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走到床边, 看着床脚摇篮里睁大眼睛啃着手爪子的弟弟。黑的发亮圆溜溜的眼珠,小扇子一般扑闪扑闪的长睫毛, 吹弹可破的皮肤,真的好可爱。黛玉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小孩粉嫩的小脸, 立刻出现一个小窝,等黛玉的手指离开,立刻恢复原样。
我戳,我戳,戳戳戳戳……黛玉觉得好玩,手指连续的动了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开始小孩还以为黛玉是在和他玩耍, 挥动着小手, 流着口水,露出无齿的小嘴,笑了起来。后来受不了黛玉的无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旁看顾全哥儿的两位奶娘中的颜嫂子赶紧上前将他抱起来, 哄着, 只是小孩子脾气大,怎么也哄不好,哭个不停。颜嫂子急了,赶紧趁着全哥儿张嘴大哭的时候,祭出“法宝”,将□□塞进他的嘴里。想着孩子只要吃上奶水,就该止住哭声了。谁承想全哥儿根本无视嘴里的东西, 将它吐了出来,哇哇大哭。好不委屈,好不可怜!颜嫂子急得满头大汗。
面对全哥儿震耳欲聋的哭声,奶娘中的另一位姜嫂子顾不得看颜嫂子的笑话,赶紧上前帮着哄着,奈何没用。足足一盏热茶的功夫,两位奶娘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让全哥儿止住哭声,反而越哭越厉害。两位奶娘正因为全哥儿的哭声而手足无措的时候,贾敏从外面进来了。
顾不得其它,贾敏赶紧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抱着哄着。全哥抽抽小鼻子,嗅出母亲的气息,哭声立刻变小了。改为抽抽噎噎的控诉。贾敏是又拍又哄,在屋地下转圈子,好一会儿全哥儿安静了下来,在贾敏的怀中睡了过去。小孩子眼角挂着泪水,还是不时的一抽一抽的,偶尔还呜咽两声,不知道心里委屈成什么样子。
贾敏把已经睡熟的全哥儿放下,掖好被角。转身,贾敏对屋里伺候的人,低声命令道:“都出来说话。”贾敏怕说话声吵到了全哥儿,起身向外走去。钱嬷嬷和丁妈妈留下照顾全哥儿,剩下的人都来到外间乖顺的站好。
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人,贾敏道:“说吧,因为什么让全哥儿这样大哭个不停?”虽然没有直言,不过目光主要落在两位奶娘身上。黛玉看见大家战战兢兢的样子,伸手拉了拉贾敏的衣袖,说:“母亲,不管她们的事。是我逗弄弟弟,把弟弟弄哭了。她们怎么哄也哄不好。都是我的错……”黛玉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见不可闻,而且头也羞愧的低了下去。
尽管黛玉已经承认,贾敏还是听别人把事情讲述了一遍。知道始末缘由之后,贾敏叹了一口气,对两位奶娘说:“大姑娘有错,可是你们也不是。虽说孩子哭两声是正常,这么大的孩子不管怎么哄,怎么乖巧,都有哭的时候。可是我进来的时候全哥儿已经哭的声嘶力竭的了,要是哭坏了怎么办?既然哄不好,为什么不打发人告诉我去?想是怕我怪你们,可是若是全哥儿哭出个好歹,你们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
因为被贾敏说中心事,两位奶娘脸色涨红,赶紧跪下请罪。贾敏每个人扣了一个月钱,又敲打了几句,放她们回去当差。转身,贾敏板着脸,看见一旁垂着头的黛玉,虽然一副低头认错的态度,可是脚下的绣花鞋却不老实,在地上来回的驱动着。贾敏伸手点上黛玉的额头,哭笑不得,无奈的叹了一声“你呀,真是个小滑头,不老实的,你弟弟还那么小,就欺负他……”
黛玉仰起头,看见贾敏的笑脸,也抿着小嘴笑了起来,不依的扑到贾敏的怀里撒着娇。贾敏恨恨的伸手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将黛玉梳好的发髻揉乱了才罢手。黛玉靠在贾敏的怀里,天真无邪的笑着。母女俩笑闹了一会儿,贾敏将黛玉拉到妆台前,重新给她梳头。
黛玉年纪尚幼,头发做不得什么新花样,两边简单的梳了两个小鬏鬏就完事。贾敏将黛玉头上原本缠着的红色珊瑚珠串弃之不用,转而从首饰匣里挑出一对彩色琉璃蝴蝶簪插在鬏鬏头的两边。那蝴蝶做的极其生动,在黛玉的头上振翅欲飞,漂亮极了。美得黛玉在西洋大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兴奋的不得了。
贾敏收拾因为挑选蝴蝶簪而散落在外首饰的时候,看见匣子底下压的几张纸张,心中又想起送给贾琏的那两间商铺,不免又是一阵心疼。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尽管她已经在他母亲遗留下来的嫁妆和王夫人管家谋私上提点了贾琏。韩氏留下来的东西有韩家可以证明,而王夫人这件事,终究是空口白牙。她和王夫人与贾琏的感情相比,自然是日常生活在一起的这个二婶更重一些,贾琏就算相信她的话,只怕还会到金陵求证一番。
