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八章 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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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在嘲笑王夫人多事后, 不由得自嘲,她在香菱之事上又何尝不是多事。以甄封氏的个性, 虽不至于“升米恩,斗米仇“, 但是就怕她得陇望蜀,和她关联上,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不过好在有个顺慎郡王妃,而贾敏是贾家的女儿,和贾家关系密切,所以才能撕掳开来。今后甄封氏和英莲怎样,与她无关。

不说贾敏本身已经不关心甄氏母女, 就算想关心她也没那个时间。已经挑好了日子, 二月初二,他们就要搬家了。只是在灯节之前忙于交加应酬的她根本无暇理会自家搬家之事,好在老早以前,贾敏就把这些事务交给三玉负责, 因此过了元宵, 贾敏好好歇了几天,才将三玉叫到一起,听取她们的汇报。清玉和霁玉也被叫了过来。

贾敏先瞄了一眼宴客的名单,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单子是谁拟的?”釉玉道:“回母亲,是我拟的。我和清玉黛玉他们商讨之后,觉得父亲不在京中, 外面没有主事之人,所以筵席还是简办的好。”贾敏扫了下面五位一眼,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五人用眼角互相瞥了一眼,一齐道:“是的,母亲。”

将手中的名单丢到椅子边的红木雕花小几上,贾敏叹道:“原觉得你们聪明,能琢磨些事了,如今看来到底是缺乏历练。”顿了一下,对上几个孩子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们一家虽回京,可是因为借住在你们外祖家,所以一干宴请到了我们这里皆免,就是年前和年后的筵席往来,我们家也不曾办,各家也都体谅我们处境,没说什么。如今我们搬回自家,这暖屋酒若是在再没有,就算和我们交好的人家不说什么,我们这边也说不过去。清玉和霁玉你们虽然年轻,可是到底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你们父亲不在京中,有些事你们也该打理起来了,年龄并不能作为推脱的理由。”

清玉和霁玉挨了批评,忙起身认错。贾敏示意他们坐下,然后道:“不过你们父亲不在京中是事实,所以男客那边除了至交亲朋之外,其他人选需要再三斟酌。你外祖家二舅舅和琏表哥虽然会帮着出面招呼,可到底不是自家人,所以女眷这边多开几桌。”贾敏斟酌一番,定下席数。

“嗯,初步拟定外院男客八桌,内院女眷是十五桌,另有备席五桌。”说是不简办,但是贾敏也不想办的太过盛大。

虽然林家已经回来近半年了,可是因为一直都在贾家住着,交际应酬只限一个很小的范围。而且因为借住在贾府的缘故,进出都在一个门中,林家和贾家姻亲关系被放大,有时不免被人觉得林家和贾家是一体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之所以并称,并仅仅因为四家相互联络有亲,而是他们的政治立场是保持一致的。贾敏可不想因为林家和贾家的姻亲关系,四大家族变成五大家族。所以这次筵席不仅仅是林家的暖屋酒,还是林家从贾家搬出来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家族出现在京城的一个宣告。

若是有可能,贾敏并不想让贾家人帮着出面招呼,可是谁让林海远在江南,清玉和霁玉尚未成年,主持这样的场面略有不足。不过贾家到底是她娘家,林海不在,由娘家人帮着出面理所应当,何况贾敏原本带着孩子是住在娘家的,总不能刚搬出来无缘无故的就和娘家生分起来。不过好在贾府现在还没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离倒塌还有很长段时间,所以还不用太着急,既然已经从贾家搬出,那么以后有的是时间将林家和贾家在世人的眼中分割出来。

将拟定的菜单看了一眼,觉得茶点菜色没什么可挑剔的。贾敏转而又问道:“既然客人增加,那么原本预备下的器皿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用,库里可还有多余的?……”釉玉忙答道:“够用。这次茶盏碗碟杯器打算一色全用官窑芙蓉玉粉瓷,账上表明库里一共有四十多套,原本就是预备办席用的。”

贾敏听了,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算了,还是不用到库里找了。回头打发人和凤丫头说一声,你外祖家正月里办年酒的家什应该还没收起,正好借来使使。”自从回京,老宅里的库房贾敏一直都没去看过,虽然账册上有标示,可是在贾敏没看到实物之前,她并不敢以账册作为实据。

这么多年,林家一直在外。天高皇帝远的,她可不相信留在京里看房子的仆役就那么老实的,没搞什么小动作。就算她信得过林家的仆从,她还信不过贾家派过来的帮着照看房子的赖家人。他们都敢将房子偷着租赁出去,在库房里偷些东西出来,算什么。账上有,库里没有,实在是大有可能。但是现在查库又没那个时间,所以在不知道库里实情的情况下,还是直接借的好。

釉玉不明所以,但是贾敏有话,只能点头答应。跟着贾敏又询问了关于客人带来的仆从歇息吃饭的安排,外院迎宾引客,请的是哪家戏班,还有女先儿,以及府里各项人手的布置……经三玉说明,大体都安排妥当,贾敏纠正了其中有所差池的地方,又提点了一些要项,事情就这么安排下去了。搬家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贾敏就挑了一日晚饭后来到贾母上房。贾母正眯着眼歪在榻上,鸳鸯站在她的后面给她捏着肩膀,琥珀跪在榻前,正用美人锤给贾母捶腿。

贾母睁开眯着的眼睛见是贾敏,示意鸳鸯劲再用大点,然后跟贾敏抱怨道:“这一阵子真是累死我这个老婆子了,浑身酸疼。可见是老了,不中用了。”贾敏知道大凡是老人都忌讳一个“老”字,他自己说老无妨,但是别人说他老,他就不爱听,贾母就是其中之一,因此贾敏笑道:“母亲哪里老了,我可没看出来。你可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正是有你坐镇府中,上下才有了主心骨。”说得贾母喜笑颜开,拍着贾敏的手道:“你倒是嘴甜,会哄我开心。”

贾敏笑笑,话题一转,道:“去年腊月林家房子的隔壁的宅子要卖,霁玉听说了,就把它买了下来。因为老例‘腊不搬家’,所以只能等过了年再说,这眼看着就要出正月了,那边的宅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择定了日子,我们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就搬过去。”

林家买宅子之事,贾母并不知道。她知道贾敏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丈夫儿女皆在,没有在贾家住一辈子的道理。但是她想着贾敏一家住到林海进京和他们团聚还是不成问题的。因此听贾敏买了宅子说要搬走,大吃一惊,猛地从榻上坐起,道:“好好的又买宅子做什么?林家又不是没房子?可是你二嫂子或者府里其他人又和你过不去了了?……”琥珀因为贾母的动作,猝不及防,一不小心被带跌坐在地上。

“没有的事。”贾敏拦住贾母的话头,道:“母亲,你还不知道我,我是那种让人欺负到头上不吭声,只能受着的人吗?若是有人难为我,就算我没能耐还回去,不是还有母亲你嘛,我可不信母亲你会看着我受欺负,不给我做主?”

