,拆字猜枚,游园逛景……过的好不快活。这日黛玉正在房里逗弄着松狮犬玩,霁玉拎着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从外面进来,道:“我给姐姐带东西来了。前几日我和同学出去玩,路过花鸟市,进去见识了一番。定了一只给姐姐玩,今个老板派活计给送过来了。”说着揭开罩在笼子上的锦布,一只形体娇小玲珑鹦鹉露了出来。红色的鹰勾小嘴,身上背亮丽的翠色的羽毛覆盖,尾羽华丽修长,看上去煞是可爱。
“这鹦鹉可聪明了,还会说话呢!”霁玉让从腰下的荷包中摸出几粒瓜子仁,用手指捏着,上下逗弄着,随着他手的高高低低,那鹦鹉的脑袋也跟着起起伏伏,乌溜溜的小眼睛跟着咕噜噜转,看上去分外逗人。逗弄了好大一会儿,在它不耐烦之前,霁玉将手中的瓜子仁抛进鸟笼,那鹦鹉一下子衔住了,呱唧呱唧的咽了,脆生生的说了声,“你好,万事如意!”在霁玉的逗弄下而后又表演了诸如“长命百岁!”“松寿延年!”之类的吉祥话。见黛玉欢喜的模样,霁玉将鸟笼递给一旁的舒眉,笑嘻嘻的道:“就挂在廊檐下,平日姐姐无事的时候正好拿它解解闷。”
黛玉笑着向霁玉道谢,霁玉笑嘻嘻的道:“可不独这事姐姐要谢我,还有一事,姐姐也要姐姐谢我才是。”黛玉听了,奇道:“还有何事我要谢你?”卖了个关子,霁玉才用只有黛玉和他;两人听见的声音,悄声道:“二舅舅望子成龙,对二表哥要求极严,整□□二表哥读书,偏二表哥最厌这些。我前一阵子时常过府向二舅舅请教功课,和二舅舅商讨学问,我可比二表哥还小两岁呢,书却念得二表哥还好,因此二舅舅考校二表哥文章,见二表哥答不上来,如何不气,二表哥少不得要被二舅舅教训一番。二舅母将宝二哥当作眼珠子一般疼宠,见二表哥屡屡被二舅舅责备,还不心疼死。”
将其行径告诉黛玉后,霁玉恨声道:“哼,当日二舅母为长不尊,竟然那般说姐姐。她身为长辈,我不好对她不敬。由此度彼,让她也尝尝心尖子受苦的滋味。读书乃是正道,二舅舅教训二表哥教训的是,就是二舅母也说不是什么来。看着二表哥受责,不知道二舅母心中是何感觉?我也算给姐姐报仇了。”黛玉听了,摇头道:“你个促狭鬼,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只是这又是何必?二表哥何其无辜,何必把他牵进来。须知‘与人为善’方是君子所为。”
霁玉不满的反驳道:“二姐姐这话好没道理。二表哥无辜,大姐姐你们又有什么过错,难道不是无辜的吗?只因为二舅母和母亲的一点旧时恩怨,二舅母奈何不得母亲,竟然找到你们的头上?若非母亲急智,大姐姐你们的一辈子差点就毁在二舅母的手中。那个时候,二舅母怎么不想想你们是无辜的?二舅母贬损他人儿女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儿女若是被人如此作践,她心里又该是何等滋味?这与君子不君子毫无干系,我只是想让二舅母明白她的儿女在她心中是心肝宝贝,她舍不得她们受一点儿委屈,别人家的儿女也一样。”
黛玉想到当日王夫人说出那话时,众目睽睽之下当时她的窘态,那种难堪的心情,叹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恐怕你的心思白费,二舅母是不会体会到这一点的。……”跟着忽然想起来什么,狐疑的看了霁玉几眼,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家里?还跑到我这里磨牙,怎么没去学里?”霁玉笑着在窗前黛玉常坐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道:“昨日散学的时候,我和先生告了一天假,今日不用去学里。……”黛玉一听,赶忙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上下打量了霁玉一番,看他慵懒闲适的模样,哪有半点不适的模样,黛玉怒道:“你不学好,竟然逃学,我告诉母亲去!”