为了不让贾琏觉得是她指使手下离间他和王夫人之间的感情,所以贾敏直接把店契和里面从掌柜到伙计的身契都给了贾琏。成了贾琏的人,自然不敢欺瞒他这个主子。这样他们说的话,贾琏也就不会怀疑了。而且不管是韩氏的东西还是王夫人私藏的都是属于贾家的,虽然被她说破,终究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贾琏心里未必有多看重。
可是贾敏送他的这两间商铺可是真金白银的,而且贾琏最发愁的就是手下没有忠心可靠的人,就算收回母亲的嫁妆,也不好管理,如今贾敏又送了他这么一批人,这人情可就大了。锦上添花就算了,几乎是雪中送炭,贾琏虽然风流好色,可是到底还是有底线,有良知的,为人也还是重恩义的。贾敏一连串的示好,终于被贾琏铭记在心。将来黛玉真要去贾家,他绝对不会袖手不管。况且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拿了贾敏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不管。
贾敏想到那两间铺子发挥的作用,也就不怎么心疼了。剩下的这些东西她都已经打算好了,不入公帐。而且在佟力家抄检的时候发现一间挂在别人名下实际却是佟力家的三进宅院。贾敏想把这些东西和那宅子放在一起,将来若是她真的免不了早死,而黛玉要进京的命运,那么这些东西就作为黛玉的一个退路。
反正当时林海把东西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曾经让她写信询问贾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并让她把东西还回去,买下时花费的银钱只当是孝敬贾母的,不要了。贾敏才不肯当那个“冤大头”呢,把东西还回去又怎么样,也没几个人念着她的好,相反还会再度和王夫人结怨,这样的傻事她可不干。
贾敏给贾府写信时根本提都不曾提及此事。贾府的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就连贾琏,也以为她不过是凑巧碰上,买下了那两家商铺,哪里知道她手里还有贾府其他变卖的产业。何况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贾府都产业都有些什么。而林海也以为这些东西全都被她送回贾家去了,根本不知道贾敏把它们藏了起来。贾敏也没想告诉他,因为林海这个人,有的时候太过于信人。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她真的摆脱不了早亡的命运,再说吧,或许那个时候她会告诉林海,甚至会告诉他一切,希望他能够在她死后避免黛玉悲惨的命运。
“太太——”钱嬷嬷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道:“老爷要把徐姨娘送走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要送到大悲寺去?老爷说憎嗔怨怒都是业障,徐姨娘全犯了,所以送徐姨娘到大悲寺,让徐姨娘在那里静心,在佛祖面前忏悔她的过错。”声音中带着兴奋,钱嬷嬷对徐姨娘一直留在家里很是不满,不过林海已经发话,而贾敏又不曾反对,她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徐姨娘要被送走,钱嬷嬷欢欣鼓舞,终于把这个祸害给处置了。
大悲寺地处偏僻,寺规森严,不受普渡香火,寺里的人完全靠寺里自有的产业过活,是个清誉卓著之地。据说当年高皇帝刚刚立国,那时候都城还是金陵。高祖巡行之扬州,身边的一位宠妃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高祖,被他送到了大悲寺。从此大悲寺就成了家里失德的女儿或者被夫家厌弃的女子修行之处,送到那里名为静养,实为苦修,而且是真真正正的苦修。
在那里,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动手,没有人伺候。寺里虽然有经济来源,可是寺里的人诵完经,做完早晚课之后,会针线的就要做些针线,拿出去卖了以补贴寺里。针线不好的,则下地做些粗活。寺里有三百亩私产,除了佃出去的,寺里的每人还都分的一小块,用以种菜,除了自吃之外,有多余的拿出去卖掉。而且那里的饮食也除了青菜萝卜和糙米这三样再也没有别的,菜里连油都不用一滴。
“哦?”贾敏听到消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毛,问道:“怎么老爷突然下决心把徐姨娘送走了?”