“那你们还要买宅子,还要搬出去?”贾母曾经听贾敏说过,知道林家的旧宅凋敝的厉害,所以林家若是不等林海入京就搬走,也得等旧宅修好才行。显然,从时间上看,林家旧宅不可能修好。

贾敏赶忙解释:“新买的宅子就是原来的林家房子隔壁,只要打通了,就可以连成一片。这样的好事可是可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了,哪有不买下的道理?”贾母去过林家的宅子,也知道其中的弊病。林家的宅院虽然是私宅,可是地段不错,左邻右舍也都非富则贵,无法以势压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将宅院出售,因此林家虽然有心扩建也要地方才行,如今有了机会,当然要抓住。

顿了一下,贾敏道:“我也想长久的和母亲住在一起。只是女儿毕竟已经出嫁,是林家的人了,没个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先前林家在京城的房子住不得人,女儿带着孩子住在娘家那是没话说,可是如今林宅已经收拾出来,哪有让它在那空着,而我却带着孩子挤在娘家的道理?家里也不是没有男丁支撑门户。何况我们这次回京的目的是回家,探亲只是顺带,既然是回家,哪有回来住娘家来的?再说,清玉霁玉他们是林家的子孙,一直住在贾家不免有些不像话,何况他们也都大了,在外面也有些朋友来往,总不能让他们借贾家的地方应酬交际呀。……”若是如此,不免叫人看低了他们兄弟。

“……就是我,我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林海虽然不在京中,可是我身为林家当家主母的责任不能因为他不在京就不管了。日常交际,我招待客人,难道也借贾家的地方招待不成?纵使我肯,人家还未必愿意呢!”

贾敏借贾家的地方待客,虽是林家的事,但是来客登的却是贾家的门。这该怎么算?到时,身为主家的贾家人要不要出面?人家到你家里来了,不出面不合适;但是出面的话,在贾家的地头上,贾家应尽地主之谊才是,但是这样的话,对贾敏来说,贾家如此行事可是喧宾夺主了,她这个召起之人又该怎么算?被放在哪里?若是贾敏借贾家行事,这样一来,岂不让那些愿意和林家交好,却不想和贾家交好之家为难?……

听贾敏这么一说,贾母沉默不语。林家和薛家不一样。从开国到现在,薛家一直世居金陵,在京中所倚仗的不过是贾王两家罢了。或许除贾王两家,原本在京中薛家还有些其他人脉,但是在薛俭过世,薛蟠不成器,些许人脉早已经断绝。也因为薛蟠无能,薛家各处生意勉强维持,根本谈不上扩大经营。所以薛家在京中的铺子只要靠着贾王两家的权势,由掌柜的和伙计经营下去也就是了。不用扩张,也无需拓展什么人脉关系。何况薛家虽然顶着个皇商的名头,可是到底是商户,除了至亲之家之外,京中官宦之家的夫人哪个肯自跌身价和薛家往来。薛家就算想扩展人脉也无从做起。

但是林家不同,林家虽然祖籍姑苏,但是从本朝立国之初就在京城安居,林家在京中可是有根基的,故交旧友并没有因为林海远离京城而断绝往来。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林家又是做官的,官场上更是讲究人脉关系,“夫人外交”是交际应酬中非常重要的一项。这点作为国公夫人的贾母非常清楚。只要铺子不倒,薛家可以躲在梨香院不与外往来。但是林家却不行。林家和贾家有着姻亲关系,可是到底不是一家,对外交际有重合的,也有不一样的,贾敏不可能以贾家的交际范畴为准,何况就算能,身为林家人的贾敏在贾家行事,也不算个事。

贾敏一家要搬走的消息在贾敏和贾母说话的时候,早有那腿快嘴快的丫头说了出去,很快各房就收到了消息。贾琏在帮林家办买房的各项手续得那天,回来后就告诉了凤姐,林家过了年大概就搬出去了的消息。一想抱贾母大腿的凤姐却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一点口风的不曾向外露。

凭心而论,凤姐也希望林家搬出去。出嫁的姑娘回到娘家,是娇客,本就是要礼待三分的,贾母又疼贾敏,爱屋及乌,待黛玉和霁玉也别有不同。凤姐每日支应贾母和王夫人,照看宝玉,还要应付上上下下,已经够累够忙的了,如今不仅多了三个需要小心应对之人,连带贾敏带过来的清玉、釉玉和漱玉也不敢怠慢。否则,惹恼了贾敏,不仅贾母不依,就连贾琏也有话说。让凤姐大耗心力,这也就罢了。偏偏贾敏和王夫人又不对付,王夫人不仅给贾敏一家找不自在,还因为贾母疼她们酸话连连,气恼异常,以至于凤姐夹在当中难做人。凤姐不想再当夹板,两头受气。因此凤姐将贾琏带回来的消息瞒住,免得贾母得知,从中拦阻。如今收到消息,她忙整衣往上房走去。

凤姐来到上房时,正赶上贾母拉着贾敏的手,老泪纵横,哽咽的埋怨道:“你个没良心的,可是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连自己老子娘都扔到脖子后头去了,这些年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这才呆多久,你就又要搬走。你就这么不惦念我?可见我白疼你了,你知道你是林家的媳妇,要为林家考虑,可是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不想想我?没良心的丫头,没良心的丫头……”贾母知道贾敏说的都在理,贾家搬家事成定局。说到底,姑娘嫁人了,就不是自家人了,贾母无奈,心里舍不得,嘴里埋怨几句,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听贾母这么说,贾敏知道她松口了,赶忙宽慰她:“母亲,就算我搬出去,我们娘俩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我这次搬出去,又不像以前一样远离京城,只要想过来,出个门坐个车就过来了,还不是什么想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回娘家方便的很。而且母亲若是愿意动弹,还可以到我家小住几日。日常出门也多了个去处,也算是一桩妙事。”

凤姐也跟着劝道:“可是呢,姑母这次搬走也不曾远离京城,难不成回了家就不见老太太了?姑父远在扬州,京里的宅子还不是由姑妈当家作主,等姑妈安顿好了,那个时候,老太太把她叫来,让她住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有事再回去也不迟!”反正上头也没有长辈,丈夫又不在身边,府中贾敏最大,她想回娘家就回娘家,谁能拦着?

