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七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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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自病倒以后, 病势越发的沉重,寻医问药不见一丝效果。觉得大限来临的她强撑着病体, 费尽心思为黛玉筹谋。不放心呀,不放心, 不管怎么安排,如何筹谋,贾敏都放不下心来。只是自她病重之后,还从来没费这么多的心思,说那么多的话,所以说到一半之后,支撑不住, 晕了过去。

其实不是贾敏不想早早的把人给黛玉配齐了, 而是配齐了又如何?若是她真的病逝,等贾府来接的时候,她相信,就算那时黛玉身边前呼后拥, 有一大堆人伺候, 到时能被她带去贾府的,恐怕依旧是小猫两三只。

黛玉天资聪颖,心有九窍,自然比别人想的多些。贾家接她过去,她就会想,既然是去做客,那么作为客人, 自然要小心一二,不能讨主子嫌。自然不肯大张旗鼓的带许多人去,免得让人觉得她张狂,从而惹人生厌。再则,她带的人多了,只怕贾家的人会多心,觉得她如此做派是怕贾家委屈到她,就不好与亲戚们相处了。

客随主便,这做客的,少不得要遵从主家的规矩,偏这边对于贾家的规矩不清楚。当年贾敏身边服侍的人乃是特例,并不能作参考。因此这人带多了惹眼,只能往少了带。到时黛玉带的人不够,贾母自然会给她配齐。何况自家的人到了贾家,人生地不熟的,到不如用贾家本府,地头熟,好使唤。黛玉也不忍身边服侍的跟着她背井离乡。……凡此种种,黛玉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多带人去贾家。

至于,林海,那更不要指望了,他对内宅的这种弯弯绕,一向不精通,自然是黛玉怎么说怎么是。在他看来,不过是服侍的丫头下人,不带就不带吧。反正少的,贾家自然会给补上,难道堂堂国公府还找不出几个会服侍的丫头。反正,由谁服侍不是服侍,何必一定要自家的人。何况,林家每年送到贾家的银钱,照黛玉的模样,打几个与她一般大小的金人儿,也尽够了,更不要说买几个下人,无论多少,都足够。

他们爷俩,从来没想过,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身边没有几个熟悉的,贴心的人,如何使得?使自家的与使别人家的,看着好像是一样,实际上还是有差别的。别人家的再好,在贴心,终究不是自家的人。做下人的,心中难免有些偏颇,别人家的人岂能一颗心完全向着自家?

比如原书中,贾母给黛玉的紫鹃。紫鹃自己也说,两人极好,黛玉待她比从家里带来的好十倍,一时一刻她们两个离不开。因此心中发愁,黛玉若是走了,她不跟着去说不过去。可是让她撇了老子娘又不愿意。于是为了她这点念头,就对宝玉说出黛玉会被接回姑苏的谎话来试探他,以至于宝玉恸痛迷心,惊动了贾府的一干人等。

先不说紫鹃的行为妥不妥当,若说她完全为了黛玉考虑,没有私心,那么她对宝玉所言,说因为两人要好,黛玉待她甚厚。因此若是黛玉将来离开贾府,她必要跟了去的。她是贾家的家生子,合家在这里。若不去,辜负了她与黛玉素日的情份。若跟着去了,又弃了本家,心中不舍。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终究真心为主的同时也夹杂着私心。偏紫鹃对黛玉还说什么她完全是为了黛玉的终身考虑,一片真心为她。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骗得了单纯的黛玉为之感动,因此更加看重她。

的确。若是黛玉嫁给了宝玉,不仅可以解决紫鹃的难题,而且黛玉的终身也有了着落,正可谓两全齐美。为了黛玉的终身兼她这点私心,紫鹃就打着为黛玉着想的旗号,自作主张,去试探宝玉。她的行为勉强可以说是忠心为主,急黛玉之所急,但是她有没有想过,这般莽撞行事会给黛玉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紫鹃在试出了宝玉真情的同时也把宝黛的关系明朗化,公开化。就算宝玉钟情黛玉有什么用,他的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做主的。她这样做,除了对黛玉闺誉的影响之外,就是让原本就不喜欢黛玉的王夫人更加厌恶她,加快了她分开黛玉和宝玉的步伐。

而原本作为黛玉最后依靠的贾母也会因此对黛玉产生看法。贾母虽然默许宝黛的婚事,但是不代表她可以接受两人私相授受,暗地定情。给宝玉和黛玉本来就不明朗的未来在蒙上一层阴影。就为了她不想和家人分离的这个念头,紫鹃把黛玉推到了悬崖边上。让黛玉退无可退,除了嫁给宝玉之外,再无其它的路可走。说到底,最终的缘由,就是紫鹃她不是林家的人。

下人们总是有个偏向,黛玉手里若是没有几个心里偏着她的人,让她遇事怎么应对?总不能一个千金大小姐亲身上阵,和一个下人去对嘴吧,这也太失体统了。再者,就黛玉的性子,和贾府错综复杂的环境,她也需要身边有几个家里带过来的得力的下人。

在这方面,黛玉年纪小,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没经过事,虽然知道出门做客比不得在自家,但是也想不深远。林海身为男人,心粗,考虑的自然不周全。父女两个生活环境简单,林家人丁单薄,无从见识亲人之间的争斗和倾轧。在他们看来,就算有那么一时想不到的地方,做主人的也会帮着考虑到了,毕竟主人把客人招呼周到本就是应有之意。何况黛玉还有亲外祖母照看,差不了。

这两个人想不到的,不代表府里没人想到。可是府里其他的人又何必趟这趟浑水?黛玉在贾家过得好不好,与他们有什么相干?贾家,是贾敏的娘家,是黛玉的外祖母家,是林家的至亲。若是说了,在黛玉没有亲身经历贾家的复杂之前,他们不但讨不得好,没准会落得个“挑拨离间”,说贾家坏话的嫌疑。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做。至于府里的几位姨娘,不要说出言提醒,她们不落井下石,暗中下绊子已经是好的了。

贾敏正是知道这些,所以才没有早早的把伺候的人派到黛玉身边。她想着,若是她无法避免旧有的命运,她就把她安排的后手都当作遗言说出来。将死之人的意愿,是无法被拒绝的。她临死之前对黛玉做出的安排,堪称殷殷慈母心,黛玉不管多么不情愿都得听从,何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黛玉没个不肯的。当然,她若是还活着,那就另说了。

这次贾敏是真的以为她过不去这道坎了,所以就把人指派给黛玉了。至于她隐藏起来的财物,本来也想着一并说出来的,但是孱弱的身体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等丁嬷嬷施展手段,将贾敏救醒,并重新为她拟定药方。贾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把银钱的事情也就按下不提。

原因是把这笔钱财交到谁的手中,贾敏还没想好。若是她真的就此去了,那么是不是说明命运无法扭转呢!若是命运真的无法改变,那么林海和霁玉是不是在她去了之后,也将不久人世?那么清玉、釉玉还有漱玉会不会也不复存在?毕竟在原来的命运中,黛玉是孤女一个。

若是那样的话,这钱交到黛玉手上最保险,因为至少能够确保彼时黛玉是活在这个世间的。可是,黛玉的秉性基本上继承了林海文人清高的那一面。就算贾敏多方面纠正,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黛玉仍然没有把黄白之物看在眼里。究其原因,除了本性之外,还有林海和刘夫子的教导之功。林海自不必说,刘夫子虽然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但是他也不屑在黛玉面前谈钱,认为那是件俗不可耐的事情。因此,黛玉也羞于谈钱。

前有林海,后有刘夫子,就算有贾敏在旁教导,并允许她出门,见识市井百态,黛玉受两人影响,让贾敏对她的教育起不到什么效果。黛玉每月二两的月钱基本上都存了下来,再加上逢年过节,或者夫人们交际往来,得了不少金银锞子,所以小小年纪,私房钱数额不小。她深宅大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里知道知道外面的市井经济。

何况黛玉出门,在外面也不过买些朴而不俗的新奇土物,在丰厚的钱包支持下,只会觉得东西便宜,根本不能体会到银钱的珍贵。而为了她安全考虑,贾敏就算让她出门,也不可能允许她去太危险的地方,所以黛玉并没有见识到贫民最低层的生活,也就无从体会“一文钱逼刀英雄汉”的窘状。

虽然,贾敏在家里的孩子读书识字之后,就开始着手让他们学习本朝律法,不仅要做到倒背如流,还要熟知其意。釉玉和黛玉学习的时候,曾提出异议,觉得清玉和霁玉是男儿,将来是要在外面办事的,学这个理所当然,可是她们身为女子,学了似乎没有多大用处。

贾敏之所以让孩子们学这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黛玉知道本朝“关于在室女财产继承”,为将来做准备。只是他们学习的时候,贾敏和林海都活的好好的,黛玉兄弟姐妹皆全,若是把真正目的说出来,绝对会让人认为贾敏疯癫了,哪有人好好的咒自己不说,而且还恶毒的诅咒一家死绝了。因此,贾敏告诉两小,虽然女子身处后院,也不该把目光局限于后院一亩三分地。

后宅之事从来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和外面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联系。明晓本朝律法,日常管理后宅,约束家人,交际应酬,……行事就有了准则,就不会在男子在外奔波劳苦的时候,发生后院起火的事情,“妻贤夫祸少”就是这个道理。只是黛玉年纪小,就算记下了律法,在父兄姊妹皆在的情况下,又不像贾敏这样,有“前瞻”的目光,也未必放在心上,当一回事。

何况,若是真的林家就只剩下她一个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算知道自己拥有林家的财产,可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闺阁儿女,孤苦无依,若不借助贾家的力量,这钱未必能够到她的手里。就算她拿到了这份财产,若是贾家真的起意谋夺她所拥有的那份财产,难道她还有什么法子和贾家相抗不成?就黛玉的性子,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痛苦。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除了担心黛玉不识银钱之外,贾敏还担心她纯良的性子。不识钱,没关系,身处贾家那样的环境之下,吃过几次亏,碰过壁后,就会懂得银钱的重要性了。可是黛玉这个别人待她一分好,她就十分的回报于人,真诚相待的性子让贾敏不放心。

