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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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疼欲裂, 疼痛的程度超出人类正常状况下的忍受极限, 我听见自己疼得受不了而发出的哀嚎声,应该说,那不是我愿意承认的声音, 因为太难听,就如体内囚禁着什么怪物, 正在拼命嘶吼,伺机撕开血肉, 破茧而出。

我确乎感到在意识深层的某种东西正在冒出头来, 它激起了我许多从未明白感受过的情绪,有惧怕,有痛苦, 有分裂, 有兴奋。我完全无法冷静,我想起我做过的梦, 火与血交织的场景, 女人重重扑倒在地,在她前胸的位置慢慢像一朵花绽开一般,晕染出一片浓稠而肮脏的血液,将她的鹅黄色衣裙弄得格外难看。

那是,我为何那么厌恶血液从人体中溢出来的根本原因。

因为血液象征着许多我在那种状况下不愿意, 也无力去承担的痛苦,那些痛苦太过剧烈和尖锐,就像一柄斧头从眉心处狠狠劈下去, 用将头颅劈成两半的力度,令我痛不欲生。

我闭着眼,我现在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脸了,沾染灰尘,带着死气,眼珠子向外凸,她死死盯着前方,花瓣形状的嘴唇张开,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样无意义地张开。她的手向前,手指狰狞地张开,毫无美感可言。

她有未尽的语言没说,有未尽的事情没做。

我看清这一点,我的头似乎疼得更加厉害,还伴随着浑身颤抖,我像被人骤然丢进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耳边灌满割裂皮肤的寒风,还伴随着孩童尖利的哭嚎声,我不是想起来那是我,我是凭借理性判断,断定那个哭个不停的小孩就是我。

我想起了草地上见过的女人,阳光下微笑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在几个月后,她身体内储藏的卵子将有一个会受精,然后有一个小男孩会出生。

那是我。

若干年后,我会被从她身边强行带走,而她会惨死在我面前。

我会害死她。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要回到这个时空,我不要重复自己的命运,我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原来除此之外,我在潜意识里还想解救我的母亲,我要用我的手夺取一个受精卵孕育成一个生命的可能,同时我要让孕育它的母体继续活下去。

夺取一个生命,同时延续一个生命,这难道就是我来到这的一部分意义吗?

我闭上眼睛,停止思考,我的意识似乎在剧痛中开始变得麻木,脑子里的东西排空后,有记忆无声无息地涌进来。

我听见一个女人在我耳边唱歌,她声音略带沙哑,却很柔和,她唱:

london bridge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buildup with iron bars,

iron bars, iron bars.

buildup with iron bars,

my fair lady.

我愣愣地听着,然后我发现自己脑子里飞快地知道下一段的歌词,歌词就像镶嵌进血肉的咒语一样,在这种状况下,加诸在咒语之上的禁忌被破去,咒语自动显示,命令大脑自动地,被迫地做出反应:

iron bars will bend and break ,

bend and break, bend and break.

iron bars will bend and break,

my fair lady.

buildup with silver and gold,

silver and gold, silver and gold.

buildup with silver and gold,

my fair lady.

我知道这种反应是怎么形成的,那一定是在我三四岁或之前,在还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不明白旋律的起伏,便有人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重复着,我记住了这首歌,我还记得,因为我能流利地唱出这首歌,我的母亲高兴地把一颗味道浓郁,又苦又甜的糖塞到我嘴里。

原来那就是巧克力,原来她一向喜欢给人吃这种叫巧克力的东西,只要有可能,她总会在自己身上带几颗,有时候是明目张胆拎一个小篮子,有时候是往裙兜和钱夹子里塞。

这个习惯,原来她从少女时代就有了。

我心里涌上一阵撕裂一样的酸楚,她没有丢下自己的孩子,一直到子弹穿透左胸的那一刻,她还是伸手去企图抢回我,她从没遗弃过我。

她还教我唱过儿歌,把我抱在怀里晒太阳,监督我不能吃太多糖,给我搭建在大树丫上的小房子。

我想不起更多的东西,但我知道实际内容肯定有更多,有些记忆四分五裂,有些则在悄然重组,我并不能判断它们的真假问题,因为在长期的个人囚禁中,也许我会虚构自己的记忆也说不定。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没有遗弃我,我的母亲,她宁愿死,也没有遗弃我。