听凤姐言中有将林家当做贾敏办事的地点之意,贾母眼中含泪,指着凤姐,断断续续的道:“你个猴,就你会出馊主意!”凤姐毫不在意的甩甩帕子,道:“不管是馊主意还是好主意,只要管用就行。老祖宗,快别哭了,仔细哭多了,脑瓜仁疼。”说着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贾母接了过来,拭去眼角的泪水,叮嘱凤姐:“你姑妈他们搬家是搬定了,已经把日子都定下了。你姑父不在京,几个孩子还小,你和琏儿也跟着帮帮忙,免得里里外外都由你姑妈一个人打理,别把她累出个好歹的来。”凤姐连忙称是。

王夫人收到消息后,就一直命人打探,而后知道贾敏一家搬家搬定了,想到碍眼的就要走了,脸上笑出了一朵花。端起一盏茶,喝了几口,想到一有闲暇就往西跨院跑,甚至在林家一消磨就是一整天,早上去了,晚上才回来,连午饭都在林家吃了的宝玉,微皱了一下眉头,吩咐一旁的周瑞家的:“林家要搬走的消息都给我瞒紧了,千万别让宝玉知道。”免得宝玉闹起来,林家搬不走。

周瑞家的答应着,并没有退出去,而是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恐怕未必瞒得住,不说老太太那边,就是林家,宝二爷也是常去的。林家收拾东西,宝二爷看见了,哪有不问的,这一问,哪还有个不知道的?”王夫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边,捻动着手中的念珠,半晌才叹道:“罢了,能瞒一时就是一时吧。”离二月二林家搬家的日子还有几天,这几天她倒是想将宝玉拘在跟前,只是大正月的,本就是闲时候,又不比平常,又有好多忌讳,好多借口都不能用。何况贾母将宝玉看得紧,从不许他在外过夜。将宝玉支出去几天根本不可能,不要说贾母那关难过,她也不放心。

其实不仅王夫人担心,还有许多人跟着一并忧心,怕宝玉闹。谁知从知道林家要搬走,直到林家搬走,宝玉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让本来提心吊胆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袭人。自黛玉来了之后,袭人发觉宝玉待黛玉别有不同。谁知道黛玉搬走,宝玉虽然也表现的恋恋不舍,却没闹,这实在是大违袭人所想,不过袭人对此很是欣喜,原本她以为宝玉对黛玉有些其他的想法,如今看来,好像是她多想了。其实袭人不知道,不是宝玉没闹,而是他闹了之后被镇压下来了。

那日,宝玉到林家,见林家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的在收拾东西,搬箱子,好奇的拉住一个干活的小丫头,问道:“这是在忙什么?”那小丫头手里抱着又沉又贵重的一个玉石盆景,小心万分,生恐跌了去,被拉住之后,不耐烦的说了句“忙着搬家呗!”就赶紧走了。宝玉听了,急了,跑去找黛玉确认。找到明华轩后,只见三玉正指挥小丫头们将东西收好,打包,装箱。

宝玉见这般模样,哪里还需要确认,忍不住哭道:“明明在府里住的好好的,姊妹们在一块玩的也挺好,怎么想起搬走来了呢?……”带着小厮过来抬箱子的霁玉过来,见到宝玉哭哭啼啼的,赶紧把他拉到一边,道:“青天白日的,好好的你哭什么?纵使不舍我们搬走,也不必哭呀。我们搬走又不是再不来了。……”

“既然还来,那么干什么搬走?在家里一直住下去不可以吗?”虽然被霁玉说了,可是宝玉并没有止住眼泪,抽噎着反问道。霁玉哭笑不得的看着宝玉,明明两人中宝玉的年纪比较大,可是他怎么觉得他面前站着的是个孩子,耐心的解释道:“我们林家人在你们贾家一直住着算什么?自家在京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你让人家怎么看我们林家?”

宝玉径自道:“那你们搬你们的,让林二……大姐姐和林二妹妹她们留下。”他舍不得黛玉,不过只留黛玉一个人,似乎不大好,于是他将釉玉和漱玉也一并留下。

霁玉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们搬我们的,大姐姐她们却留下,难道她们不是林家人不成?就算搬走,也没搬远,就在一个城里,大姐姐她们也可以时不时过府小住,和史大姑娘一样,你也可以过府来玩。……”宝玉低声嘟囔:“林二妹妹和云妹妹是不一样的。……”

声音虽然小,可是霁玉就站在宝玉身边,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挺高兴。虽然从亲戚的角度上,黛玉和宝玉更亲,但是湘云和宝玉玩的时间更长,论理感情应该更好才是,但是宝玉却说黛玉和湘云是不一样的,言下之意就是黛玉更亲密。霁玉并没有因为宝玉这话怀疑到男女之思上去,他虽然瞧不上宝玉这么大了,还在内帏里厮混,但是他也看出宝玉在心性上不如他,为人处事还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哪里会想到他在情/事上开窍却早。

“一样也好,不一样也罢。大姐姐她们是必会跟我们一起搬走的,林家又不是没有人,哪有搬家的时候将女儿丢在亲戚家中的,这种落人耻笑的行为也亏你说的出口?”霁玉数落着宝玉。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黛玉跟着搬走是搬定了。宝玉不是没想过去求贾母将人留下,虽然他心里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还是想试试,于是蔫头耷拉脑的从林家的西跨院走出,奔向贾母的院子。路遇贾琏,贾琏见他这副恹恹的模样,拉住他询问情由,听宝玉说完之后,贾琏看了看宝玉要去的方向正是贾母的院子,笑道: “看你这副摸样,莫不是想要去求老太太去?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我看你还是算了。老太太比你还舍不得姑妈搬走呢,若是能拦的下,老太太还不早拦下了?”