若是把银钱交到黛玉的手上,贾敏担心,黛玉在疼她的贾母几句好话之下,就把这钱交到贾母手上了,让她的安排化为流水。在原书中,直到了黛玉死去,她一直都认为贾母对她很好,她在贾府的立足也全都是建筑在贾母的疼爱之下(后四十回的章节本文不承认,所以后面贾母对黛玉的慢待是不存在的。个人观点,应该是原著中贾母年纪渐老,精力不到,顾不过来,在仗着女儿封妃,势力增长的王夫人一步一步的逼迫下,从而对她支持的宝黛姻缘有心无力,最终无可奈何之下,赞同了王夫人让宝玉娶宝钗的意见。黛玉是死在二宝婚事定下之前。)。就算贾敏叮嘱黛玉,要把这份钱财藏匿好,不得告诉任何人。但是贾敏所说的任何人,未必和黛玉所认知的一样。

若是贾敏直言这其中的任何人包括贾母的话,黛玉必会觉得贾敏秉性凉薄,竟然连自己母亲都不相信,令人齿冷。恐怕她这个做母亲的形象在黛玉的心中不仅大跌,而且对她的话也未必肯言听计从了。若是解释的话,个中复杂的缘由,哪是和一个稚龄女童解释清楚的。再者,一面依靠着人家,一面又防备着人家,的确难为情的,让人说不出口。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黛玉太小了。就算贾敏再怎么教导,不管她多早慧,她都是一个娇养长大,不过六七岁,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没经过世情磨砺之下,有些东西是无法理解的,可是真等她经过贾府的风霜之后,付出的成长代价未免又有些昂贵了。

思虑种种,醒过来的贾敏就把她藏起来的钱财之事暂且按下不提。准备看看,用了丁嬷嬷的药后的情形再说。“虽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是说发病快,病好慢,但是换了药之后,贾敏虽然依旧病卧在床,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转,待到后来,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四个孩子看见贾敏身体好转,一个个喜极而泣,黛玉更是一大哭。看着站在床前的几张原来满是担忧和惶恐的小脸因为她病势渐轻而展露笑颜,贾敏心中怆然,看来她这病,可是吓坏了他们。

本来,几个孩子自幼锦衣玉食,又有贾敏的精心看顾,再加上婴儿肥,小脸圆润,可是如今却瘦削下来,露出尖尖的下巴,格外惹人怜惜。“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若是贾敏真的去了,指望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林海看顾好几个孩子,根本是天方夜谭。

母亡,父亲又顾不上,亲生父母都靠不上,这世上还有谁来怜惜几个孩子?想到因为她不在了而被送到贾家的黛玉,所受的种种苦楚,贾敏心中又是一痛。望着站在病床前小小的几个人,贾敏心中一软,下了决心,她才不管什么宿命,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而且要好好的活着。只有她活着,别人才不敢糟践她的孩子!

有了强烈的求生意愿,再加上丁嬷嬷的精心诊治,贾敏在死亡线上徘徊了多时,转了一圈,终于回来了。只是人虽然救了回来,可是到底大伤元气,贾敏足足将养了一年多才停了药。此次痊愈之后,日常生活要倍加精心,稍不注意就很有可能再次染病。为此,贾敏和黛玉一样,也开始吃起药膳调养身体。除此之外,不管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健身方法,贾敏皆拿过来,在不引人侧目的情况下悄悄的锻炼着,为的就是尽早把身体养好。

病好之后,因为贾敏的身体不宜劳心劳力,贾敏想着在白姨娘、章姨娘和文姨娘分管家事的基础上把管家之权再次拆分,交付下去。反正府里经过她接二连三的整顿,已经牢牢的握在她的手中了,就算她养病不管事,几位姨娘想着借机做点什么,也绝非易事。只是贾敏有心,几位姨娘却不肯省事。

早前,贾敏让白、章、文三位管事的时候,田姨娘就已经心生不忿。论资格,她比不上白章两位。可是她和文姨娘是一起进府的,凭什么她能帮着管家,而她就只能在一旁看着?难道就因为文姨娘生了个小崽子?田姨娘不服,早前她就向林海闹过,只是林海一句“后宅的事情全由夫人做主”将她的要求堵了回去。

如今贾敏病重,田姨娘的心思又起来了,一面打着为贾敏分忧的幌子,又向林海要管家之权。一面找几位姨娘的麻烦,下绊子,上眼药,向林海哭诉她的委屈,说几位姨娘借着管家“苛待”她。几位姨娘正想着趁贾敏病弱,扩大手中权柄之时,怎肯让人“虎口夺食”,何况田姨娘背后还对她们下暗手,自然要给予还击。

一时之间几位姨娘闹得不可开交,让林海烦不胜烦。即为外面公务忧心又担心贾敏的身体而心情烦躁的他一怒之下,将几位姨娘的管事权全部收回,让贾敏房里的媳妇和嬷嬷管着,反正一切都有例可依,实在不行,可以问贾敏。反正就算是几位姨娘管事的时候,碰见委决不断的事最后还不是要让贾敏拍板。

对几位姨娘的争斗,贾敏选择冷眼旁观。倒是最终林海把她们的管家权全都收了回来,还出手惩戒,并责备她这个当家主母待下过于宽厚,让她有点惊讶。对家里的这几位姨娘,贾敏是真的宽宥。面对她们的不怀好意,贾敏只是一味的防御,甚至是逃避。明知道她们不安分,也没有实施什么霹雳的手段,只是卸了她们的爪牙,让她们就算再想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起初是因为,贾敏觉得她是穿越而来,心理上带着一股天然的优越感,不想陷于宅斗之中,所以从不主动出击,只是被动的防御。待到后来虽然意识到了后宅争斗的残酷,可是贾敏却不想逾越了心中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不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她不想让手染上血。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凶兽,蛰伏在道德的约束下。可是一旦某些道德底线被打破,那么在放出凶兽的人心指使下,会发生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和控制。所以,在贾敏可以控制的情况下,她对于几位姨娘的小动作,虽然表面上只是敲打警告一番,但是在心里默默的为其记上一笔,累积之后,再行出手,务求一击必中,免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因此,几位姨娘在她的这种“宽大”中折腾着,没想到她们的举动尚在贾敏容许的范围内就已经先惹翻了林海,管家权收回,每人还被禁足半年,田姨娘惩罚加倍,涵容更是因此被厌弃。

涵容虽然面上待遇和姨娘一样,可是不过是个通房。身为通房,无法像姨娘一样长久的留在林家,是可以随时被打发出去的。贾敏曾经说过,她若是有个一男半女,就可以被抬为姨娘,可是早已经被几位姨娘严防死守的涵容怎么可能有怀孕的机会。心急想正名的她也曾旁敲侧击的向林海撒娇看能不能把她直接提上去,得到的结果自然是失望的。

等贾敏病重,涵容忍不住了。若是贾敏真有个万一,不管是新来个主母,还是府里的几位姨娘,都不会容下她,因此她找了个机会向林海提出抬她为姨娘,借口是“给贾敏冲喜”。话刚出口,林海幽深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半晌,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等后来贾敏要养病,把管家权下放的时候,田姨娘以帮她抬姨娘为条件,拉拢了她做帮手,和其他几位打擂台。事情闹大,惹怒了林海,几位姨娘受到惩戒,涵容更是因此不被待见。虽然明面上没有处罚,但是只要有林海出现的地方,就不允许涵容在那出现。林海更是绝迹于涵容的房前,而后更是将她打发了出去。

涵容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在后宅争风中失败是一个原因,更大的缘由是她提不起来的爹娘惹出来的。此次老皇退位,新皇登基,大肆改革。原本林海递上去被搁置的整顿盐务的办法被启用。身为倡议者,又是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主持此事,责无旁贷。这番盐务整顿,牵涉的瓜葛和利益让不少人寻门路求到他的门上。主持内务的贾敏这时病卧在床,让本来想走夫人门路的人大失所望。偏这个时候,有人打着林家的旗号行事,打听到对方家里的女儿是林海心爱的姨娘,有那钻营的或者不怀好意的,就往这家送了重礼。

事情暴出来,一查,查到了涵容父母的头上。得悉真相的林海,大怒,本来看在涵容是贾敏身边出来的人份上,他虽然不待见她了,但是还是把她留在家里。如今见她的家人这么不知事,竟然敢打着他的旗号任意妄为,自然不肯再留下涵容。为了避免“惊扰扰”到病中的贾敏,林海下令,直接把涵容撵了出去,把她的家人以欺诈的罪名送进大牢。处置完,林海亲自到上房告诉贾敏,让她不要觉得他为涵容的事情而伤了她的体面。

病床前,贾敏听到林海饱含歉意的言语,再一次确定两人不在一个脑波上。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老公和别人分享的。涵容是她身边的人不错,可是从她选择作林海的通房丫头开始,就已经站在贾敏的对立面了。林海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因为涵容是贾敏身边的人,她犯了错,被处置,还担心贾敏会护短,护着她。让人无法理喻。

对林海,贾敏已经无力了。林海的行为在当前社会规则下,并没有错。就连写出“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纳兰容若,还不是生活在娇妻美妾的环绕中,哪怕妻子过世,哀伤到形毁骨消,从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身边还不是接二连三的出现新的女人。所以,对林海的行为,就算生气,气坏的也只能是自己,因为严格遵守社会准则的林海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本来,看到林海因为她病重不起,忧心忡忡,吃不好睡不好,每日亲身守在病床前,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让贾敏有些感动。想着,等病好后,是不是改善一下目前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拉近一点儿彼此的距离。如今看来,算了吧,还是保持现状为好。

时间就在贾敏调养身体,林海改革盐务中流逝。孩子们也一天天的长大了。跟随弘一法师学习多年的清玉和霁玉于去年和弘一法师结束了四处游历的生活,回到了扬州,开始为科举做准备。在参加正式科考以前,考生先要取得入学的资格,即成为生员。

生员入学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称为童试的县、府、院三级考试。另一方法是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监生中有皇帝恩准的恩监;因长辈曾为国建功而特准的荫监;和最常见的透过捐献金钱财物而成的捐监。

林海身为二品大员,他的名下有一个入监读书的名额。另一个名额,以林家的家资和权势为其捐监也很容易就能做到。但是不管是清玉还是霁玉,都拒绝走捷径,想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考试,取得入仕的资格。对此,林海和贾敏两个自然乐观其成。