霁玉赶忙起身拦住了黛玉,道:“我告假之前已经告知母亲,她同意了。”对上黛玉圆溜溜的充满怀疑,摆明不相信霁玉所言的眼神,霁玉赶忙解释:“二姐姐,今天可是三月三,上巳节。你不是忘了吧?”霁玉这么一提,黛玉一下子想起,今天是女儿节。霁玉跟着道:“前阵子母亲事务繁忙,也把此事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光禄寺大夫卢大人之妻已和母亲说定今日上门拜访。母亲不好推却,所以特命我和大哥哥向学里告假一日,带你和大姐姐、三妹妹去郊外踏青。你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去?”黛玉听了,急急的驳道。不说往年在江南的这日,贾敏带着她们出外游湖赏春,好不乐哉。就是平日里贾敏有暇,也不把她们拘在屋里,常常带她们出外游玩,因此扬州城及附近的景致都被贾敏带着她们逛遍了。自进京以来,因为住在贾府多有不便,贾敏需要操心的事物繁多,黛玉也不好烦扰贾敏。而后又入了冬,天气寒冷,黛玉多有不适,万物萧条的北方外面又没什么好景致,所以黛玉只能闷在房里。闷在家中这么长时间,她早就闷坏了,如今能够有机会出去玩,哪有不去之理?
霁玉看见黛玉着急的模样,笑道:“既然这样,姐姐还不敢快收拾起来。大姐姐和三妹妹那边我已经打发人告诉去了,这会子我估计差不多该收拾完了。大哥哥在外面也该把出门的事物打点好了。可就等你了。”
正说着,釉玉和漱玉叽叽喳喳的带着丫头婆子们就过来了。黛玉见她俩准备好了,忙命舒眉展颜赶快收拾东西。正收拾间,惜春过来了,见屋里这般忙乱,好奇的问道:“林二姐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霁玉看见惜春拍了一下脑袋,竟然将她给忘了,赶紧出门,招呼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秦筝,“你去二门,找个小厮告诉大爷一声,就说原本预备的一辆马车不够,四表妹也在,还得一辆。”秦筝答应着,出去传话。
清玉和霁玉两人带着釉玉、黛玉、漱玉和惜春如何到郊外踏春和贾敏如何在家招待卢夫人略去不提。只说贾敏送走了卢夫人,回房落座,歇息尚未到一盏茶的功夫,初晴从外面进来道:“太太,外面来了一位老太太,说是太太的婶子,太太见还是不见?”
“我的婶子?”贾敏疑惑的重复着。旋即反应过来,来的应该是贾家的人。进京后,她按照礼节一份不差的将礼物送到了跟随在荣宁两府在京安居的八房人家,长辈还在的几家,更是亲自上门。可是这几房人家,过后真心上门拜访的并不多,反而巴结奉承,上门哭穷借当头的倒不少,弄得贾敏烦不胜烦。
只是人来了,也不好挡在外面不见,不然落个富贵了,眼里没有亲戚的名头,贾敏只能捏着鼻子见客。因为不待见,所以搬家时,贾敏除了宁荣两府外的其余的几房一概没请。不过能让她称婶子的只有现在还在的贾代儒和贾代修这两位和她父亲贾代善一辈的人物的妻子。按照她们的辈分,和两家的行事作风,无事是不可能上门来的。
反应过来后,贾敏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问道:“人现在在哪?”晚晴笑着回道:“我让人把人迎到花厅去了。”贾敏来到花厅,只见一位穿着苍青色暗花连云纹缎子的夹袄,秋香色的坎肩,赭黄棉绫裙的老妇人焦灼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老妇人头上虽然簪着几样细细的金银首饰,不过和身上的衣裳过时许久的花样一样,样式陈旧,而且似乎长久不曾清洗翻新,看上去也不鲜亮。面容干瘦,眉心几道深深的沟痕。贾敏认出她是贾代儒的妻子。
贾代儒之妻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探头往门外看,见贾敏过来,面上焦灼色神色才好略有舒展。贾敏进屋给她请安,贾代儒之妻忙起身扶起贾敏,贾敏又让了一番,扶她坐下,又亲给她捧了茶果,才在她对面捡了张椅子坐下,含笑道:“六婶这一向可好?六叔身子可还好?……”