宝玉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沮丧的低下头。贾琏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一把将他拉走。经过贾琏的劝解,宝玉知道林家搬走是无法改变之事,闹也没用,虽然不舍,但是也安静下来了。正如霁玉所言,到底住在一个城里,想要见面也还是很容易的。

收拾打包,忙忙碌碌中就到了搬家的正日子。一早,贾敏起来,收拾利落,用过早饭就带着人去和贾母等人辞行。在贾母的泪眼中上轿,由贾琏护送回家。贾琏、清玉和霁玉打马在前,后面是贾敏和三玉的轿子,一行人慢悠悠的来到正阳大街的林宅。前一天就赶过来准备诸项事宜的管家林重带着三四个管事和小厮侯在门口迎接贾敏一干人。

过了门楼,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到了内院,贾敏和三玉下了轿,进屋换过衣裳,再出来,清玉和霁玉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因林海不在,又不是新房乔迁,所以林家并不打算大祭,但是搬家一场,总归要祭拜一番。所以厨下还是早在准备了祭品。虽然没有三牲五鼎这样的大礼,可是祭品也很丰盛,一个猪头,另有八碟有讲究的荤素菜肴,外加南北鲜干果品十二盘。

林重见他们过来,命人抬过桌案,摆上早就准备好的祭品,霁玉打头,清玉其次,贾敏带着三玉在后面,焚香祭拜了一番。祭拜完毕,撤下桌案,清玉和霁玉到外院与贾琏会合,贾敏则带着三玉开始准备暖屋酒,调派仆妇,安排乐工,……随着前门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贾母为首的贾家人来了。林家这一支,除了一个远在扬州的林海,还有在外面跟着招待客人的清玉和霁玉,再无其他亲眷,贾家身为贾敏的娘家,自然要提前过来撑场面。

将贾母一干人等引进花厅,端上茶果,众人便说起话来。贾敏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宝玉,他是不可能不来的,既然没看见他,那么他已经是和贾赦、贾政、贾珍他们留在外院了。嗯,不管是谁的主意,没进内院就行。等贾敏招呼到尤氏跟前时,尤氏包含歉意的道:“今天是姑太太乔迁大喜,是个好日子,只是我家的蓉儿媳妇身子不大得劲,所以就没过来,蓉儿媳妇让我在这里替她给姑太太请罪,还请姑太太不要见怪。”

贾敏道:“有什么好见怪的。还请罪?都是自家亲戚,难道我还计较这个不成?正月里吃年酒的时候,我看她虽然出来了,因有粉盖着,看不出气色如何,但是看着瘦了不少,身上的衣裳都大了一圈,说话也中气不足。纵使病好了也是大损元气,应该好生养着才是,怎么又出来了?”

“悖 彼灯鹫飧觯仁暇吞酒溃骸八睦锎蠛昧耍还浅粤朔胱嫌9萍龅哪俏徽畔壬囊┎∈萍趸海硖逡灿兴米闱磕芷鹕戆樟恕?墒堑降撞x四敲淳茫直磺懊婕父龃蠓虻10罅耍氖悄敲纯炀痛蠛玫摹1纠茨晗挛液腿囟盖锥济饬怂睦瘢龈浪挥贸雒牛簿惭啪褪恰w菔骨灼菝怯谢盎褂形夷兀一崽嫠嫠摺f们浚空踉懦隼矗降桌圩帕耍植凰担孔灾c抛牛舴墙袢帐翟谑鞘种c植蛔。趺匆灿渤抛殴础>鸵蛭饣夭荒芄矗易咧埃偃梦姨嫠蚬锰虑改亍k飧鲂宰友剑嬲媸遣恢廊萌怂凳裁床藕谩!

贾敏摇摇头道:“蓉儿媳妇这也‘用心太过’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拘礼?她在病中,就算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大家只有体谅她的,谁还和她计较这个不成?偏她不肯落人褒贬。可请大夫看过没?大夫怎么说?”

尤氏叹了口气道:“请大夫过府看过,只说是劳累到了,叫多歇会儿,虽开了个方子,不过是益神补气的养身方子罢了,哪里中用?所以她仍是照着冯紫英家荐过来的那位先生临走时给开的方子吃药,待缓过气来,想必也就好了。……”贾敏对此不置可否,但也不想多说。

怕众人觉得枯坐无聊,贾敏将预先预备的几个女先儿叫了进来。大约巳时三刻起, 宾客们陆续到了。男客直接到前院由贾家男丁和清玉霁玉招待,女客们则往内院来了,贾敏起身跟贾母她们告罪失陪,让凤姐帮着支应,自己则去前头迎客。一时之间,花厅内笑语盈门,喧嚣繁富,众女眷济济一堂。

来客中既有勋贵,又有清流。贾敏团团招呼了一阵,瞧见和她相交莫逆的新任大理寺卿刘大人之妻柳氏坐在一边,忙过去说话。刘大人和林海是同年,又是至交,原任大理寺左少卿,后因顶头上司王大人乞骸骨而升任大理寺卿,柳夫人为人干脆爽利,自贾敏回京之后,过门拜访,两下里结识,分外投契,又有林海和刘大人的交情在,两人相处得极好。

柳氏扫了屋舍一眼,对贾敏道:“你手倒快,这宅子我家老爷从拜访上司,被王大人带过来时的第一次就相中了,想着买下来,只是王大人那个时候根本不卖,所以我家老爷退而求其次,买下了旁边的宅院。去年年底得知王大人要卖此宅院的时候,可把我家老爷欢喜坏了,等我家老爷上门问的时候,竟然已经被你家买下了,害得我家老爷空欢喜一场,到现在还跌足长叹,后悔慢了一步。”

贾敏笑笑,道:“你们家五进的大宅子还另带个园子,不像我们家,宅院狭小,又没园子,还买它做什么?”柳氏笑道:“你倒惯会睁眼说瞎话。你家宅院狭小?两个小四进的宅院拆了重建,怎么也建出一所七进的宅院来,再加上这个园子,你说说,我们两家到底谁家宅院狭小?我家五进的宅院,除了我们一大家子,还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外任的二弟一家子将来回来也是要住进来的。你们家连同在扬州的那位,满府的主子才几个,住这么大的宅院。你说说,到底谁家屋舍拥挤?”