清玉和霁玉顺利的通过了童试,得到了秀才的身份,并且在最后的府试中考了一等,成了廪生,每月有二两银子一斗米的收入。为此,清玉和霁玉两个得意洋洋的在釉玉、黛玉和漱玉面前炫耀,被姐三个毫不客气的敲了一笔竹杠。

在清玉和霁玉随弘一法师游览九州山河的时候,贾敏并没有把釉玉、黛玉和漱玉拘在房里,也时不时的带着她们踏青、拜佛、游河、赏景,……并且借着给回祖籍苏州给婆婆办十年的冥祭的机会,带着三人玩遍了姑苏。除此之外,贾敏还利用林海查探福建盐场改革情况之际,带着三个女儿去了一趟福建。

在福建,贾敏带着釉玉她们三个,住了大半年。在福建,贾敏除了检查了和与她联合作海贸生意的姚家交上来的账本,并收取了分得的利润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彻底矫正了黛玉的“君子耻于言利”的毛病。

这几年,不管贾敏怎么教导黛玉,黛玉对经济事务都不感兴趣,说的多了,甚至让黛玉觉得她这个母亲浑身充满“铜臭味”,为此母女两个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在这方面,就连林海,也不支持她。其实就贾敏而言,并不想把黛玉教成锱铢必较守财奴。对贾敏来说,在她眼中,一文钱和一千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她并没有把钱看得多重。

只是贾敏无法接受的是黛玉在欣赏“千金散尽还复来”豪迈的同时却不知道,钱,有赚才有花。而黛玉只学会了“花钱”,却无视“赚钱”这一个过程,只认识到“钱不是万能的”,却没有认识到“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个道理。就算黛玉是仙子,可是她也要懂得,在这个红尘俗世,仙子也是要吃饭的。

到了福建,贾敏在查账之余,就想着借机教导一下黛玉。这里没有林海护在前面,而且远离扬州,正好便宜行事。用一身粗布衣衫换下了黛玉身上的锦绣华服,又蠲了她身上所有的首饰,贾敏派人将黛玉送到了自家庄子上一户勉强过活的庄户家里。贾敏希望黛玉在那里能够明白不管她怎么教导,都学不会的东西,做个真正的“能驱使金钱而不为金钱所使”的雅人。

经过此事,黛玉到底有什么感想,贾敏并没有问。但是本来按照贾敏的计划,黛玉至少要在农家住上两三个月,可是不到一个月黛玉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本来只爱好琴棋书画阳春白雪这些风雅之事,连女工都不太感兴趣的黛玉,面对贾敏花大价钱请来教导她们姐妹三人的绣娘,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只当作打发时间的余兴节目,也端正态度,和釉玉、漱玉一样认真的学起来了。虽依旧爱风花雪月,可是对于贾敏教授的经济事体,人际应酬往来,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不屑一顾。对于黛玉的改变,贾敏很是欣慰,不由得慨叹,看来,响鼓还需重锤敲。

从福建回来后,贾敏再也没有带三人离开过扬州。不过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已经很知足了,比起她们被关在家门,只能在扬州城有限的几个地方走动的朋友,她们已经好多了。只是和跟着弘一法师四处领略九州风光的清玉和霁玉相比,她们又不免吃味起来。不过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这样,她们就算嫉妒也无可奈何。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清玉和霁玉随着弘一法师出门一趟,洗去了身上的浮躁,人变得沉稳多了。面对他们的变化,最欣喜的不是贾敏,反而是林海。和两小谈过之后,他整日里捻须含笑,直呼林家后继有人。所以在两小考完童试,林海和贾敏商量,决定送他俩到京城读书。霁玉入国子监,清玉入官学。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弘一法师教的不好,而是为了清玉和霁玉的未来考虑。一朝天子一朝臣,林海身为先皇的臣子,把持着盐政这么一个肥缺。像这样的职位,一般情况下,都会被新皇酬以他的心腹干将,不会交到别人的手中。

但是,林海心中有数,他不是新君的心腹臣子,就算他再出色,新君也不容许不是他的心腹在盐政这个职位上。若非新皇刚刚即位,暂时在朝臣上面不宜有过大的动作。林海在巡盐御史的职位上,不仅有帮着新皇稳定江南局势的职责,同时还主持着盐政整改,不能替换,否则,他早就被调职了。

林海估计,他很有可能再在盐政上连任一届,等盐政的整改各项步入正轨就离开。他在外任这么多年,已经做到了正二品的高官,因此继续外任的可能性不大,多数会被调回京。如果新皇认为他还不错,那么林海就有可能进六部作长官,若是新皇看不上他,那么他回京之后,会挂个大学士之类的官职荣养。

既然要回京,那么就要早作准备。因此林海让两个孩子到京里读书就有打前锋的意思。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林海想为两个孩子扩展人脉。扬州不是不好,只是远离中枢,终究有所不便。何况,扬州的官宦世家不过就那么几个,比不得京城。作为弘一法师的弟子名头好听,可是清玉和霁玉不能永远窝在通明寺不出来,是要入世的。况且不在弘一法师跟前,不代表不能继续跟他学习。

京城是权贵最多的地方,除了宗室,还有豪门,有世家,有勋爵,有显贵,有清流,……他们的子弟大都生活在京城,在那里读书习武。这些人中的多数在将来都会成为新皇麾下的一员。清玉和霁玉将来步入仕途,将会和他们同殿为官,那么先熟识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以林家的权势、财力和清玉的成绩,他完全可以和霁玉一起入国子监读书。之所以把他俩分开,除了积累更多的人脉缘故,还因为嫡庶有别。虽然在林家,清玉和霁玉的待遇一样,但是社会上,嫡庶还是很分明的。能入国子监读书的,基本上没有庶出的子弟。身为庶出在没有出仕为官之前,一般情况下是打不进嫡出的圈子里的。就算进去了,也会被人瞧不起,受到排挤,被人当做小厮一类的看待。因此,林海安排清玉进官学。

清玉去的官学是林海写信问过在京里的几位同年故交,挑了又挑的。在里面执教的除了从翰林院致仕的几位老翰林之外,最差的也有个举人功名在身。在里面读书的,有那考取秀才,却进不了国子监,退而求其次进来读书的,也有权贵之家的庶子,还有那官位不高,出身小吏家的没有荫监资格的孩子,也有那出身平民百姓之家,刻苦读书想着鲤鱼跃龙门的学子,……虽然鱼龙混杂,可是那官学也是京里数得着的,近年来里面很是考取了几名进士和举人,深受好评。

对于林海对两个孩子的前程的安排,贾敏深表赞同,只是就这么让两个远赴京城读书,她不放心。此去京城不比在通明寺学习。不管怎么样,通明寺都在扬州的治下,在贾敏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出去游历,以弘一法师的身份,衣食住行都不需两小操心,安全也有保障,贾敏并不太担心。但是京城不一样,京里的水深,没有大人在身边,就两个半大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找谁,贾敏怎么都不放心。

不说别的,单饮食住宿就是个大问题。国子监还好些,给那些家不在京城的学子提供吃住。但是,林家在京有房,不知道国子监是否收留他?何况还有清玉呢?清玉的官学不提供食宿,一切自理。就算林家在京里有宅子,可是自从林海外任,那边除了留下几个看宅子的,再没有旁人。那宅子虽然说每年都修葺,但毕竟长时间不住人,真要住进去终究需要好好整理一番才是。

一旦清玉和霁玉入住,府上就需要有人管理,这可不是多带几个仆从就行的。清玉和霁玉每日里忙于学业,自然是无暇管理,何况身为男子,怎可插手内宅事物?托付给别人,一日两日还好,天长日久,又不是自家孩童,怎能尽心,定然有照顾不周道之处。何况,京城纸迷金醉,奢华之极,若是无人监管,很有可能让两小迷失。贾敏把她的思虑讲给林海听,林海想了几天,决定让贾敏带着孩子们先回京,照顾清玉和霁玉的日常生活。反正,没两年,他也该回去了。

两下商定,就往京中送信,让正在督造藏的林安赶紧把林家在京中的房子打扫收拾出来。说起这藏来,又是一个笑话。当初林海请高人设计出藏的图样,送到京中让林安照图建造。眼看就要建成之际,林安来了一封信,告诉林海,因为朝廷规定,内城建筑的高度没有皇家特旨不得超过皇家宫殿的。所以,眼看就要建完的塔楼模式的藏不得不拆掉。

收到消息的时候,林海在贾敏面前使劲拍着额头骂自己是“猪脑子”。这个规矩林海不是不知道,只是马虎了。他想着林安在京里督造,自然会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提醒。林安是个老实头,属于主家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交代他什么事情就闷头干活的人,从来不多嘴,也不乱打听。

当初就是看中林安的� ��实才挑的他到京里,为的就是避免惹事。也正是因为他这份老实,所以他完全听从林海的指令行事,从来没想过要打听一下在京里建房子的讲究。在他看来,不就是建房子嘛,买来材料,请来匠人,开工就是。而林海请来设计的人以为这藏是在扬州建造,只想着设计的怎么完美怎么是,自然也想到这个上去。三下里一马虎,结果出了纰漏。

为此,藏的建造又要重新选址,再次寻人筹划起造,因为原来的地方不够大,就算造了房子也摆不开那么多的藏书。所以如今新的藏,还在选址中,正可谓好事多磨。对此,贾敏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因为她一开始就不赞成选中的地址,地方窄小不说而且还在权贵之地中间。本来建造藏是为了惠及天下学子的,在权贵云集之地建造藏,贫寒士子去看书太不方便了。这个世界可不像她来的那个世界,贫苦人家想去市中心无所谓,是有限制的。

拟定了由贾敏带着孩子进京,自此长住京城。将来再次回来也不过是处理这边的产业。因此贾敏此次除了留下扬州的产业作日常花费和交际应酬之外,库房的存银和值钱的古董字画,金银细软尽数带入京中,整整齐齐的收拾了二三十个大箱子。扬州这边的内宅事物由文姨娘总揽,其它几位姨娘在一旁协助。至于仆妇,除了每人身边服侍的和家生子,从后买的人中挑出好的,剩下的则本着自愿的原则,不够的贾敏则打算到了京里在采买。