略叙了几句寒温,说了几句闲话,贾代儒之妻叹气道:“今儿我是腆着老脸来求姑太太的,求姑太太援援手儿,救我孙儿一命。……”说着话,泪就流了出来,她拿出帕子抹着泪道:“姑太太是知道的,我和我们老爷膝下就只有一子,偏早早去了,若不是有瑞哥儿在,我儿去的那日我也就跟了去。好不容易把瑞哥儿拉扯大,不等他娶妻生子,又生了病。虽各处请医疗治,无药不吃,奈何皆不见效。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独参汤’的方子,吃下去倒是颇有效验。”
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贾代儒之妻道:“当年分家时,家里虽然得了些产业,奈何因为瑞哥儿的父母已经花了大半,我家老爷又不善经营,每年倒赔出去许多,如今家里不过是靠着老爷在学中的那点束度日罢了,哪里吃的起?老爷到那边府里去寻,只得了几钱渣末,哪里能用得?我们实在是无法可想了,只好求到姑太太这里,……”
听贾代儒之妻一说,贾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是“凤姐毒设相思局”这一段公案。贾敏拦下贾代儒之妻的话头,说道:“六婶这是哪的话,什么求不求的,都是实在的亲戚,瑞哥儿还得喊我一声姑妈呢。六婶的来意我已知道了,救命要紧。”说罢,便吩咐临江,“你去库里取几根整参来,若是有散的,也一并拿过来。” 临江忙应了一声,出去了。
贾代儒之妻哪里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容易,感激的又哭了起来,抹着泪,道:“姑太太不知道,瑞哥儿这一病,我们两口子的命也跟着去了一半。当年瑞哥儿的父亲去了,若非有个瑞哥儿,老爷和我哪还有什么活路?如今他若是有个好歹,我们老俩口一把年纪,哪还经得起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等将来瑞哥儿好了,我一定带他过来谢过姑太太的救命之恩,给姑太太磕头……”
贾敏笑了一笑,道: “六婶这话可见外了,瑞哥儿喊我一声姑妈,他是我侄儿,难道我这个做姑妈的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不好?磕头不磕头的这话就别说了,没的折杀我。以后若有什么事,六婶不拘打发什么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都是实在的亲戚,不用这么客气。只是瑞哥儿年纪轻轻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请过来的大夫可说了什么病症?如何就病到这般地步了呢?”
贾代儒之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这话真是说不得。原是瑞哥儿不学好,去年冬天一夜不着家,被我家老爷抓住了还撒谎骗人。我家老爷生怕他走上他父亲的老路,素日里管他管的甚严。如今见他这般行事,发狠打了一顿,不许他吃饭,又命他跪在院中读书,还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才罢。……后来,不知怎么就病了?大夫来看无数回,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只是不见好。……”
贾敏听着听着,出了神。在古代,家族的庶子,再有天分,也多数是攀附嫡枝,或是被压制,能够出头的寥寥无几。贾代儒和贾政的性格相似,都是读书将性子读腐了,性子迂腐不堪。只是贾代儒没有贾政幸运,有个蒙帝宠的父亲,在临死的时候还给他求下个官来。不过贾代儒虽然读书将性子读腐了,可是书读得不错,凭一己之力考了个秀才的功名。只可惜后面再考就不能了,不知道贾代善使了什么手段,取消了贾代儒下场的资格。
无奈的贾代善把希望寄托在儿子上。他儿子倒也争气,年纪轻轻就考中了廪生,将贾代儒欢喜坏了。可惜后来和两府子弟来往,被引诱的在外吃酒赌钱,□□宿妓,不仅误了学业,更是被人蒙骗的将家业输了一大半去,最后更是丢了性命。到了贾瑞这里,贾代儒吸取教训,对贾瑞严加管束,不许他多走一步,教出的贾瑞又呆又傻。
他也不想想,就凤姐那般人物,怎么会看上无论财貌还是地位身家都不如贾琏的他?纵使他比贾琏有才,可是你指望一个不识字,只是因为管了家之后才识得几个字的凤姐欣赏来的她的才?再说,他有什么才?不过一个白身,连个童生都不是!几句好话下去就什么都不想了,真可谓“色迷心窍”。