贾敏双手一摊,道:“说的也是,只是这个,我也没法子。”跟着轻笑道:“宅子我家既然已经买到手了,是不可能再转给你家的了。那么我赔你一个好邻居,好不好?”柳氏听了,笑啐一口,道:“呸,你倒大言不惭,……”锦乡侯诰命走过来,打断两人:“你这个主家躲在这,倒是让我一顿好找。”贾敏见锦乡侯诰命过来,忙将柳氏和她彼此介绍。

锦乡侯诰命矜持的向柳氏点了点头,转头对贾敏说道:“你可别在这里耽搁了,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该开席了?”贾敏笑着谢过锦乡侯的提醒,看向花厅门口,见门口侍立腰束红色锦绦带的丫头作了手势,贾敏点点头,又等了有一刻钟才招呼众仆妇引着众女眷出了花厅,往摆了饭的偏厅走去。明兰在宾客后头压阵,身旁的柳氏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和花厅门口的丫头打什么哑谜?我看见你们府里的丫头都穿着一色的青色裙袄,只腰间束的锦绦带是不同颜色的,这又是什么说头?”

贾敏低声回道:“丫头的等级按照锦绦带的颜色来分。刚才和我做手势的那个,锦绦带的颜色是红色的,是一等里头的,除了负责花厅这边事物,还帮我留意偏厅那边的饭是否摆好。若是摆好了,就告诉我一声。那个手势就是还差一刻钟就摆好了饭了意思。”

此时偏厅已经摆好了饭桌,屋内摆设看上去简单朴实,家俱并没有像时下描金绘彩,但是用得都是好木头。古朴雅致,安详舒适中不露声色的透出富贵。林府的厨子都是贾敏精挑细选的,擅煮各地菜肴,拟定的菜单自然将这优势彻底展现。这次是林家在京中第一次亮相,所以每位厨娘都是全力以赴,使出十八般武艺,拿出看家本领。不管你是爱吃甜的,还是辣的,或者是咸的……桌上都有你喜欢的口味,所以众人吃得分外满意。

大家吃菜说笑的时候,京城三大戏班之一同喜班已经在厅前的八角亭上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开弦起鼓,唱了起来。厅亭之间隔有一脉浅池碧水,并没有上冻,其间用两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隔水听音,音色极好。锦乡侯诰命赞道:“这安排的极好。林夫人想得巧。”

贾敏笑道:“实在是谬赞了,这点子可不是我想的,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自进门到吃酒听戏,不管是丫鬟小厮,还是茶点菜色,里里外外全都是我的几个女儿预备的她们安排的。我不过在后面稍加提点罢了。”

众人进府后,见府里的丫鬟仆妇服装整齐,说话悄声细语,脚步轻巧安稳,进出有致,行为严整,都觉得贾敏能干,治家有方,因此认为贾敏筹办好这么一个宴会不在话下。只是不管怎么说,贾敏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办好一个筵席应该不在话下,对此众人并不曾引以为奇。但是听贾敏这么一说,竟然是家里的几位姑娘安排的,一时大为惊讶。今日来客大多都对贾敏的子女情况有所了解,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收到帖子来做客之前也会探询一番,因此知道林家的几位姑娘尚未及笄。旋即反应过来,众人立刻交口称赞起几位姑娘的能干,并顺便恭维一下贾敏教女有方。

锦乡侯诰命笑道:“原来我们受用了这么半天,全赖几位姑娘费心安排。既然如此,就将几位姑娘请出来,让我们见上一见,道声谢,可不能把功劳全都让你领了。”说完对贾敏俏皮的眨眨眼,似乎暗示贾敏,她已经看出了她推介三玉的用心,进而帮忙。

贾敏看出锦乡侯诰命使眼色的暗示意思,心中哭笑不得,刚才她真没有想给三玉扬名的意思,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分辨,顺着锦乡侯诰命的意思将三玉请了过来。三玉过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觉得三女如朦胧烟春里绚烂绽放的夜樱,清丽明艳,又如三月江南的河边才吐绿的嫩柳,四月新花,娇媚可爱。

只见釉玉生得娇艳秀雅,身姿曼妙,腰细身长,骨肉匀称,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唇如菡萏,一颦一笑均是明艳照人。气度温厚端雅,颇有长姐风范。漱玉身材袅娜,娇小可爱。浅浅刘海儿下,明眸璀璨,流光溢彩。肌肤晶莹,直鼻樱唇,眉目间娇俏灵动,巧笑嫣然,甜美可人,堪称是颜若桃花。

黛玉身影若有晨光拢绕,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极是轻盈秀逸,风致嫣然,莫可逼视。眉毛浓淡得宜,似两抹醉雨烟痕,又如水墨轻烟,雾霭隐隐。妙目含烟,眼波漾漾,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迤逦清艳,飘逸脱俗。容秀逸,婉约如月,犹如画上走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是身上的茜红滚边出风毛红梅花开的对襟丝棉褙子,头上的金钗珠翠,风姿绰约间,给她凭添了几分人间富贵气象。

模样生的一等一的好也就罢了,更难得是言行举止大是不凡。三人进门后目不斜视,脚轻抬,裙不动,鞋不露,端步行来,身子一点摇晃都没有,头上的发簪钗环,身上的璎珞铃佩,皆不闻一丝声响。行礼时姿势优雅轻灵,由头及肩,从肩到腰,到膝盖,再到足尖,宛如一条水线流过一般,浑然天成,明显可以看出是请人教导过的。举手投足规矩严整,已经像是印在骨子里般的自然。待众人拉着三人说上几句话,黛玉也就罢了,釉玉和漱玉应对也很是得宜,仪态优雅,态度恭敬不失从容,谈吐明朗,语速不急不徐,也不磕绊,言之有物,礼数周到,落落大方。在座的哪怕知道两人庶女身份,目光中 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赞赏。

贾敏笑着指过去,道:“这三个丫头,大丫头负责仆役调度安排;二丫头负责厨事,筵席中的茶点小吃,各色菜肴都是她拟定的;三丫头则是各色器皿摆设。其中的杂七杂八的事她们三个若是能办了,就直接办了,不用回我。若是办不了,我在出面解决。有她们三个,我这次可是偷闲躲静了。”