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个听说要进京,一开始非常开心,兴奋过后,心中又满是离愁。舍不得林海,舍不得在扬州交下的朋友,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舍不得眼中看惯的所有。漱玉更是因为要和文姨娘分开而连着几日哭红了双眼。

收拾东西的时候,贾敏从她的陪嫁的箱子底翻出一包“绝育药”。这是她出嫁前夕,贾母塞给她的,准备用在恃宠而骄,行为猖狂的姨娘身上。或者,等她生出嫡子,不想让庶出的孩子刺眼的时候,用在林海身上的。只是,原主的情况特殊,这包药直到她香消玉殒,都没有用武之地。翻检着记忆中的前尘往事,虽然贾敏知道那个和她面容相同的女子并不是她,但是她也无法做到像一个旁观者在看电影一般冷静自持。

手里捏着药包,贾敏思索了半晌,这次北上,和林海分开并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少说是一年两年的,多说三年五载也很有可能。这段时间里,再冒出一个庶子庶女来大有可能,若是给林海用了这个药,就可以一劳永逸的杜绝隐患了。

林海极擅养生之道,这点从他教导黛玉饭后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可见一斑。古语说“十滴髓生一滴血,十滴血生一滴精”,损失□,会大伤元气,使骨髓空虚,从而精髓枯竭,早夭短命。所以他在女色上并不看重。《黄帝内经》强调人要“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符”。医者认为“冬至阳生,真火正伏;夏至阴生,真水尚微”因此就房事上提出“春二夏三秋一冬无”的理论。已经上了年纪,讲究惜福养身的他比照这个只少不多,完全一副清心寡欲的状态。

自从贾敏生下霁玉之后,因为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她和林海同房的次数并不多,到了最后这一年,因为贾敏一直缠绵病榻,更是杜绝了鱼水之欢。但是林海为了表示对她这个嫡妻的尊重,每个月依旧有大半的时日是在她房里度过,睡在套间里面的床上。剩下的日子扣除他每月忙于公事和耽于爱好在书房里过夜的时日,每位姨娘分吧分吧,不过就是一两天而已。再以他的好恶为标准,有的就要独守空闺,两三个月才轮上那么一天,有的则稍微多上几天。

自从林海罢免了府里姨娘们的管家之权之后,他踏入她们房里的次数更少了,剩下的时间,更多的停留下在书房里面,再剩下的又用来和几个孩子相处。这样的他,似乎不值得浪费这药了吧?贾敏拿着这药犹豫了半晌,目光落在博古架上那个她让醉墨摆起来的雨过天晴色的汝窑茶盅,一下子想起贾母写给她的关于子嗣的密信,贾敏只觉得心中发冷,手中的药重逾千斤,她叹口气,把药和药方原样包好,丢进箱子里,落下了锁。

启程之日,贾敏带着几个孩子挥别了林海。三只大船浩浩荡荡的沿着京杭大运河扬帆北上。此行,从扬州启程,过淮安、淮阴,经徐州、沧州,直达京都。水路通达,昼行夜宿,就算船行缓慢,有月余也该抵达了。只是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个,去了头几日的离乡之情,身边有母亲陪伴,又有清玉和霁玉凑趣,每到一地就给三人讲述当地的诱人风光。

三人在清玉和霁玉的逗引下,已经不满足手里捧着《徐霞客游记》和《山水杂记》这样的地理游记,对着地图过干瘾了。因此,每到一处,就靠岸停几天,然后在清玉和霁玉的带领下,寻访当地的风景名胜,品尝其特色食品。如此耽搁下,多花了一倍的时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这可急坏了在第三条船上的人。

贾敏此行还带着一名特殊的客人——甄英莲的母亲,甄封氏。当年,贾敏回姑苏给婆婆办冥祭,住在客栈的时候,遇到了甄封氏。当时她拎着个篮子到客栈货卖。贾敏听说过这种职业,因为大户人家的女人们不好出得门,就有那妇人走东家串西家拎了头花、不值钱的首饰、胭脂之类的小东西,或者其它新奇有趣又不贵的东西,到大户人家货卖,讨赏。只是这种掮婆去的所谓的大户人家还到不了林家这样的高度。就连勉强进去了,也进不得二门,只能在外把东西售给府里的丫鬟婆子。所以贾敏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心中好奇,如今碰到了,就把她叫了过去。

贾敏见甄封氏进房来,目光最先从屋里年纪较轻的小丫鬟身上扫过,然后才给贾敏见礼,让贾敏有些诧异。而后,又见她头发花白,衣着整洁,言语知礼,行为有度,没有丝毫谄媚之意。在货卖的时候也没有一般小商贩一样斤斤计较,反而一副并不太在意的模样。被丫头指出她贩卖的堆花还是从林府里出来之时,面上也不见窘迫。甄封氏的种种表现都不合常理,贾敏心中奇怪,因此询问她的姓氏,得知她是甄封氏的时候,贾敏也就明白她为何如此了。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甄封氏做这种提篮卖货的行为,最重要的目的是想借此看看能不能找到女儿,求财是次要的。

贾敏看到甄封氏头上的白发,苍老的面容,只觉得五味陈杂。甄封氏年纪比贾敏大不了几岁,可是经过女儿丢失,家计败落,丈夫出家打击的她和贾敏站在一起,根本不像姐妹,说是母女还差不多。如果贾敏没有遇到甄封氏,那么甄封氏过的如何贾敏根本管不着。可是贾敏遇见了她,而是看到她变成了这幅模样,又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的下落,若是就这么袖手旁观,走了,贾敏觉得她良心上过不去。

于是贾敏向甄封氏表明身份,告诉她,她可以帮着她找女儿。如果甄封氏相信她的话,就跟她走。起初甄封氏对此表示怀疑,贾敏一句“你有什么好让她图谋的,帮她只是因为大家都有一颗做母亲的心而已。”打消了甄封氏的疑虑。于是甄封氏收拾她的所有,带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娇桃随贾敏来到了扬州。而今,又跟着她,去往京都。离开扬州,甄封氏恨不得立时就到了京城,进而借住贾敏娘家的力量,帮她找女儿,如今见贾敏一行人走走停停的,真是急坏了她。

好在,不管这路有多长,走的有多慢,终有到头的那一天。在路上花了近半年的时间,船终于到了京都码头。到达码头的时候,天色尚早,船在河中下了锚。跟着林图在京里办差的林园带着媳妇从收到贾敏要进京的信,计算着日子早早的就来码头等候,并与码头这边遇到了收到贾敏进京的消息,带着贾母的命令,亲身来接的贾琏。两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心慌的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赶忙去信询问。从回信上得知一行人正在游山玩水,到达日期不定。无奈之下,贾琏只好先回去,留下王信夫妇和林家一起在码头等。留下的两家商量着,轮换着守在码头等候。

贾敏他们到的这日,正赶上林家轮守。林园夫妇接到了贾敏一行,弃舟登岸,于贾家前来接人的人员汇合,奔赴京城。贾敏带着几个儿女,一行人于下午进驻林家东南的京郊庄子上。这边,贾敏一面安排人往贾府上送消息,一面将甄封氏安排妥当,将坐船时就已经分装安排妥当的物件留了下来,吩咐林图把它们送到林家老宅。

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贾敏大异于素日的简雅衣饰,盛装装扮起来。一身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对襟褙子,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小立领中衣,颔下的盘扣上是一颗以指甲盖大小粉色宝石为主体,其它各色碎宝石为辅镶嵌而成的蝴蝶作的扣子。海蓝梅花刺绣马面裙,那一整枝梅花,虬结苍劲,从裙子的左下角,蜿蜒而上,占了足有三分之一的裙幅。

头挽高髻,中间插了一只大赤金嵌玉镶珠蝴蝶梳篦。那蝴蝶展翅欲飞,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相映生辉。触须和翅膀随着贾敏的动作微微颤动,更显得上面的宝石耀眼灼目。脑后的玲珑立体赤金五彩蝴蝶压发与领口的扣子、发前的梳子相互呼应。

露垂珠琏金抹额,精致无比,一粒粒的石榴石围绕着中间的椭圆翡翠珠,有众星拱月之势。鬓边一只红翠滴珠凤头钗,耳边红宝石攒成的梅花坠子和垂下的水滴状的红翠交相辉映。腕上一串翡翠手串,手串的翡翠佛头相连,下穿红色的珊瑚珠。手上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这一身打扮愈发衬得贾敏容色照人,风姿高雅,庄重华贵。

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也已收拾停当,来给贾敏请安。一样的衣着,都是一身雪荷色银白小朵浅金菊花纹样云锦长袄,下边是同色同款同质的挑线裙子,外罩束腰对襟比甲。釉玉的是一件浅玫瑰粉印花滚宽边羽纱的,黛玉的则是蟹壳青镶领品蓝云雁纹锦粉蓝撒花的,漱玉的是水绿色压松绿绣花边软缎开领的。锦缎斗篷的颜色和每个人身上比甲的属于同一色系,只是深浅方面有所不同而已。

发饰上,三人都留着覆额的刘海,鬓边垂下两缕头发。釉玉梳着弯月髻,用一只双菱赤金大发夹固定住了头发,并戴了两朵精致非常的石榴红绢花,又斜斜插了两柄半月型镶珊瑚瑁玳蜜蜡插梳和一只小巧的累丝镶蜜蜡三翅斜凤钗,耳上坠着赤金嵌蜜□□眼石的坠子,鬓后一只绞金银丝的“闹蛾”,须子微颤抖动,十分灵俏。手镯则是用金刚石镶成的一大朵菊花和六朵小梅花连贯而成,璀璨耀眼。

黛玉则是偏分的三环髻,鬓边的两缕头发于耳畔扎紧,扎成了麻花辫,干净利落之余带着紧致精巧。发中插有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装饰。那花乃是米粒大的各色珍珠加各色宝石点翠镶金做成的和真花一样的饰品,花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光彩夺目,精巧逼真,让人见了忍不住叹一声巧夺天工。水晶叶子耳坠晶莹剔透,摇曳生辉。手上是一串绕手三四圈的珍珠手串,颗颗都有拇指大,圆润莹白,滚圆明净,绚丽晕彩。清雅中暗藏华贵。