不过想想贾瑞的年纪,贾敏也觉得贾瑞情有可原,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未娶妻,两府里和他年纪相当的贾琏已经作了父亲,比他还小的贾蓉也早早的娶了秦可卿为妻。在这个十五六岁甚至更早就通晓人事的时代,又处在贾府这个大染窝里,连家学都是那般风气,耳濡目染之下,也难怪贾瑞想女人想成那样。
“六婶且放宽心,瑞哥儿人年青,平日里身子也康健,不是那体弱多病的,如今大夫开的药又有效验,只要按时吃药,必是能好的。”安慰了贾代儒之妻之后,贾敏好奇的多问了一句:“我恍惚记得瑞哥儿也有二十来岁了吧?怎么这个年纪还没给他娶妻?给他娶房媳妇,多个人管他,你们老俩口也多个人孝敬,岂不两全其美?娶妻之后,只怕瑞哥儿就长大了,不然只怕他还跟着孩子似的?”在现代都说男的只有娶妻有了孩子之后才会长大,在古代,恐怕也相通。
贾代儒之妻叹了一口气道:“按照我的意思,早就早早的给他娶妻进门,这会子只怕重孙子我都抱上了。只是我家老爷不肯,说要立业再成家。说瑞哥儿若是有个功名在身,议亲的时候不仅好看,而且对方的身份地位也能多考虑考虑。我想着也是,因此就这么耽搁了下来。早知道……还不如早给他娶妻的好,若是他有个好歹,身后也能留下个一男半女的。……”
听了这话,贾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顶着个“贾”字,可是贾代儒这房是贾府的旁支,已经分家分了出来。父母双亡,祖父祖母年老,家中有些微的产业,勉强糊口,这样的条件能找什么样人家姑娘?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和荣宁两府的这点关系了,可是这点芝麻芥豆的关系有什么用?议亲的时候真正看的还是他这一支的情况。就这样的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都看不上他,若是贾瑞有出息,又另当别论!贾代儒的考虑也不能说没错,只是也得看看实际情况。明显贾瑞不是那块料,况且就这一根独苗,若是没了,可怎么办?
说话间,临江捧着个红木盒子,盒子上还有个药包,进了屋来,笑道:“我在药库里挑了几只上好的整参,又将原来太太配药用剩的包了过来。太太看看使得使不得?”贾敏就临江的手看了一下盒子,见盒子里放着三枝须根完整,拇指粗细的人参,点了点头,示意临江将盒子和药包给了贾代儒之妻。
贾代儒之妻见到这三根整参,已经心满意足,又接过药包,估量了一下也有四五两重,只觉得孙儿的命有救了,感激涕零,对贾敏千恩万谢一番,方告辞而去。看着贾代儒之妻老迈的身影,贾敏感慨万千。
虽然她也看不上贾瑞其人,但是也觉得凤姐行事太过歹毒了。因贾瑞心思不正,她联合贾蓉贾蔷整治了贾瑞,给个教训也就罢了。贾瑞这边都要死了,求到府里,不管怎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人参不给,竟然拿渣末敷衍人,实在太过了。
摇摇头,贾敏心思转到自家事上,贾瑞的事,她已经尽了情分,至于贾瑞是生还是死,她做不了主,与她也没什么相干。抬头望了望天,贾敏道:“这个时辰了,清玉他们也该回来了。”说着,便吩咐临江:“你和厨下说一声,预备些热水,他们出去疯玩一天,回来后恐怕得洗个澡在吃饭。”临江答应着转身离去。
贾敏还不知道,这个时候清玉他们一行人被堵在城门口进不来了。在外面玩了一天,清玉和霁玉打马走在前,后面是釉玉她们四人坐的两辆车,优哉游哉的上往城里走。因跑的有些远,回来的路上,一行人就见一些质朴着装的民众正三五结伙、行色匆匆的向城中赶去。越往前走,路边的人也就愈多,又走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人越发多的阻塞了道路,以至于釉玉她们坐的车难以前行。
清玉下马向人询问,从而得知通明寺弘一大师应诏回京,法驾已将抵达,除陛下亲自出宫与宫门口相迎外,并颁口诏命文武勋贵五品以上者立出城外十里相迎。看着涌涌人潮,清玉和霁玉商量:“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我们把车马靠边,等大师车驾入城,我们在进城吧?”