听贾敏这么一说,在座的都对她侧目。像如何理家,宴客,和亲朋交际等等,这些为人处事之道全靠母亲言传身教。虽说世人要求,当家主母对庶子庶女视同己出,可是要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又何必特地作此要求。庶女大多被关在内宅等着嫁人,学些女工针线,好点的再学些读写,偶尔能够随着嫡母出门见客,那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很多庶女只有嫁人的那一刻才迈出家门。所以真正的高门大户是不会娶庶女作嫡媳的,因为和嫡女相比,无论是见识手段,能力气度都无法满足家族要求。

在贾敏说这次筵席全由她女儿安排之时,在座的皆以为是黛玉主持,顶多釉玉和漱玉在一旁打个下手。谁承想,竟然是一人领了一事。这种大宴,最容易露脸,也最锻炼人的事,就是仆从管理、饮食和器皿摆设这几样。贾敏竟然把这几样差事平均分派给三玉。作嫡母的,日常不轻视,不打压庶女,已经不错了,像贾敏这般没有任何偏颇,一视同仁般教导的,简直是奇葩。一时之间,不管信贾敏是真贤惠大度,还是不信,觉得她心里藏奸的都不住口的夸赞贾敏。

柳氏拿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贾敏,低声问道:“你真把那两位当成你亲生的了?宫里请出来的嬷嬷一并教导不说,就连管家理事你也不藏私?”贾敏扫了一眼被众贵妇拉着说话的三玉,轻声道:“有什么好藏私的?我不教,将来出嫁之后,她们还不是要学的。早学晚学还不都是要学?再说,我这边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干脆一起放就是了,何必那么吝啬,我还能博个贤名。”

哼!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得轻巧,可是那个贤名就是那么好来的,你看着她们两个难道心里就不别扭?若是早学晚学是一个样,那么京里那么多的庶女,为什么就没几个早学的?为什么有爵有名望之家,不肯给嫡子娶庶女为妻?”

不要说庶女,就连嫡女出嫁之后,也要跟在婆婆身边学习管家的一应事宜,毕竟各家情况不同,只不过因为嫡女在家学过,上手快罢了。做婆婆的对儿媳有耐心的少,嫡女学得快,相对挨的骂就少,可是庶女以前对此一无所知,哪那么容易就上手的,因此在学习中少不了受委屈。因为幼年教育的缺失,让她们眼界不高,见识狭隘,从而担当不起作为嫡媳的责任。贾敏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她的情况不同。

林家的这几个孩子,除了霁玉在她接管了贾敏的身体后,在她肚子里呆了几个月,让她对他产生了母子情怀,余者,她视和黛玉无有不同。只是他们不知,从而显得黛玉和她更亲近似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黛玉待她亲近,她自然投桃报李,而贾敏又对黛玉原来悲苦的命运有几分怜爱,从而显得贾敏疼宠黛玉似的,但是实际上贾敏真正心疼的只有霁玉一个。也因此在她心里嫡庶并没有分的那么清楚,面上也是如此。相反,反而是几个庶出的孩子守着嫡庶之别。

只是这个原因,贾敏不能说出口,因此她道:“我心里别扭?早在有了姨娘的时候心里就别扭过了,难道她们还能因为我心里不舒服就不存在了不成?不过是庶女而已,又不是庶子。虽说庶女一副妆衾就打发了,可是既然大头的嫁妆钱都花了,又何必吝惜教养上花费的几个小钱?教好了庶女,我不仅博得个贤名,而且她们嫁得会更好。她们嫁得好,娘家这边也受裨益。只要忍下那点不舒服,这就是一举两得事。”

天下风俗,娶妻娶贤,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出身教养。身为庶女,先天上出身已经输了一头,可是若是教养上再让人指摘,更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只是女子的“德言容功”实在难以辨识,世人大多以女孩儿跟随何人长大为标准。根据这个标准,就可以做出这般结论:母亲贤名远播,其教养出来的女儿品性也差不到哪里去。

想明白此节,柳氏轻点着头,叹道:“你说的不错,其实这个道理最浅显不过,基本上每个人都能想得到。一个和嫡母亲近的庶女远比和嫡母疏远的庶女要好得多。只是想得到,和做得到是两码事。你这边,两个丫头的姨娘不在你跟前晃,给你添堵,你待她们好点倒也无所谓。若是有姨娘在你跟前闹腾,在她们跟前挑唆,我就不相信你还能这么大度?”

贾敏笑笑不语。柳氏看向那边被众夫人围着说话的三玉,回头道:“还别说,你家的这三个姑娘真是不错,特别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满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我家的那几个小子年纪和她相差悬殊,年纪合适的又是庶出,否则我一定把她讨回去作儿媳妇。你想过给你家这位找个什么样女婿没有?说说条件,若是有合适的回头我好给你注意一下。”

“她年纪还小呢,还不着急,何况上面还有个姐姐未嫁呢。”其实不是贾敏拒绝柳氏,而是她对给黛玉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心里也没谱。因为她不知道该是什么的人家,什么样的人材才能配的上林妹妹,才能让林妹妹幸福。她穿越一回,既然想改变黛玉悲苦的命运,不仅让她前半生幸福,后半辈子也要过得快活才好。

柳氏斜了她一眼道:“不是搪塞我吧?纵使你觉得她年纪小,也到了考虑这事的时候了。再耽搁下去,好的都让人挑走了。……”眼睛一亮,似乎窥探到什么秘密似的,柳氏凑到贾敏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你二哥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很是不凡,难道……”柳氏拉长了声音,面带戏谑。

贾敏从桌上捡了块芙蓉糕,塞到她的嘴里,道:“吃你的吧。若是不想听戏的话,你就吃东西。别在这瞎说,那是不可能的!”