漱玉用凤尾缠丝扁簪将头发从尾梢定住,将双丫髻梳得高高的,发髻间一对红宝石串珠金丝缠枝发环点缀其上,一对点翠镶红宝石金银绞丝花钿对称分插两边,零零散散的几星淡绯璎珞散在发上。右鬓间插了一只金坠角扁簪,下面坠着红珊瑚滴珠,螓首轻扬之际,晃动之间便有光华闪烁,与耳上的摇曳生光的红宝灯笼耳坠相应成辉。腕上一对镂空雕花象牙镯,一对嵌金缠丝玛瑙镯,因怕两对镯子相撞,又在当中戴一个单圈的红珊瑚手串。

贾敏仔细打量过三人,见都按照她的吩咐在出门做客的正装之外,再添几分华贵,却也不失书香之家的风雅,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三人光秃秃的脖颈上,贾敏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道:“把你们贴身带着的玉锁用金项圈带在外面。”所有的地方都要让贾家的人无可挑剔了去。

原本釉玉她们三个的玉锁都配有做工精细,金光璀璨的金项圈,只是三位都嫌弃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把脖子上都坠了下去,又觉得整日里戴着它,有炫富的意思,所以哪怕是经过高僧加持过的,也不肯带。把玉直接用络子络上,贴身佩戴,金项圈置之高阁。无奈之下,贾敏让人把红玛瑙珠上微雕刻着保平安祈福寿的经文,然后穿成珠琏,用来给她们佩玉。

闻言,釉玉她们三个面面相觑,黛玉代表她们三个,开口:“母亲,我们这样已经够明光闪耀的了,够好的了。再戴上璎珞圈,把玉锁拿出来,光耀灿烂,都能灼伤人的眼睛了。我们是到外祖家拜访,又不是去炫富,用得着插金带银,浑身上下挂的满满当当的吗?”

贾敏轻弹一下黛玉的额头,道:“让你们戴起来就戴起来,怎么这么多话?我们是去拜访不错,可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们的外祖母必会留我们在府上住下,而我们在京城的旧宅暂时无法入住,所以势必要在你们的外祖家停留一段时日。留下归留下,我们却不能被看作是上门打秋风,依附亲戚家的住客。”

了解贾家下人是什么嘴脸的贾敏宁愿被看作是“炫富”,让整个贾家下人明白他们一行是有家底,而不是什么来搜刮的穷亲戚,也绝不能让他们小看了去。要从一开始就竖立了俯视,让贾家下人仰望的角度。

见黛玉摸着被贾敏弹的地方,不服气的张嘴欲驳,贾敏又道:“你们的外祖母当然不会这么想,但是未必别人不这么想。再说,你们也见到接我们的这几个三等仆妇了,服饰颜色花哨富贵,已是不凡,何况今至其家?若是我们穿的简薄了,不免会被人瞧不起。在我给你们讲过的‘茶,喝茶,请喝茶’‘坐,上坐,请上坐’的故事中不是说过这世上有的人浅薄无知,惯会以衣饰取人,你们外祖家人口冗杂,少不了那专门长着一双用‘富贵眼’看人的。”

顿了一下,贾敏又道:“我们此去你外祖家,虽是走亲戚,可是说到底还是出门做客。既然是做客,那自然要郑重一些才是。林家四代列侯,你们的父亲又高居二品大员,门第上并不输于你们外祖家,可是我们毕竟远离京城,又是第一次上门,因此绝对不能丢了林家脸面,让人瞧低了去。”

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个见反对无效,只好乖乖的把金项圈拿出来带上,把玉锁露出来。贾敏打点好东西,又吩咐林图几句,一行人在急急忙忙赶来的贾琏带领下进城。行了半日,到了贾府,从东侧门入府,贾琏带着清玉和霁玉两个去拜见贾赦和贾政。贾敏带着釉玉、黛玉和漱玉由车换轿,继续往里走。

府内贾母正房二门外的垂花门前,邢夫人的陪房王保善家的、费婆子和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郑华家的早已经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候着了。轿停,周瑞家的身子一偏,把跟她抢着上前的王保善家的挤到了后面,打起轿帘,伸手扶贾敏下轿。王保善家的不甘心的摸了摸鼻子,恨恨的瞪了周瑞家的一眼,走到后面釉玉轿前,郑华家的站在黛玉轿前,费婆子在最后,扶漱玉下轿。四人伸手扶住贾敏母女四位的同时,目光从她们的头上到脚下飞快的扫了一遍,虽然她们自以为作的隐秘,无人察觉,可是贾敏她们依然感到了她们打量的目光。釉玉姐妹三个,心中嘀咕几人无礼的同时感叹果真被贾敏说中了。

贾敏带着三个女儿,后面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往贾母的正房来,刚过垂花门,过了抄手游廊,到二门,华服盛妆,打扮的花团锦簇的王熙凤脸上露笑,紧走几步,早已经一盆火似的迎了上来,嘴中的姑妈喊得不离口。凤姐自来熟的伸手挽上贾敏的胳膊,道:“可是把姑妈给盼来了,就这么半日功夫老太太可不知派人来问了多少遍了,若是姑妈和妹妹们再晚些来,只怕老太太急得要都要派人出去接了!”说的贾敏和釉玉几个都笑了起来。

走在后面的邢夫人和王夫人见状快走几步,赶了过来。因为贾赦续娶邢夫人的时候,贾敏已经出嫁随夫在外,两人并没有见过。虽然此刻站在对面,都知道彼此是谁,但是还是需要王夫人把邢夫人和凤姐介绍一下。两下认识完毕,王熙凤亲亲热热的上前挽上贾敏的手,一起前行。

穿过穿堂,过屏门,转过小厅堂,……就见贾母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正房廊檐下翘首盼望着。贾母早已是望穿秋水了,从昨日得了消息知道她们今日会到,就茶饭不思。一早上便派贾琏去接,等贾琏走后更是不住的派人到大门询问,一盏茶一趟,越等越急。好容易等到一个小厮在门外回话道:“姑太太一家已经到门口了,大太太,太太和琏二奶奶在二门带着人去接呢!”贾母当下喜上眉梢。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外面丫头一声声地传进来:“姑太太到了!姑太太到了”

一时贾敏走入庭院里来,贾母看见贾敏的身影,在鸳鸯的搀扶下,急忙的迎了上去,不等贾敏有什么反应,就抱着她大哭起来。耳边听着贾母叨念着多年不见的思念之情,贾敏也被贾母哭的觉得心中酸痛,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周边的人,就是眼中无泪的,也用帕子使劲的揉着眼睛,直到把眼睛揉红为止。

哭过片刻,众人忙上前劝解,贾母和贾敏两人分开,携手进房。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贾敏扶着贾母在堂上坐了,脱去身上的锦澜披风,带着三个女儿给她磕头见礼。贾母忙又起身走下来,亲自扶起贾敏,拉着她在她身边坐下,口里道:“一别十多年,当年你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也不过比迎丫头们大几岁。谁知一转眼都是这些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才舍得回来看我,真是个狠心的丫头。本来我想着还不知道能见不见呢。前几年收到你病重的消息可把我给吓坏了,可是佛祖保佑,竟然叫我在咽气之前我们母女两个又见面了。”嘴里虽然埋怨贾敏狠心,可是贾母眼中含笑,望着贾敏的目光慈爱非常,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模样。

目光落到釉玉、黛玉和漱玉的身上,贾母笑着点点头,不住声的赞好。身后的鸳鸯早已经把准备好的表礼拿了出来。一人一个五彩锦绣金线缠丝荷包,这荷包珠绣辉煌,镶珍钉宝,极其华丽耀眼,上面的刺绣栩栩如生,不看里头东西,光是这荷包就价值不菲了。何况荷包还鼓鼓的,摸上去硬硬的,明显里面装了东西。三人忙拜谢过,双手接了过来。

拜过贾母后,贾母起身离座拉着贾敏的手亲自为她和三玉介绍屋里的人。一行人来到邢夫人跟前站定,虽然刚才在外面两下已经认识,可是在此还需正式的介绍一遍。姑嫂两个相互拜见后,釉玉三个也跟着拜见大舅母和二舅母。两位也各自有给三人的表礼。王夫人的是每人一对赤金石榴花缠丝手镯,邢夫人则是一副丁香花赤金耳钉。

三人最先拜见的是大舅母,但是邢夫人却直到王夫人把礼物给了三玉,她才把东西拿出来。落后一步也就罢了,偏她把耳钉递过去的时候,口里犹自不甘的道:“我比不得人家的高门大户,是从小门小户出来的,手里没什么钱。我又是嘴笨受拙的,在家里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送的东西未免有些拿不出手。可是这可是我听说外甥女要来,特地花钱到珍宝斋专门订做的,全新的,十足的真金。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外甥女不要嫌弃才好。”脸上一副就这我还是费劲巴力拿出来的模样,好像生怕别人再跟她要什么似的。

一言既出,满室寂静。釉玉三人呆了一呆,黛玉迅速的反应过来,忙道:“礼轻情意重,大舅母这话,我们实不敢当。我们在这里谢过了。”釉玉和漱玉也反应过来,口里说着不敢,和黛玉一起伸手把耳钉接过,深深拜谢。然后三人起身后退,站在和贾母并肩而立的贾敏身后。

站在贾母身边的贾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邢夫人话说出来之时,贾母身上浮现出来复杂情绪。怒气中带着一点点的无奈,以及烂泥扶不上墙的愤懑,和在客人面前丢脸的窘迫。虽然不过瞬间,旋即又恢复常态,可是却被一直注意贾母的贾敏感觉到了,而且她扶着贾母手臂的手,也感觉到了那一瞬间贾母身体上的僵硬。

目光回转,贾敏把视线从贾母身上移开,落到身着咖啡色纹样镶领墨蓝底子五彩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的邢夫人身上,眼角扫过一旁穿着藏青色底子金色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风韵犹存的王夫人,心中慨叹。比起一旁端庄稳重的王夫人,邢夫人这身打扮并没有比王夫人持重,只让人觉得她显得老气横秋,明明年纪比王夫人轻,可是看上去岁数比王夫人的岁数甚至还要大。细端详她的眉眼,也是个美人,只是那几分姿色全都被不恰当的衣着还有首饰给掩盖了。

就算邢夫人想要借此在王夫人面前摆出大太太的派头来,可是她却忘了,在这个社会,女人的地位是由丈夫和孩子来决定的。贾琏和迎春都不是她生的,平素里她待他们两个也不亲密,彼此之间感情淡漠,她似乎也没有依靠他们的打算。可是不靠儿女,靠丈夫?贾赦是个好色的,就邢夫人这副模样,能够吸引他才怪?若是好好收拾一下,虽不至于能够就此抓牢贾赦,至少不会落得个被嫌弃,被冷落,丢到一边,守着一个正室夫人的名头独守空闺的下场!