霁玉看着越聚越多的人潮,点点头,打马跑到釉玉她们的车驾前和她们说了一声。釉玉她们透过车幕也看到了如织般的人群,正不知道发生何事,心中担忧的时候,听霁玉这么一说,知道了情由,心中有底,安心的坐在车上。
人越聚越多,幸亏清玉和霁玉早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将马车拉到边上。这一等就是近大半个时辰,正等众人等的心生焦急,百无聊赖之时,却听远方隐隐如闷雷般的声响蓦然而起,清玉和霁玉向声音所来之处望去,就见数里外数十名甲胄明亮的御林军在前开道,马蹄声声,远闻如同闷雷响起,近听如同战鼓擂动。
越过万千人头眺望过去,御林军后面是一个三十二人抬的巨大明黄肩舆,上面端坐着一位白眉白须身着紫色□□的老僧。而手扶肩舆护持的是左右各四,共八位身着紫衣的大臣,肩舆之后是长长的官员队伍,服色由紫到绯以至青,倒也是鲜明的紧。随着肩舆走过来,路边的人群口中连称“弘一大师”不止,这声音初时还散乱的很,到得后来,渐趋统一,一时间“弘一大师,弘一大师”的呼唤声震四野,清玉和霁玉随声望去,发现呼喊的除了平民百姓外,还有不少身着儒衫头戴方巾之人。
清玉和霁玉心下惊骇,面面相觑,不说声势浩大的民众,单那明黄颜色却还是那三十二人抬的肩舆,普天下只此一尊。不管是在民间还是皇室,弘一大师都有如此尊荣。目送队伍步步去远,清玉和霁玉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虽然是亲眼所见,可是一时之间,实在是太让人不敢置信了。他俩究竟拜了一个什么样的老师呀!对于弘一大师的地位他们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
随着肩舆的走远,人群渐渐散去,马车得以重新起行。车夫掉转马头时,车轱辘碾在一块石头上,车厢偏了一下,正是转弯之际,马和车厢两下里错劲,马使不上力气,尽管使劲;拉车,就是不往前。车厢随着马的用劲不住的摇晃,一次比一次晃动的厉害,紧坐在车里的釉玉和漱玉吓得已经顾不得容貌被人看了去,紧紧巴住车窗,生恐被甩出去。后面黛玉的车正往前行,一个收势不住,险些和前面的车撞上,马夫赶紧勒紧了缰绳,硬生生地将马止住。那马骤然受力,长嘶一声立而起,车里的黛玉和惜春惊呼出声,车帘斜卷,露出两张花容月貌的惊容。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是马车附近及其马车对面的都看了个清楚。
车稳住后,清玉和霁玉赶紧上前询问受惊的釉玉她们,得知大家无恙,才启程赶路。经此一下,本来想着赶快回府的一行人,也不敢太过着急,生怕走得急了,马车再出什么问题。因此等他们到家之时,天色竟已到了黄昏时分。贾敏只当他们在外是玩疯了,后来得知原来是弘一大师进京,路上堵塞,也就罢了。对于途中所受的惊吓,不管是清玉和霁玉,还是釉玉她们,有志一同,一起瞒下,并没有告诉贾敏。
惜春只觉得在林家住的这几日,是她平生过得最畅快的日子。釉玉她们三个和气,贾敏慈爱,但凡釉玉她们有的,她都有。而且随她们怎么玩,怎么闹,贾敏都不管。清玉和霁玉两个友爱,虽然不常进内院,但是在外得了什么有趣的,有意思东西都会送过来给釉玉她们玩,也不会少了她那一份。仆役规矩严整,待她这位表姑� ��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从不嚼三说四。更重要的是府里不像贾家乌烟瘴气的,上下清明,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