最开始因为牵涉到义忠亲王和忠顺郡王及甄家投靠的皇子角力,徐家虽入狱,但是林海却不能轻易处置,毕竟牵一发动全身。在林海把消息报上去之后,皇帝直接批了个立即处死的命令回来,完全不想往下追查。身为臣子的林海自然听命行事,皇帝不想探究后面的事情,他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所以徐姨娘手中的东西对林海来说已经没用了。
不过因为时日久远,而林海又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因此初始对徐姨娘闯空门的事件而生出来的恼怒也渐渐淡了。徐姨娘陪伴他的情分渐渐的涌上心头。贾敏的身体在没养好之前已经不能再有孕,等她养好,年纪也大了,只怕未必再能怀孕。虽然文姨娘已经怀孕,不过大夫已经看过,她怀的是个女儿。得知这一消息,林海不免有些失望。
在这种情况下,林海逗弄全哥儿的时候不免会想起徐姨娘掉了的那个男胎,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全哥儿长大了也有个兄弟相互扶持。所以林海对徐姨娘的处置是,在家做个出家居士,幽禁在小院里。贾敏对此无可无不可,她要的是林海的态度,并不想要徐姨娘的命。何况这个世上很多时候生不如死。倒是钱嬷嬷忿忿不平,觉得对徐姨娘的处置轻了。担心林海念着旧情,哪天会被徐姨娘勾引过去,心一软,放她出来。
钱嬷嬷笑道:“要不怎么说徐姨娘自作孽不可活呢,她被幽禁在小院中,不得外出。本来是无法和外界通消息的,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和外面联系上了,把消息传递了进去,而后得到了太太产子的消息。徐姨娘一个好好的男胎没了,心里不定怎么怄呢,又听说太太生了个儿子,她哪里受得了这个,因此就在屋里大骂起来。偏巧被看她的老爷听到了。徐姨娘咒太太就已经让老爷够生恼的了,何况她还咒全哥儿。谁不知道全哥儿是老爷的眼珠子,哪里容得了这个。老爷破门而入,给了徐姨娘一个窝心脚。踹得徐姨娘都吐了血,老爷没半点怜惜,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徐姨娘倒在地上离开了,转身老爷就吩咐人把徐姨娘送到大悲寺去。”
听钱嬷嬷详细讲述着她打听来的消息。贾敏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手里拿着一根嵌珠八宝瑁玳发簪把玩着。凑巧?这个世上可没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徐姨娘被幽禁了这么久,贾敏就算是个死人,再是个好好先生也不会把徐姨娘的“爪牙”给留下来。
府里仆役哪个不是人精,虽然不说跟红顶白,可是至少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徐姨娘犯错被幽禁,她这边本身就是当家太太,如今又有嫡子傍身,跟着谁走还用人说?谁敢为了些钱财就不把前途放在心上,冒着惹怒当家主母的怒火给徐姨娘传递消息?要不经她允许,徐姨娘怎么会得到外面的消息?好好的,林海怎么突然会想着去看徐姨娘?而且还恰好听见她说的那些“狂悖”的话,还不是她一手安排的?
本来徐姨娘被林海安置在家中作了居家居士,而且幽禁在小院中,不得进出。徐姨娘要是个安分的,贾敏也就懒着理会她了,反正林家不少她一口饭吃。只是没想到还真让钱嬷嬷说着了。徐姨娘虽是出家,可是心在红尘,竟然想着东山再起!既然她自己想不开,那么贾敏只好顺着她意了。她可不敢赌,赌林海会不会在徐姨娘的哭求下,柔情蜜意的攻势下不会不会退缩下来。徐姨娘一旦放出来,谁知道她疯狂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既然如此,那就不怪贾敏先下手为强,抢先一步把她这个祸患扼杀在萌芽中!
徐姨娘最揪心的就是她小产掉的那个孩子,若是被她知道她想害的太太不仅安然无恙生产,而且生的还是个男孩,这对她该是多么大的冲击!她怎么可能接受的了!贾敏正是心知这一点,才不敢让她出来!不过也正是如此,才能被贾敏所利用。徐姨娘出不来,而又收到这样令她大受打击的消息,她会怎么做?贾敏以人之常情来推测,从而引林海过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徐姨娘的“表演”可是真卖力!