我的眼角不断渗透出液体,这个认知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丝毫没有高兴感,反而伴随而来的,是实实在在的撕裂一样的痛感。

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判断她不管我呢,因为人性自私贪婪是一种本能,道德教化和宗教救赎都不是万能良方,人的欲望就如无孔不入的妖魔鬼怪,它总在你不留意的时候腐蚀你的意志,控制你的行为,我甚至认为,母爱是一种虚构。

我错了吗?看起来是的,但在新的认知面前我不知所措,脑子里乱成一堆浆糊。

我知道有人跑进来,我被弄上病床,各种人用各种检查仪器探究我的身体,但我还是很痛,我大口大口地喘息,无意识地,有一句莫名其妙冲到嘴边,我居然听到自己在低低啜泣,像张家涵那样,边哭边小声喊:“妈妈。”

这两个字说出来,我便命令自己不准再说。

“乖,放松点,让医生检查一下啊,乖,没事的,小冰,你不会有事的……”

“小冰,乖宝你撑着点,□□妈的,没见到他痛成这样吗?赶紧想个法子让他不疼啊!”

有人在另一边竭力想给我灌输软弱的安慰性话语,但我丝毫也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我迫切需要的是止痛,疼痛已经令我无法正常思考了。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给我注射一种冰冷的液体,就像往我的血液里灌进去冰水一样,我感到整个脊椎都快被冻僵。但幸运的是,疼痛开始慢慢被减弱了,我觉得无比疲倦,想就此沉沉地睡去。

“医生,他怎么样?”

“出去说吧,让病人好好休息……”

我想说我的状况恐怕不是这个时空的医院和医生能够解决的,不用浪费时间。但我实在太困了,有只大手狠命把我拽下泥沼中,我慢慢沉溺下去,听说窒息而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在睡着前默默地想,如果可能,我会选择其他的方式。

我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一个小时不到,这期间我仍旧做梦了,我梦见自己呆在最初的地下室里,一个人站着,打着赤脚,看着四周狭窄的书柜和凌乱的装饰,一本摊开的大书放在小小的木床上,我走过去,慢慢地翻阅,我发现那是一本用水做成的书,书里面有个女人,伸出手臂,面露微笑,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看见自己一个人对着那个女人的画册而哭泣,然后,我看见自己缓慢地,坚决地,将那本书合上。

我睁开了眼睛。

在我的四周有不少人,我一睁开眼睛,就有人欢呼了一声:“他醒了。”

于是我又落入医生和护士的手中,他们继续给我做各种测试,拔下身上的若干导管,我没有观察他们对我所做的事,我只是冷冷地看着窗外,我发现现在又是一个白昼,似乎自从我来到这个时空,我总是在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昼。

不知不觉中,房间里的人慢慢退开,然后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握住我的手的手掌很大,带着我能辨别出来的体温,我转过头,看见袁牧之,他的眼睛里含着很柔和很柔和的光芒。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眼眶就热了,我挣扎着起来,顺着他的手抱住他的胳膊。

他似乎愣了愣,随后伸出另一只胳膊,紧紧环住我。

我把头趴在他胳膊上肌肉粗壮的地方,然后我平静地说:“袁牧之,我的意识层发生了不能控制的变化。”

“嗯。”

“用逻辑和知识行不通,它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我能确知的东西,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混乱。”

“嗯。”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我以往的判断有问题,计划和目的也要因此改变,我不知道……”

“小笨蛋,”他用嘴唇贴了贴我的额头,“按照我的经验,这种时候是要你静下心来的时候。”

“安静吗?”

“嗯,安静,倾听各种被你忽略的微小声音,可能解开谜题的关键就在那。”他拍拍我的后背,带着笑意说,“明白了吗?小笨蛋?”

我似乎明白了,但我必须纠正他的看法:“我才不笨。”

“不笨会自己钻牛角尖弄到头疼成那样?”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你还可以求助的知道吗?想不通可以问我,可以问张哥,别总他妈的觉着自己一付老子天下无敌的拽样。小屁孩就该有小屁孩的特性,懂不懂?”

我蹭了蹭他的胳膊,轻声说:“我要洪馨阳。”

“嗯?你不是不喜欢她了吗,还一个劲推开她。”

“我没有不喜欢她。”我说。

“行,那我让她来,你也该好好道个歉,她对你挺好的,她的身份是该敬而远之,可也没必要往死里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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