在林家又住了几日,惜春虽然不舍,但是面对贾家打发来接的人,不得不去。前一次接的时候,已经被贾敏挡了回去,这一次再不回去,可有些说不过去了。林家虽好,到底她是贾家的人,不能在林家一直住下去,没奈何,惜春只能收拾收拾,依依不舍的离开。见惜春缱绻难舍的模样,三玉悄悄和她说,让她放心回去,等过几日就派人接她过来。
包袱款款的惜春回到贾府,迎春、探春和宝玉过来看她。惜春打开包袱,一面拿出她在林家得的泥人、面人、柳编、木雕,……分给三人,一面兴致勃勃的讲述她在林家的日子。“林家两位表哥在园子里装了秋千,大表姐打的极好。三表妹说,在江南的家里也有个秋千,还是姑父着人做的,比两位表哥做的还要精致。二表姐看着斯斯文文的样,毽子踢得极好,什么盘踢、磕踢、拐踢、绷踢……根本不用提,还有什么燕含珠,分花拂柳,百蝶穿花等花样,只看就让人眼花缭乱。两位表哥还给我们立了个靶子,让我们射箭玩,三表姐在这方面比我们要有天赋的多,我们玩了这么时间,十箭九不中,她能射中一半。还有箜篌,跳绳,……甚至我们还穿了男装踢起了蹴鞠,大家踢得一塌糊涂,……”
迎春和探春看着惜春描述中闪闪发光的脸,虽然惜春不曾表示,可是看她的神情,听她的描述也能得知她在林家玩的很愉快,甚至乐不思蜀。宝玉对惜春拿出的东西和说的话都不感兴趣,随手把东西放到一边,打断她,问道:“可是林大姐姐她们在家被什么绊住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老太太不是说连着接你,一并把林大姐姐她们一起接过来住几天的吗?难道是姑妈不肯让她们过来?原来说随时可以过来玩都是骗人的。”最后一句话,宝玉神情沮丧低声嘟囔出来,声音微小含糊,三春无一人听清。
被打断的惜春住嘴,望着宝玉,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虽然你只关心你关心的,可是从我的言语中也能听出人家在家玩得非常愉快,与之相比,在贾家她们是个什么样子,明显没有在家快活。既然这样,她们为什么上敢找不自在?“大表姐她们没时间,她们要跟着姑妈一起出门做客。这阵子姑妈接了不少帖子,常出门作客。”
惜春偷换概念,用釉玉一个人代替了三玉。虽然三玉会跟着贾敏出门,可是大多数贾敏只带釉玉一个,将黛玉和漱玉留在家里。虽然贾敏不曾明言,可是从三玉日常玩笑和含糊的说辞中,惜春得出一个结论,贾敏如此频繁的带釉玉出门,是在帮着她相看人家。想到此节,惜春不由自主的看向一边的迎春。论年纪,迎春比釉玉还大,可是府里根本没有人想到此节,也没人提醒。纵使迎春不受重视,乃是庶出,可是釉玉也是庶出呀。就算母亲是嫡母,但是贾母总是亲祖母吧?可是贾母的眼中除了一个宝玉,再无他人!事情就怕比,越比心越凉,对比过后,惜春忍不住怨自己为什么不是贾敏的女儿,就算不是她生的,哪怕是姨娘养的也无所谓!
对于惜春的小心思,贾敏无从得知,此刻她有些头疼的看向清玉,道:“不管是弘一大师还是你父亲,都不赞同你和霁玉参加这次恩科,说你们年纪小,在等等。弘一大师和你父亲作此决定,想必自有他们的道理。反正两年后就是乡试了,就是等上两年以你的年纪也不迟,你又何必着急?”