呵呵,从今以后,想必徐姨娘会过得生不如死吧!贾敏想到徐姨娘今后受到的折磨,冷笑几声,将手里的发簪抛到妆台上,起身向外,边走边吩咐道:“回头告诉何昆家的,新进来的丫头们若是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就把她们分到各自房里,让上面的大丫头带带。要放出的丫头们已经确定下来了,等小丫头们上手了,她们也开始交接,之后就放出去吧。”
走出房门,远远的听见幽禁徐姨娘的小院里传来哭喊叫骂声,贾敏微微侧目,不予理会。心中暗自猜度着,不知道府里其它几位姨娘收到徐姨娘被送到大悲寺的消息是个什么反应?幸灾乐祸还是兔死狐悲?
消息最灵通的文姨娘在林海刚发完话过后不久就收到了消息,她坐在窗前怔怔的望着天空半晌,最后还是连翘怕她身体受不了,才把她劝了回来。文姨娘挺着肚子,在黄芪的搀扶下,慢慢的挪进内室,坐在床边上。手抚上圆滚滚的肚子,文姨娘脸上浮起一朵即伤心又宽慰的笑容,说:“刚开始诊出我怀的是女孩的时候,我曾经有过失望。如今我倒是庆幸我怀的是个女娃,还是女孩好,女孩好。” 是个女孩我和她在这府里还有条生路,否则……
连翘和黄芪有志一同的没有接文姨娘的话,保持沉默。文姨娘这话自从肚子被确诊是女孩之后,已经说了无数遍,起初,她们还有些反应,开口或劝解,或安慰……后来发现,文姨娘根本是心中焦躁,她完全是自说自话,她们也就不接言了,再听到状若未闻。反正文姨娘也不指望她们说什么。
章姨娘收到消息,低头看了看她瘪瘪的肚子,长叹一口气,阖上双眼,拨动着手中的念珠,继续念经。白姨娘知道后,吓得脸色煞白,惊慌失措。转头问欣儿:“我上次给你钱让你帮我找定慈师太,这事到底怎么样了?”
欣儿闻言苦着一张脸,道:“姨娘就是不问,我也正要和姨娘说呢。上次我回去,因为无法在外久留,就把事情托给了我母亲。今早上我娘捎话进来,说定慈师太说,这人的寿数本是一出生就注定好的,改人寿数本是逆天之事,是要折福的。就姨娘拿出的银两,定慈师太不肯,需要再加些才行。”
“再加些银两?”白姨娘赶忙问道:“再加多少?”她手里可没有多少钱了,就怕定慈师太狮子大开口,她拿不出来。
欣儿看着白姨娘的脸色,吞吞吐吐的说道:“一百两……”看见白姨娘的脸色不对头,赶紧改口:“是五十两。”
“五十两呀?”白姨娘皱了皱眉头,要是凑凑倒是勉强能凑出来。旋即狐疑的望着欣儿说:“你不是骗我的吧?那么些钱怎么会不够?”要不怎么就这么准,正好把她手里的银钱全都掏空了。
欣儿吓了一跳,赶忙辩解:“我跟了姨娘这么些年,以前姨娘要的符水、符咒还有上次转换胎儿性别的事情不都是我帮着姨娘办理的,姨娘难道还信不过我?本来姨娘拿出来的钱财已经够了,只是定慈师太拿姨娘给她的生辰八字,算了一下,说这个八字生下来的婴儿是文曲星转世,将来有大造化。逆天改命,转换他的寿数耗费的心血要比旁人大,所以要再加一百两,是我娘苦苦央求,才说到五十两的。若是姨娘不信,大可以不做这场法事,把钱拿回来就是。”
欣儿跟了白姨娘这么些年,太了解她了。果然她这么一说,白姨娘的疑心立刻打消了,因为还要用欣儿办事,所以白姨娘赔笑对着欣儿说了不少好话。白姨娘打开橱柜,拿出一些零碎银两,又掏出几件衣服簪子,还有几块布料,往欣儿面前一送,说:“我的老底都在这里了,这几件衣服还是新的,还是老太太在的时候赏的,我都没怎么舍得穿,通共穿了不是一遭就是两遭,还是新的。这布料也是好东西,是上好的贡缎,还是我刚跟老爷的时候,老爷送我的。这些东西拿出去变卖了,和这些银子凑凑,五十两直多不少。回头我再太太那里求下假,你把它们带出去,找定慈师太。定慈师太收了东西,赶紧做法事,越快越好。”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