“咦?为什么?亲上加亲难道不好吗?“柳氏将塞在嘴里的芙蓉糕咽下,又赶紧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避免了被噎死的命运。见贾敏将她的疑问给予否定,忙忙的放了手中的茶,急急的问道。

贾敏知道和她解释后世的近亲结婚的害处在这里是说不通的,于是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给出解释。“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是我大哥家的琏儿没准我还考虑一下,可惜琏儿已经娶妻了。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本是为了结两姓之好。我已经是贾家的女儿,就算我死了,有霁玉和黛玉两人在,两家的关系也断绝不了,下一代又何需联姻?更何况,……”柳氏正竖着耳朵在那里听贾敏的理由呢,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相貌还是圆润些好,富态丰泽,看着就有福气。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纵使明妍光鲜,丰姿绰约,丽色过人也算不得什么。太过灵巧了,非长寿之兆,身子单薄,不利子嗣,……”

贾敏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眉头微皱,对柳氏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起身走过去。随着王夫人的声音的响起,她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越发显得王夫人声音尖利。起初只是王夫人四边的几堆女眷听见,而后随着王夫人的言语,半屋子都静了,女眷们都直愣愣的盯着王夫人。待到后面,已经是满室错愕,一屋寂静。

江南女子娇柔婉约,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标准的江南女子模样,美溢灵秀,娇媚柔美,身姿窈窕,纤腰细细不胜衣。但是到了王夫人的嘴中就成了“身子单薄,不利子嗣,太过灵巧,非长寿之兆。”而且还来了一句“纳妾纳色”,一下子将三玉打落尘埃。这是咒人吗?

女眷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惊疑不定。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们只当是和贾敏过不去,诅咒她的孩子。可是王夫人乃是贾敏的娘家二嫂,她这么说,是不是代表着里面真的有什么内情呢?三玉真的有问题呢?贾敏从众女眷的神情上猜出几分端倪,心中暗恨。她不怪别人惊疑,实在是王夫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在座的又大多不知道她和贾敏有嫌隙。况且姑嫂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竟然让王夫人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言语来?

贾敏心里恨不得将王夫人撕烂了丢出去。只是这样大的宴客场面,主家是断然不能发火的,更加不好起争执,何况王夫人还是她娘家嫂子,所以贾敏只能强自忍耐。若非为了名声,她真想客串一把泼妇!大户人家讲究面上光,就算里面有什么龌龊,也都是胳膊肘外袖子里折,打落牙齿往里吞。贾敏以为上面有贾母镇着,王夫人在外又一直以慈爱仁善的面目出现,因此就算两人私底下有恩怨,她应该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谁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管不顾,做出这种事体来!

三玉哪里想到王夫人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混账话,身子即刻颤抖起来,嘴唇轻颤,泪眼蒙蒙,却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哭出来,只能拼命忍耐,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看着好不可怜。

坐在上座的贾母听见王夫人的话,气得手都哆嗦起来,厉声喝道:“老二家的,你喝多了,胡言乱语,耍什么酒疯?”又对一边的吓呆了,反应不过来的凤姐和尤氏道:“你们还不赶快把你们二太太扶出去,让她醒醒酒,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让人看笑话吗?凤姐和尤氏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跟着伺候王夫人的丫头,七手八脚的将王夫人服了出去。

贾母点拨完两个孙媳妇,又忙向边的女客说些王夫人酒量浅,基本上沾酒就醉,偏喝了酒性子又不好,总要闹事之类的话。两边的女客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听着,不置可否,至于到底有没有吧贾母给出的解释当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因为种种原因王夫人很少出府赴宴,但是贾家宴客,她还是要出面陪客的。今日席上的有些客人可是去过贾家和王家的,和王夫人一起坐席的,她酒量如此还是知道一二的。贾母也知道她这番说辞经不起推敲,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把场面圆过去,二是为了给王夫人预备一个台阶。

林家的暖屋酒,王夫人本来想让薛姨妈和宝钗母女前来的。她和贾敏不和归不和,但是她不会放过能提携薛家的机会。但是贾敏没有给薛家下帖子,贾母以这个理由拒绝了王夫人想要薛家的跟随的想法。这让王夫人在来之前就生了一肚子闷气,连早饭也没好生吃。到了林家,入了席,在贾敏将三玉叫出来后,众人不住嘴的夸赞,特别是黛玉,更是三人中的重中之重。

听了众人对黛玉的赞誉之词,王夫人觉得不舒服。她觉得她厌恶黛玉,别人也应该和她一样,不喜欢她才是。谁承想这个勾人的狐媚子竟然这么受欢迎。心中的烦闷的王夫人在无人招呼她的情况下喝起了闷酒。早饭本就没吃好,到了开席之后,王夫人也没吃多少东西,尽喝酒了,不知不觉中酒有些上头了。

醉眼朦胧的王夫人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黛玉,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当年贾敏未出嫁的时候,每次聚会她也是这般被人围拥。满堂华彩,满室生春,可是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她。她就端端正正的坐着,姿态无可挑剔,可却让人感到袅娜如柳、飘逸如烟。……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着娇媚不输贾敏的黛玉,王夫人不由得勾起前情,又想起贾母有意将她许给宝玉,想到林家住在贾家的时候,宝玉日日流连在西跨院,……酒意上头,脑袋一热,忿恨下不管不顾,刻薄的话说出了口。看着身边的人惊愕的模样,王夫人心中一阵快意,你们夸赞不绝的人物又怎么样?在我这里,弃如敝履!你们把我看不上的“破烂”当作宝,真是有眼无珠!难听的话络绎不绝宣之于口。王夫人虽然多喝了几杯,可是她还没到醉糊涂的地步,刚到微醺的境界,脑子清醒的很,她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作什么。

等到贾母出声喝止,对上贾母那双虽然苍老锐利的目光,见贾母眼里似乎喷出火来,王夫人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为了一时畅快将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心中害怕,借着贾母说她醉酒而开始装醉,在凤姐和尤氏搀扶她出去的途中,嘴里胡乱的说着醉言醉语。

“算命的说我家的二姐乃是大富大贵的命,难得的好八字。若是男孩,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偏偏是位小姐,虽然一样大富大贵,只是年纪幼小时恐有些受不住,所以幼时少不了比别人多生几场病,折冲一下厚重的福气,大了就好了。因此我家二姐现在看上却有些瘦弱,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家老爷升官的问题,现在我家老爷已经是正二品大员了,我家二姐才这么大。我家二姐这般品貌,若是我家老爷再升下去,我还怎么拿我家二姐攀高登贵呀!”