因为弘一大师进京,皇帝决定在今年加一科恩科。这种加试考中和正常科考无论待遇还是其他什么的,都是一样的。而且这种加试还不影响正常科举。也就是说,本来按照乡试三年一次的标准,清玉和霁玉要想参加考试,需等到两年后才能去考试。但是有了这次恩科,就等于三年中可以考两次。机会多多。
从得知朝廷开恩科的消息,清玉和霁玉就跃跃欲试。但是林海为此特地从扬州写信来,叮嘱不允许清玉和霁玉两个参加这次恩科。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前,参加乡试的清玉和霁玉两个太年轻了。年轻,是他们的优点也是缺点。因为年轻,缺乏历练,对世情了解不够,对社会认知不够,阅历不足。不说两人的学问参加能否考中,就算能考中也未必是件好事。
尽管两人考得只是乡试,不是会试,但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就有了做官的资格。因为年轻,心态不稳,少年高中,容易志得意满,从而滋生骄傲的情绪,这样的心态在官场上不仅走不远,而且容易得罪人。因为年轻,阅历浅,纵使做官也做不好官,难以高升。更重要的是,因为两人少年得拜名师,年纪轻轻就轻而易举的考中秀才,并取得廪生的身份,一路顺遂,没有半点波折,尽管他们不自知,可是他们的心浮躁了起来,这在文章中已经所有体现,所以林海要压一下压他们两个。在知道林海的决定之后,霁玉不服,找到了弘一大师,想让他帮着说情,谁知弘一大师的观点和林海一样。
清玉犹豫了一下道:“我也知道师傅和父亲作此决定是为了我们好。只是我和霁玉不同,霁玉天分高,学什么都快,而我资质平平,能够有现在的学问,除了老师好之外,都是我苦学出来的。况且我比霁玉大两岁,经的事也多不少,……”
贾敏笑笑,打断他,道:“清玉,你该不会说你父亲所说的心性不稳,人生阅历不足,社会历练少,不包括你,指的只是霁玉一人吧?就算你是庶出,可是这些年来,我待你和霁玉一般无二,而且就算你比霁玉大,可是你今年才多大?离满二十还有几年呢,就你那点人生阅历还差的远呢。你父亲的信我也给你们看了,上面说的可是你和霁玉两个,可没把霁玉单独列出来。其实按照你父亲的意思,连两年后的乡试,都不想让你们参加,想着让你们再等三年,再磨砺一下。……”
听贾敏说出林海的打算,清玉一下子急了,急道:“那怎么可以!绝对不行!……”对上贾敏愕然的目光,清玉一下子蔫了,又闭口不言。贾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行,就是再等三年,你也不过二十,依然很年轻,有什么等不了的?你这么极力反对你父亲的意见,想参加这次恩科,总得有个说服我的理由吧?没有其他原因,你却这么坚决的想要参加这次科考,若是只是为了试一下手,这个理由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清玉在贾敏清明的目光坐立不安,半晌,做出了决断,迟疑道:“我是为了釉玉。”“什么?”贾敏听了之后诧异的道:“你参加恩科考试,这和釉玉有什么干系?”既然话已经说破,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清玉干脆的说道:“釉玉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她虽然养在太太身边,但是毕竟是庶出。高不成低不就的,能有什么好亲事。若是她有个得力的哥哥,那么……”
贾敏带着釉玉频频出门,相看人家,在这方面贾敏并没有隐瞒几个孩子。但是尽管林海身为二品官,可是那只是外任,而且林海摆明是上皇的人,因此他任满回京之后皇帝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安排?前途未明。釉玉本人条件不错,可是到底吃亏在釉玉是庶出,而且林家初回京城,京中人家不知其根底。京城权贵多如牛毛,这些达官贵人,嫡女庶女一大堆。家境优越,人品出众的早有那慧眼识珠之人挑走了,哪里轮得到一个釉玉!因此虽有几户人家露出结亲的意思,但是连贾敏都不满意,何况清玉。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贾敏径自打断清玉,不悦的道:“难道只有你是釉玉的亲人,我和你父亲,还有黛玉、霁玉和漱玉他们就不是釉玉的亲人?只有你为她着想,难道我们就不为她打算?……”这个时候,贾敏突然觉得婚姻大事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蛮好的。她这里民主了,想着和清玉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当时她想着她虽然能从言语谈吐,行为举止上相看男方,但是这只是个大概印象,其人品品性看不出来,还需要清玉他们在外面细细打听,毕竟世上道貌岸然的人不少。这不商量出问题来了。