再说,邢夫人也真是个笨的,她刚才的话想抱怨给谁听?贾敏是贾母的亲生女儿,难道她不向着自己的母亲,反而向着外人不成?就算她同情你,可是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能插手娘家的事情不成?或者邢夫人并不是抱怨,只是心有怨尤,随口说出来而已,她以为她已经说得很隐晦了。只是,在场的贾母、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后院的三大巨头哪个不是人精,就她话里的那点意思要是听不出来才怪了。她们听了,难免不会想,当着她们的面,就怨气冲天的,背着她们还不定怎么咒她们呢。本来就不招人待见了,如今又在外人面前诉说自家人的不是,显而易见的把她们又得得罪了,将来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贾敏心中暗笑邢夫人的愚笨。

不管贾母此刻对邢夫人有多大的不满,她都不能表现出来。真要跟这个拎不清的发脾气,那可就真让人看笑话了。虽然这人是贾敏,是她的女儿,可是除了贾敏,屋内还有她的三个女儿。人家可是第一次上门,就算她不要脸面,贾母还要脸呢。因此贾母面色如常的给贾敏和三玉介绍下面的人:李纨、王熙凤和收到贾敏一家到来的消息而过来的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姐妹。

三朵娇花的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妆饰。都是从衣襟的下角绣有挺耸而上的长枝玉兰的红色斜襟褙子搭配着玉色百裥裙。左敛右衽,绣花均自下摆延伸至胸前及前襟、腰背,有别于那种遍地撒花的繁艳,显得清新而不俗,领口及袖口均压有黄色缎子窄边。虽都是红色,还是略有不同。迎春是娇柔的嫣红色,探春是热烈的海棠红,惜春是清冷的粉红。

高绾落云髻,双耳留髫。斜簪紫樱色复瓣绢花,两边分插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和一串三股流苏的玳瑁云纹挂珠钗,光彩灿烂。两钗对应,带有一种不对称的美。团凤坠珠钗,自发髻后整齐插入,珠钗上玉色小珠半堕,微微摇晃。耳边的金累丝葫芦耳坠闪闪明晃,映着滑腻似雪的肌肤更是盈然生光。胸前挂着葫芦形的赤金翟鸟团花璎珞项圈,左手一对水晶缀珐琅掐丝镯子,右腕一双亮银缠丝双扣镯。满目珠翠中是数不尽的富贵风流气象。

一团珠光宝气,通身的豪贵气派中三春又各有不同。其实细细看来,三春中探春的容貌居于最末,但是她们姐妹三人站在一起,最引人注意,夺人眼球的就是她。探春的模样更多的肖似贾政,这或许是王夫人不那么讨厌她的原因之一。她五官英朗秀丽,微带棱角,额前薄而长的刘海修整的整齐严谨,长眉轻扬入鬓,眼角微挑,眉宇中带着几分明朗和坚毅。单就容貌而言,探春算不上第一等的美人。但俊目流盼生光,灵敏有神,顾盼中华彩流溢,透着精明干练。被这眸子一衬,整个人立刻多了几分容色,变得神色照人起来,生生脱颖而出,让人一见惊艳。

相比于探春形诸于外的坚毅,惜春则把它藏了起来。两弯远山眉,双目若秋水,红唇雪肤,风姿天然,如晨间初凝的露珠,鲜润清媚,虽眉眼中犹带着几分稚气,但是隐约间已有了国色。言笑时,眉目间明媚温雅,水剪双眸,波光潋滟,清亮逼人,闪烁如水波叠映。让人忍不住暗暗赞叹。永远挺得笔直的脊背,不说话时紧抿的双唇带着一种不刻意外露,甚至她自己都没发现,不自觉的流露出的冰冷与坚韧,将她藏起来的坚毅和倔强很好的表现了出来。

迎春则是三姐妹中生的最漂亮的一个,由此可以想象她的生母在世之时的风采。若非是个绝色,就算再有心机手腕,也无法迷得好色如命的贾赦为了她宠妾灭妻来的?但是人们在见过迎春之后,她的外貌并不会给见过她的人留下太深的印象,相反,人们记住的是她的“温顺”。不用她说话,迎春只要往那一站,她的“绵”一眼就被知晓。

三姐妹一样的发髻,一样的簪环首饰,插在一样的地方,无关发质,无关用的头油,无关梳头的人,迎春的看上去就是比其她两人的软趴趴的,立不起来。明明一样插戴,甚至还要高插几分的首饰,看上去就是比姊妹的低垂。平滑的眉毛,低垂的眼帘。一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连下垂的线条都平缓柔顺。明明是相貌最出众的一个,但是三姊妹站在那里,她却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认识完贾府中的众人,贾敏身为长辈,见到几个小辈,虽然每年的四时节礼,李纨和凤姐进门的时候,她都有给她们的礼物,但是第一次见面,见面礼还是不能少的。三春皆是一对景泰蓝镶红珊瑚如意金簪,和一块赤金坠的如意金锁。凤姐则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一对,腕香珠二串。送给李纨的则是由一支象牙整雕而成的流云簪,一对羊脂白玉莲花头纹的圆镯。虽然素朴简雅,但是价值不菲,而且符合她守寡的身份。贾兰因为年纪小,没有过来,给他的那块装在秋香色缀锦绣珠荷包里的五福进门的一块羊脂玉牌和一个金光玲珑的福娃娃由李纨代为收起。

不同于别人把东西收起来,王熙凤口中称谢,将香珠直接带在了手腕上。转过身,看看三春,又看看三玉,她笑嘻嘻的摇晃着脑袋,口中啧啧道:“啧啧,姑妈就是会调理人,这几个妹妹如花似玉的,真是越看越惹人爱。我这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前老太太还闹着说要赏花,如今眼前这六位姑娘是一个赛一个的娇艳,各有各的美,可不正是六朵鲜花,真真不知道姑妈和老太太是怎么□□出来的。而且会说会笑会动,要比种在地里的死物强多了,老太太今后要看花就用不着舍近求远,只把几位妹妹叫到眼前就行了,顺便让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也饱饱眼福。”

王熙凤连夸带捧的一番话让在座的诸位都露出了笑容。贾敏含笑看着王熙凤在下面说笑,亲自为她和三玉捧茶捧果。暗自把眼前这一幕和书中描述黛玉初进贾府的那一节相比。王夫人面上带笑,虽然不热络,可是也没有在亲人相见,浓情热意的时候,泼上一盆冷水,来了一句“月钱放了没有?”,一句突兀不相干的话插进来,打断亲人相见的一室温情,并借此昭显她管家的身份。王熙凤也没有迟到,反而早早的迎了出去。虽然贾敏没有见到书中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出场而有些遗憾,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一幕才符合正理。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次是贾敏带着儿女回娘家。黛玉再好,也和贾母隔着一层血脉,而且自出生后,这是第一次和贾母见面,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贾母之所以把她接过来,疼她,不过是看在死去的女儿面子上,还有想着拉拢林家,亲戚不至于疏远的缘故。可是贾敏是贾母身上掉下来的肉,一向最疼的,母女十多年未见,王夫人若是不识相,不要说贾母和贾敏容不得,就是在场的,也都谁看低了她。这种失了身份的事情,王夫人自然不会,也不肯作,但是让她表示出对贾敏一行到来的热情她又做不出,那么只好装菩萨了。

至于王熙凤,她在怎么放诞无礼,也是晚辈,在贾敏这个姑妈跟前也得守着礼数,比不得黛玉和她同辈,而且又是小姑,所以哪怕有天大的事情她都得放下,来迎接贾敏,否则就是不知礼,王家没教好女儿,所以就算王熙凤在胆大包天也不敢延迟推后而来。

互相厮认过,归了座,贾母拉着贾敏挨着她坐下,摩挲着她的手道:“还知道给府里送信,既然昨天就到了,怎么不赶紧过来,非要在外面住上一夜,难道就不想早点见到我?可见我是白疼你了。……”贾母向贾敏秋后算账,抱怨着,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贾敏陪笑道:“母亲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在外头没有一天不惦记母亲的。只是昨天我们到的晚,一路上路途劳累,人疲累不堪,我们的东西又多,怕是进城来不及,所以才在外面的庄子歇了一夜,想着今日再过来给母亲请安。怕母亲惦念,所以我派人送信过来。没想到落下了埋怨。不过这可不是我的不是,想来是送信的小厮没说清楚,回头我就训他。当得什么差!”一面说着,贾敏一面拿出帕子递给贾母。

贾母被贾敏后面真真假假的话说的破涕为笑,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拭泪,手指点着贾敏,笑嗔道:“你个贫嘴的,明明 是你懒怠动弹,干当差的什么事,……”不等贾母往下说,贾敏笑着打断:“还是母亲了解我。不过母亲自己知道也就罢了,何必说出来呢,在场的除了两位嫂子,可都是我的晚辈,还都是第一次见,母亲也不说给我留点脸面。哎哟哟,我这个作姑姑的可真是没脸见人了。”说笑间,贾敏佯作羞愧的半低下头。

见贾敏做出这副姿态,除了王夫人,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失笑起来。王夫人垂着头,看着捧在手里的碗盏,听见贾敏的说笑声,忍不住微撇了一下嘴,心中不喜。王熙凤笑过之后,对贾母道:“这次姑妈来了之后就不走了,可是要长住京里的,今后姑妈长长久久的在你身边,时间长着呢。你又何必计较那个一天半天的。”