说道后面,贾敏苦着脸,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心中庆幸,幸好王夫人说的话里面还能有可辨之处。若是没有了这句话,那才是最糟糕的。因为涉及到命理和未来,这个谁根本无法说清。也幸好,三玉年纪还都不大,过几年这话就淡了下去。若是在正好说亲的年纪王夫人说了这话,只怕三玉找不到什么好姻缘了。

听了贾敏这话,在座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林家四代列侯,林海如今是正二品巡盐御史,就算是将来他不在升迁,以这个品级致仕。黛玉乃是嫡出,就这个出身,做王妃都使得,就算选进宫去,最次也要给昭仪的名位!皇帝后宫中的一员,外面的公侯命妇诰命哪怕是超品,遇见宫里的一个小小贵人,也得躬身行礼。皇家的尊贵在世人眼中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在世人眼里,皇帝的妃嫔并不算妾。

锦乡侯诰命笑道:“知道你有个好女儿,可是也用不着这么炫耀。在座的又不独你一人有女儿,好多人家也都有女儿,只是今日第一次登门,不认不熟的,你这边摆的又是暖屋酒,所以就没把女儿给带来,才让你在这里耀武扬威。只可惜我了,只能看着你们有女儿的眼热了,幸好,在座的有和我同病相怜者,所以我还不算孤单。”

随着她的话,锦乡侯诰命脸上的表情也变幻不停,在她的一番唱作念打下,王夫人之事就这么岔过去了。大家继续听戏,聊天,喝酒吃菜,……只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柳氏坐在一边,不用贾敏往下解释,她也知道贾林两家不可能联姻的下一条原因了。

媳妇难为,常有婆婆磋磨儿媳之事发生,所以有那疼惜女儿的,就想着亲上加亲。将女儿嫁入亲戚家,这样一来,有亲戚的关系在里面,女儿嫁过去,既是婆媳又是亲戚,有亲戚这头拴着,做媳妇的就少被婆婆错待,受的罪少,日子就舒服的多。可是那是指两家亲眷关系好的。从王夫人今日闹得这么一出来看,贾敏和她这位二嫂之间的嫌隙可不小,不然王夫人也不会这么拆她的台。就两人的关系,黛玉嫁过去,就算是亲戚又如何?还不如没关系的呢!

本来王夫人闹了那么一场,众人兴致已坏,已无心再留。只是主家这边刚出事,她们就吵着要走不免有些尴尬,所以耐着性子又听了两折戏,大家就相继告辞。等贾敏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回来,只见出去的王夫人又回到屋中,正被贾母训斥。贾母见到贾敏进来,忙道:“正好,你妹妹回来了,老二家的,你给她赔礼道歉去!”

王夫人面色涨红,走了过来,对着贾敏施了一礼,低声道:“好妹妹,我多吃了几口酒,就胡言乱语起来,还请妹妹见谅。”贾敏侧了侧身,躲过王夫人这一礼,冷笑道:“二嫂子这这酒吃的可真好,不仅扰了我家的暖屋酒,而且连带着我的三个女儿都编排上了。当年我不懂事,在家得罪了二嫂子,让二嫂子记恨我,那是我活该!可怜我家的三个姐儿受我连累,本来她们对她们的二舅母一向礼敬,并不曾得罪了她们的二舅母,却还让她们的二舅母在满堂宾客中往死了踩她们!二嫂子你扪心自问,那般恶毒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她们到底怎么着你了?让你这般作践于她们?就因为她们是我女儿?……”贾敏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面对贾敏咄咄逼人的追问,王夫人汗都下来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我说的不是她们,我说话的时候又不曾指名道姓,说的根本不是她们,……”说道后面王夫人似乎有了底气,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反驳道:“我说的又不是她们几个,从头到尾都不曾指名道姓,妹妹又何苦往自家孩子身上拉,对号入座,自认下来?作践孩子的不是我,是你……”

对上贾敏的怒目,到了王夫人嘴边的那个‘你’字到底没敢吐出口。只是王夫人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她又不曾表明话里说的就是三玉,人家愿意往那里想,这怎么能怪到她的头上?可见不是她一个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家都这么想,只不过碍于在林家做客,才违心的称赞黛玉她们罢了。……

看着王夫人脸上的神情,贾敏哪还会不明白她的想法,想必她刚才说那话的时候,也是报着,反正只是作为席间闲话,笼统的那么一说,又不曾具体到个人,应该并无大碍的想法,才说了出来。毕竟这种席间闲话向来都是听听就算了,谁也不会真的入耳。谁承想她把话当做闲话说出来之后,大家竟然听进去了。

真是蠢!也不想想,像她这般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能当闲话听吗?真当在座的都是傻子呢!贾敏懒得和她理论,白费那个唇舌,直接撵人:“二嫂子,看在我二哥哥的份上我还叫一声‘二嫂子’,不过只是一声称呼而已。什么时候你认识到错了,真心想要和我道歉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将你当成嫂子一般尊敬。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你以后别来了。”早知道她是什么样人了,和她置气气坏了自个,不值得。干脆撵走,算了。

“敏儿——”贾母见贾敏和王夫人刚说上几句话,就又崩了。贾敏甚至不客气的对王夫人下了逐客令,她张口欲言。贾敏抢先道:“若是劝我的话,那么母亲你就别说了。二嫂子的道歉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她不过是碍于你的话不得不为罢了。这样的道歉有什么用?若是想要我接受的话,那么就把今天在座的客人全都请来,当着她们的面二嫂子给我道歉,到时,哪怕二嫂子并非真心,我这边也无妨。”

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贾家人,贾敏冷笑道:“不答应,觉得丢脸?别跟我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胳膊肘往袖子里折’这样的话,今天二嫂子的行为已经把丑扬出去了,还有什么好遮的?几个孩子今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要去看看去。你们自便,要是想走,腿在自己身上,服侍的人就在门口。若是想留下,也只要和门口的仆妇说一声就是了。”丢下几句话,贾敏迈步走了出去。宴席上在王夫人被拉出去之时,三玉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凤姐见贾敏连贾母都丢下了,偷窥贾母脸上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老太太,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表妹?”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敏儿在气头上,我们过去也没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这丫头性子倔着呢,小的时候和我置气,三天没吃饭。我们先回去,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说。”贾母只记住了贾敏气性大,却忽视了,当年最后是她退了一步,贾敏才消了气,开始吃饭的。跟着贾母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王夫人一眼,恨恨的道:“看你惹的事,等回家之后再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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