“不是那样子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见贾敏果然像他想的那样误会了,清玉忙解释道:“太太和老爷待我和釉玉恩重如山,我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人。我知道母亲和父亲,还有弟弟、妹妹们待我们很好,只是,只是世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毕竟,毕竟……我和釉玉才是一母同胞。若是釉玉说亲的时候,我这个亲亲的哥哥有个举人的名头,是个有出息的,能给釉玉加些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有个亲哥哥可以依靠的。
贾敏觉得清玉的话中似乎话中有话,盯着清玉看了好一会儿后放弃了追究根底的心思。不管他抱着什么心思,反正只要压在妆盒里的东西还在,贾敏都无所谓。沉吟了半晌,贾敏道:“既然你这么想,那么我也不好说什么。免得将来你和釉玉怨我。不过只我答应了没用,你还有你父亲和弘一大师那边那关要过,你得说服他们了才行。我可不会帮你说情。”
见贾敏松了口,清玉感激的道:“母亲能够体谅我的这点小心思,这就足够了,哪里还敢劳动母亲再为费心。儿子这就写信给父亲去。”清玉辞了出去。贾敏用手指捏着眉心,若有所思。半晌,对着身后道:“霁玉,你还要在里间藏在什么时候?还不出来?”
霁玉笑嘻嘻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在贾敏下首坐下,问道:“母亲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觉得我藏得挺隐秘的,我可是在母亲和大哥进来的时候就进屋了。”贾敏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是藏得不错,可是你听到我答应你大哥参加科考时着急了,身子从门口露出出来,被我看见了。”
“哦。”霁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起身往贾敏身边凑,拉长了声音道:“母亲——”贾敏立刻道:“不行!”霁玉笑道:“母亲,我这里还没说什么呢,你就一口拒绝,不觉得太急了点?”
贾敏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看我这边对清玉松了口,于是你也想着参加恩科考试,对不对?”被猜中了心思的霁玉挨着贾敏身边坐下,道:“母亲既然猜中了儿子的心思,那为什么不答应儿子?母亲你偏心,你都答应了大哥,却不答应儿子,我还是母亲你生的呢!”
面对霁玉的指控,贾敏无动于衷,道:“虽然我驳了清玉庶出和比你年长的理由,但是不得不说他到底是比你多吃了两年多的盐,又是那样的身份,世人看待嫡庶的眼光是不一样,不说外面,就算在府里,虽然我竭力一视同仁,可是你和他在府里的地位还是有所不同,所以清玉心态上要比你成熟。况且他还知道他有个釉玉需要他照看,人知道要担责任,就回有所成长。而且他知道他资质平平,所以这么些年来一直专务在学问上,不像你,仗着聪明,所学甚杂。……”
将霁玉反驳的言语堵了回去,“别跟我说,因为要承弘一大师的衣钵,身为他的关门弟子,所以不得不在他传授平生所学时全都学习。这话不错,可是纵使是学习,也要分侧重点的。纵使弘一大师君子六艺皆通,但是他也有专精的,可是这些年我只看见你这个也学,那个也学,不分轻重,没有计划,每样都学个半桶水,每样都拿不出手。到现在还没定下心来,就这般小儿的心态,让你去考试才怪!你又是小的,不管大的小的都护着你,哪怕漱玉比你小,可是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她也都让着你。从小长这么大,一路顺遂,从小长这么大,唯一吃过的苦头,就是幼年离开家里到通明寺和弘一大师学习。可是在通明寺里你也不曾受什么委屈,因此你很是需要磨砺一番才行。所以想去考试,那是不可能的。”
霁玉无法反驳贾敏的言语,可是让他就这么放弃,他又不甘心,眼珠转了转,进行垂死挣扎:“可是明明父亲和师傅的意思是让我和大哥共同进退的,如今大哥要去考试,我这边却被拉下了,这可不公平。……”
贾敏笑笑道:“没用,不管你说什么,哪怕你说出天花来,我都不答应。你也别在这里和我歪缠了,不管什么时候,我就是两个字——不行!”贾敏不想和霁玉继续纠缠下去,干脆起身向外走去,将霁玉一个人丢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