转头又对贾敏道:“这些年来老太太可是心心念念想着姑妈,收到姑妈要来京的信老太太欢喜的好几天都没睡好。早早的就让人收拾了房子,移树栽花。铺设陈具老太太更是翻箱倒柜精挑细选,就等着姑妈一家入住了。房舍也不远,就在老太太住处的后面。为了方便家人仆役出入,还另开一门通街。回头姑妈派人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尽管告诉我去,我马上派人收拾。”

从贾敏定下进京,虽然已经派人通知林图,收拾林家在京的宅子,可是她估摸着贾敏和贾母十多年未见,久别重逢,贾母怎么舍得了她,自然是要留客的,所以,她们一开始多半是要住到贾府去的。果不其然,王熙凤这么一开口,邢王两位夫人开始留客。

对于贾府留她居住,贾敏并没有太多推辞。一来,贾母诚挚相留,她推辞不过。当然坚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作为离家多年的女儿,见到亲人,正是该亲厚之时,她表现的如此疏远,不免让人非议,毕竟贾家并没有做什么让她疏远娘家的举动,而之前,无论是贾母还是贾敏都表现的很亲热。

二来,林家在京的宅子,因为贾敏起意想修地热取暖,建造供人消暑的凉屋,改厕所,重新建浴室,……贾敏以现在社会的建造能力尽量引进现代生活中的方便快捷,可是她不是学建筑的,所以尽管贾敏在扬州请来设计师傅,按照她的描述,画出图来,让林图拿着图改建。但是有些东西,涉及的关键点,是这个社会没有的,如果她本人不和工匠讲明,他们按照图也建不出来,就算勉强造出来了,也不伦不类,无法达到贾敏的要求。林图按图索骥,建完之后,收到贾敏来京的信息,打扫房间的时候,试用,结果不如人意,而且还让水淹了房子。

房间多年不住人,又遭水淹,不免阴暗潮湿,需要晾晾,散去潮气才行。否则住进去,人易生病。从头往下数,贾敏一行没有几个身子是结实的,小心保养还来不及,哪能上赶着去找病。虽然林图最后将宅子重新平整好,但是急急忙忙收拾出来的房间怎能和贾家这边早收拾好的房子相比。而且贾敏还没死了修整房子的心,她想着暂时借住在贾家,等她把房子收拾好再回去也不迟。若是现在就住进去,回头收拾房子,还得搬出来。否则住人的同时又动工改建,乱糟糟的不说,匠人进出,在世人看去也不成体统。还不如等建好了,在住进去。这是贾敏留在贾家的主要原因。

还有一个让贾敏留下的原因,那就是黛玉的下凡历劫。她病中曾经遇见过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只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黛玉的命运被扭转,但是他们声称,绛珠仙子是要历劫的,那么这个命数到底改成什么样?宝玉还是不是黛玉的劫?

从现代社会知道近亲结婚坏处的贾敏,就算宝玉是这个世界完美无缺的好儿郎,所有的人都认为可堪与黛玉匹配,她也不赞同这门婚事,她才不管什么“木石姻缘”呢。如果木石姻缘依旧,那么她的反对是不是黛玉的一劫?……对此贾敏曾经辗转反侧,思索良久,终是无解。

黛玉和宝玉是表兄妹,宝玉又是个爱在内帏厮混的,就算贾敏严防死堵,若是他们依旧是彼此的“劫”,那么终究会见面。“堵不如疏”,就如同贾敏对釉玉和黛玉读《西厢记》《牡丹亭》等□□的态度似的。贾敏并不阻止她们看,在她们看完之后,给她们分析。书写的不错,辞藻华丽,文理细密,可惜却把这个世界的准则抛到了一边。

“聘则为妻奔为妾”。女儿家名声最重,要尊贵,矜持。若是像书中所言,那般行事,必然会被男方和世人看轻,将来就算成婚,日子也不好过。就算男方没有家人,孤身一人,一双两好的时候,还算罢了。若是等那柔情蜜意散去,世人的眼光和议论,就未必能够承受的住了。甚至有那心思卑劣的,就会想,当初她见到我的时候,就这样,若是再见到一个更清俊的男人,只怕又贴上去了,觉得这女子不好,水性杨花,生性放荡,全然忘记了是自己引诱对方。

再者,这男子生的好,未必品行就好。这世上生的相貌堂堂,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男子不少。看人绝对不能以貌取人。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乱臣贼子,李林甫、蔡京、秦桧、严嵩、……都是颇有风仪的美男子,可是品行不端,令人不齿。像以莫须有罪名害了忠义之臣岳飞的秦桧,因为他,当世之人以姓“秦”为耻,遇人都不敢说出自己的姓氏。

分析完后,贾敏又告诉她们,《西厢记》本取材于唐代诗人元稹所写的传奇小说《莺莺传》,结果是张生遗弃了莺莺。而且元稹一面在文中为张生勾引上崔莺莺洋洋自得,一面替张生遗弃崔莺莺的行径辩解开脱,大骂崔莺莺为“尤物”,“妖孽”,“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大肆批判莺莺的不守妇道。《西厢记》不过是后人不喜欢原作的结局,为了迎合世人的大团圆思想,才有了后面的张生功成名就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团圆结局。

讲完《西厢记》,贾敏又给她们分析《牡丹亭》。高祖立国时废除女子裹脚的政令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裹脚人为长成已半残,有损天和有碍子孙,凡是有爵人家不得为女子缠足,缠足女子不得入宫,不得诰封。”此令一出,除了扬州瘦马这样专门供人亵玩的女子,天下间再无缠足者。

像杜丽娘那般,身为父母的独生女儿,为了个梦中的人,连性命都不要了,死去活来。既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像她这般行事,心中可曾想过疼爱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女,又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魂魄不散,只为等待那柳梦梅,却半点不曾想过去看父母一眼,她心中把那生她养她的父母置于何地?心中想的全是自己,全然没有想过,她的身上系着父母兄妹甚至儿女,已然忘记世间还有“责任”二字。像这般自私自利之人,有何面目活在世间,倒不如真死的好。

一席话,说的釉玉和黛玉两个掩卷沉思,自此再看书,两人在欣赏唇齿噙香,华丽婉转诗句的同时,已经学会理智的从现实的角度思考,做到了“识其精华,辩其糟粕”。有的时候,看见黛玉往这个社会的“淑女”方向靠拢,贾敏不知道她是作对了还是做错了。

其实要论“叛逆”,只怕从现代来的她,满脑子的叛逆思想无人能比,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深刻的认识到这个社会现实之后,她把所有的不合时宜的思想都禁锢起来,自然,她也没想过要培养出一个“先驱者”。

贾敏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看过的一篇文章上,写着这么一句话:“一个人没有什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和整个已经根深蒂固,广为当时人认同并遵守的礼法制度相抗衡的。不是没有特例,但是既然是特例就一定是少的,而且为之付出的代价必然大。” 自她来到这个社会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也让她深刻的知道,如果这个世间真的存在这样的人物,那么生存在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孤独和寂寞,又是怎样的为世所不容。何况黛玉又是个女儿,在这个社会女儿家生存本就不易。

虽然贾敏住在贾家,有看木石姻缘发展,让两人历劫的想法,但是她怀疑,经过她的教育,又有清玉和霁玉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兄弟比着,黛玉能否依旧看中宝玉?不是说宝玉不好,只是宝玉依旧是当年的宝玉,黛玉却非当年的她。当已经改变,开始成长的黛玉,遇见依旧在原地的宝玉,是否能够作彼此的知己,贾敏无法下定论,只能静等着看结果。

既然决定在贾府住下,自有人带着林家跟来的下人和带来的行李带到给贾敏一家准备的屋子安置。自从贾母收到贾敏要带着儿女进京的消息,就巴巴的派人收拾房子要留贾敏一家住下。起初选定了东北角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梨香院,但是梨香院才十来间房,贾敏带着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有一干仆役,住在那里不免狭窄拥挤,而且贾母不舍得贾敏离她太远,最后王熙凤选中府中西北角一所小三进的房子。就在贾母住处的后面,非常方便贾母和贾敏的往来。

解决了居住的问题,大家围坐在一起叙着闲话。外面小丫头回报,见过贾赦和贾政的清玉和霁玉进来了。贾母听到通禀,一迭声的催着把人带进来。李纨带着三春起身想着回避,被贾母拦住,道:“你姑妈家的孩子,算不得外人,都是自家实在亲戚,就不用讲那些个虚礼,学那道学先生避嫌了。”

古代大家族的规矩,还没成亲的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不必严格避讳。因此这个社会虽说讲究“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但是在前者的规定下,也不是真的一丝不苟,严格遵守,也有变通。所以,清玉和霁玉进后院,并无关碍。他们又不像宝玉那样,一直厮混在内帏之中,并且还居住在内院之中。

一身明蓝色提方格纹阔袖滚回字纹宽袖锦袍,袖口处有着同色的暗绣图案,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头上戴着青玉束髻冠的清玉和一袭青莲紫点白色花纹半袖长衣,里着白色正袍,藕荷小衣,腰间束着一条珍珠琉璃白玉带,头上带着翡翠明玉冠的霁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给贾母和邢王两位夫人磕头见礼。

贾母把清玉和霁玉叫到跟前,带上鸳鸯递过来的眼镜,仔细打量着两小。清玉形貌i丽,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姿容雅致。霁玉丰神俊朗,凛凛眉目犹如山水相逢,剑眉星目,顾盼晔然,清新俊逸。两人都生了一双好眼,站在那里宛如芝兰玉树一般,又如一丛挺拔的翠竹,俊秀飘逸。就连一向以宝玉出众的外貌而自豪的王夫人见了他俩,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模样长相不比宝玉差什么。

见两人相貌出众,为人温和有礼,贾母心中欢喜,命鸳鸯端出预备好的见面礼,递给两人,笑道:“都是好孩子,这是外祖母给你们的。我有个孙儿,今天有事到他舅舅家去了,不然他见到你们更欢喜,等他回来你们见见,一定很投契。今后你们和他一起玩,一起读书,可是有伴了。”

自从知道贾敏要上京,深知宝玉脾气秉性,再加上贾母有把黛玉配给宝玉的意思,让王夫人存了一段心事在心里。犹记当年,她还年少的时候,只要贾敏在,无论在场有多少闺阁锦绣,都掩不住她的风姿。只要她略皱皱眉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心疼,举手投足间,就轻易勾去了所有人的魂儿……

黛玉是贾敏的女儿,女儿肖母,哪怕随了贾敏一半,就宝玉那个性子,未必会给她争气。一想到儿子被贾敏的女儿“勾走”,王夫人就一肚子气。所以王夫人想着在宝玉未见到人之前,她要先对黛玉“劝谏”一番,让她远着点宝玉。所以在昨天收到下人的报信,说是贾敏一行今日会到的时候,一早她就找了个理由把宝玉支到王子腾家,估计得在那边吃过晚饭才能回来。这样的话,有一整天的时间,她可以琢磨怎么找机会,把这话即含蓄又能让人容易明白的点过去。

清玉和霁玉见过众人之后,因为屋里都是女眷,他们身为男子不好多呆,偏又不好意思开口离开,坐立不安。贾敏看出两人的不自在,就打发两人去到后面住处看收拾东西去了。两人答应着离开,贾母叫住他们,叮嘱他们不要乱跑,免得回头吃晚饭的时候找不到人。两人忙道,晚上要和两位舅舅一起用餐。贾母这才罢了。打发走清玉和霁玉两个,贾敏起身对贾母说道:“清玉和霁玉已经拜见过两位舅舅了,这三个丫头也该去见见母舅。我带她们过去吧,自从离开京城,我也再没见过两位哥哥了。”

贾母叫住贾敏:“你就不用去了。在这里陪我好好说会儿话。你和赦儿、政儿是亲兄妹,晚点见面他们也不会和你计较这个。”随后,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三玉去见两个母舅。

邢夫人早就不耐烦听贾母和贾敏在这里上演母女温情了,听贾母这么说,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釉玉三个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王夫人也不耐烦和贾母、贾敏呆在一起,指了一事也辞了出去。

随着邢王两位的离开,李纨和王熙凤知道贾母和贾敏母女两个想要独处,也相继离开。屋里只剩下贾母和贾敏两个之后,贾母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拉着贾敏的手问道:“你带着孩子们过来,扬州那边可都安排妥当?谁在那边管事?姑爷可是你一辈子的依靠,可是要小心一点,不要被那些狐媚子趁着你不在钻了空子。清哥儿是怎么回事?林家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庶子?而且还比霁玉大?”收养清玉和釉玉,贾敏并没有写信告知贾家。直到贾敏写信说,要带着儿女们上京,信中提到清玉和釉玉,贾家这才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

“母亲,放心。扬州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三丫头漱玉的母亲文姨娘打理仆从及府里人情往来,剩下的几位也都各执一摊。谁都管不到谁的头上。她们造不了反。至于清玉和釉玉两个,他们是老爷早前一位姨娘生的,当时我没孩子,老爷又那么大的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姨娘怀孕了,自然没有不让她生下的道理。因为清玉和釉玉是龙凤胎,刚生下来时小小的一团,弱的很,他们又是七月十四的生日,鬼节前一天出生的。孩子小,肉身弱,易引来小鬼儿,老爷怕养不大,就把他们送了出去。后来我有了黛玉和霁玉,等他们四岁上的时候,才把他们接回来。”

大户人家养不大孩子,想了很多办法,有把女孩当作男孩养的,男孩当作女孩打扮养大的。有的是觉得家里富贵太盛,需借些贫贱之气帮着压住孩子。所以,有给孩子取“猫儿狗儿”这类贱名的,大名则迟迟不取。有认贫苦人家或者有法力通鬼神这样的人物作寄名干娘的。情形更严重的,就是把孩子寄养在贫苦人家中几年的。

虽然文姨娘看似在后院权柄最大,可是当初贾敏弄得那个后院女子做女工赚钱的那一摊,她交给了醉音。醉音家是扬州本地的,她父母为了生个女儿,一口气生了七八个还不足,为了生儿子,把前面养的几个女儿都卖了。如今她父母年纪都大了,已经生不出儿子来了,只能依靠女儿。前几个女儿卖得远,已经指望不上了,醉音是剩下的中最大的,少不得要支撑这个家。她是幸运的,她被卖的时候正赶上林海一家到扬州上任,将她挑了进去。如今贾敏要带人进京,醉音舍不得老子娘,向贾敏求了恩典。贾敏将她许了人,又将早前为了收拢仆役家里做女工赚钱的这一摊交给了她。醉音用她在府里历年所积盘下个小店,和她女婿一起守着。文姨娘虽然管着府里仆役,几位姨娘也都各司其职。可是醉音却是贾敏在外面设置的耳目,有什么不好,贾敏都会知道,就算她们想联合在一起做什么也瞒不过贾敏去。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这两个孩子的母亲现在在哪?清玉是庶子,可是他比霁玉年长。你信上说,这孩子和霁玉一样,也是到京里来念书的,若是将来有了出息,你想好怎么办了吗?”贾母年老成精,一下子就指出问题关键所在。

贾敏笑道:“他们的母亲生产的时候就作下了病,孩子被送走之后,身体就垮了,没撑多长时间就过去了。孩子自从接回来就一直养在我的身边,清玉是比霁玉年长,可是论天分,他比不上霁玉。再说,就算将来他出息了,荣光也是我这个作嫡母的,和他死去的生母无关。何况他要想在朝为官,对我这个嫡母,只有恭敬的份,不敢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否则,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我就能坏了他的前程。”

听出贾敏没有打压清玉的意思,贾母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不妥。庶子给生母讨诰命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太宗时的兵部尚书郦大人的事情当时沸沸扬扬,最终还不是姨娘越过正妻,扬眉吐气了。这才过了多少年,至今还被人时不时的提起。前车之鉴,还不足以让你引以为戒。何况,他毕竟是庶子,你是嫡母,虽然做儿子的要尊敬母亲,可是你们终究隔着一层,真闹起来,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再说,为这么个毛孩子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法子不值得。何必等他长起来再动手,现在就收拾了不但省事,不仅便宜,而且轻而易举。”

不等贾敏说话,贾母又拍着她的手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心善,既然有了霁哥,还留着他做什么?他是庶子不假,可是他不同于寻常的庶子,比霁哥儿玉大,是庶长子,这样的人你怎么能把他留着。再者,你要是心慈手软,下不去手,想着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是个庶子,让他认识几个字,会写名字,给碗饭吃,不饿死他就行了。好好的你让他读什么书,上什么学堂,考什么科举,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一席话说得贾敏大汗,想到记忆中,原主幼时不明不白没了的庶出的哥哥,还有长大之后,远嫁他乡,婚姻和生活俱不如意,已经过世的庶出姐姐。又想到贾家身为庶出子弟的贾环和贾琮在府中的地位和待遇,还不如府里一个有点体面的小管事呢。

贾敏想了想道:“母亲,郦大人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我薄待清玉的理由。清玉的生母已经过世,他又是自从进府就养在我身边的,我待他怎么样,有目共睹,若是这样还让他和我离心,只能说他就是一个天生‘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了,少不得等他长大,给他娶个妻子,早早的分出去算了。让他读书识字,总比把他拘在家里胡闹的强,毕竟读了书,多少能够懂点道理,比那蛮横无知的好多了,至少不用担心有什么讲不通的。”

深吸了一口气,贾敏又道:“再说,林家和贾家的规矩不一样。为了林家的发展,对嫡子和庶子一律给予最好的教导,就连女儿也是要从小熟读诗书的。毕竟家里的庶子真有出息了,那也是自家的面上有光,不是便宜了别家。就是因为有这条规矩,林家才能这么兴旺发达,从商周延续到本朝。只是如海这支一直人丁不旺,几代单传,而姑苏的林氏宗族则是在太宗年间犯下大错,被勒令子孙三代不得出仕,所以这条规矩不为人知罢了。放眼本朝,也出过不少庶出的进士,这些人出身的家族早已经摒弃旧见,并不是一味的排挤庶子。所以如果墨守成规下去,家族早晚会衰落下去。……”

贾敏说了这么多,不无劝诫贾母的意思,可是看到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知道刚才的话都白说了,她根本没听进去。因此贾敏又换了个话头:“母亲放心,科举考试三年一轮,虽说是中了举人就可以做官,但是只有进士方可为上品。自本朝立国以来,每科取中的进士,多则三四百,少则四五十。一甲授官六品,二甲正七品,三甲正八品。向往上升,除了个人的资历能力之外,还需要家族出力辅助。再者,朝廷官职就那么多,可是每三年都有新进人员。如今四海晏平,本朝已经立国百余年,不比刚立国之时官位空缺者多,僧多粥少,中了进士在吏部候缺的不是有多少,有的都等到了皓首斑白之际,都没有等到。我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若是等着清玉出息了,给我讨封,想往上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辈子能不能等到还未知呢。”

列举了不少数据之后,贾敏又道:“再者,都说科举出仕,可是科举可不是那么好考的。清玉的资质一般,而且他进的并不是国子监,而是另找的官学,就算再好,也比不过国子监那个地方。当年珠儿那么聪颖,入了国子监读书,不是也未曾考取吗?清玉远不如珠儿,只怕更难考中。他现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拿捏他岂不是太容易了,倒也不用太心急。”十四岁就进学的贾珠一直被认为是贾府的骄傲,虽然他已经早亡,但是并不妨碍贾母以他为豪,所以贾敏干脆拿贾珠做比,让对科举不甚了解的贾母更能够听得明白。

贾敏说了这么多,很多贾母都没有听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理解其中的关键。她觉得贾敏这种不动声色的处置办法很不错,笑着点头,并跟着出主意:“对,对,就是这话。霁玉的身后有贾家和林家支持,一定比清玉强。等他若是出来的时候,让你的两位哥哥想想办法,把他给打压下去,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就算做个小官又算得了什么,给我们家提鞋都不配。”

听了贾母的话,若不是碍于规矩和礼教,而且不方便,贾敏一定给贾母一个大白眼。她还真当贾家是一盘菜了。若是现在清玉和霁玉就出仕,贾家在朝堂上还有几分力量,可能还有能给给两人提供帮助或者下绊子的能力。等到真到了两小入朝为官的时候,他们不被贾家牵连,带到泥里去就好了,还指望贾家能够给予援手,做梦吧!反过来,贾家,指望他们两个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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