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房中逡巡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今欢与怀忠二人脸上,一跺
脚,道:“到侧室去!”
二人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着她。
侧室是值夜宫女的配室,床具俱全,泠霜转头便叫他二人道:“脱
衣服!”
“啊?!”二人异口同声惊叫出声,齐齐看着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脱!”泠霜不禁一吼,自己上前将床上叠得
整整齐齐的被褥抖开,尽量弄得凌乱不堪。
沈怀忠已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后退一步,坚决道:“公主万万
不可!怀忠一人领死便是,怎能坏了欢儿清誉!”
泠霜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夜闯内宫,图谋不轨,死
的,只是你沈怀忠一人?!你父兄俱是太子反对党,他不趁着这时候
除了你们沈家这颗眼中钉,更待何时?!”言毕,又转头看向今欢,
道:“欢儿,此计乃是下下之策,勉力一试,成了,自然好,若是不
成,你便可能与他一同赴死,置之死地而后生,搏,还是不搏,且全
听你一言!”
配室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晦暗。今欢低着头,不过片刻,便抬起
头来,看了沈怀忠一眼,再没有多说半句,伸手开始解身上衣带。
泠霜看了她一眼,用袖子抹去脸上残余的泪痕,转身凛然走了出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汪重不住地叩门,却迟迟没有人来应门
,不禁看向袁泠傲,低声道:“要不要闯进去?”
话音刚落,门忽然哗地一声开了,泠霜披了一头长发,仅着着寝衣
,一步迈出门槛,挡在门口,临立夜风,看着袁泠傲。
汪重微微一愣,而后立即谦恭拜下,道:“公主万安!后宫闯进了
刺客,内禁卫一路追踪至此,恐公主千金之躯有个万一,所以……”
“我这里没有什么刺客!本宫一直安寝于殿内,如果有刺客,本宫
会看不到吗?!”泠霜冷然出口,声色俱厉打断了汪重的话。
汪重悄悄看了一眼袁泠傲脸色,看他神态安闲,微带笑意只是盯着
袁泠霜看,心下又是一番计较,便道:“呵呵,公主是金枝玉叶,您
说的话,做奴才的,自然不敢质疑,只不过,刺客是多么危险狡诈的
人物,说不定,早进了内殿,只是藏身隐匿,没有被公主瞧见,也未
可知!还是让侍卫们进去搜上一搜,也好确保公主万安无虞。”
言毕,一挥手,侍卫们便围了上来。
“我看你们谁敢!”泠霜大怒,上前大跨一步,整个人挡在门前,
侍卫们不敢动她,只得僵立当场,看向袁泠傲。
“这可由不得公主您了!为了公主玉体,奴才只有僭越了……”汪
重看袁泠霜意态坚决,本也心惊,拿不定主意,且回头见了袁泠傲双
手抱胸,仍旧是只看着她,脸上笑意却越加深了,便再不犹疑,叫侍
卫们冲了进去。
“汪重!你这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私闯本宫寝宫!”泠霜怒极
,不禁大骂汪重,却也无可奈何,猛地一回头狠狠瞪了笑得泰然自若
的袁泠傲。
她恨他!是的!这恨,正如漫天大火,熊熊燃烧在胸臆间,一路燎
到心底去,那哪里一寸一寸地烧着,将那里焦灼成灰烬!他就连她最
后仅剩下的也要一并夺去,是吗?!
看着她如此憎恨的眼神,袁泠傲依旧笑着,悠闲地踱步到她身边,
只停了一步的功夫,便越过了她走了进去。
怀忠与今欢被侍卫从床上拖了下来,跪在地上。
汪重脸上的肉一块一块缓缓地堆起来,叠到一处,令人憎恶到了极
点,如同他那阉人惯有的笑声:“公主……这是……”
“本宫即将远嫁,他们二人自幼跟在本宫身边,今要离别,本宫特
赐他们二人今夜相聚,有何不可吗?”
“公主您身份尊贵无比,可是,这宫内有宫内的礼法,这没有皇命
,就是秽乱宫闱,可是抄家灭族之罪啊!”汪重脸上的笑纹一道一道
地浮现出来,纠结了砌到一处,在配室的黯淡光影里,落下一片一片
的褶皱。
“皇命?!”泠霜冷笑一声:“你既然说皇命,那好,本宫告诉你
,本宫已回过父皇,将今欢下赐给沈怀忠为妾,父皇答应了的。若不
信,你可以亲自去问!”
汪重顿了一顿,复又躬身笑道:“公主说的是,既然是皇上赐婚,
该有圣旨会同司礼监公文下达,着内府置办各项事宜,奴才斗胆,,
还请公主将凭据拿出来,给奴才瞧上一瞧,方全了规矩。”
“规矩?!”泠霜唇畔凝笑,一步一步走到汪重面前,轻轻将这二
字咬出,汪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还未及看清她的脸,便觉得耳边掌
风一过,‘啪’地一声亮响,已经生生挨了一掌。
“狗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讲规矩!我倒不知这后宫还有
什么规矩!祖宗家法在哪里?!哦?我险些忘了,您汪公公的话,才
是这后宫的规矩!”泠霜一声连着一声,第一次觉得忍无可忍,一口
气兜头骂道。
汪重被当众掴了一掌,心中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面上依旧笑容
不改,对着泠霜复一躬身,道:“奴才听不懂公主的话,还请公主出
示圣旨和司礼监公文。”
沈怀忠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下去,单手以撑便要起来。今欢忙一把
拉住他,几近哀求地望了他一眼。他亦知道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不该意气用事,看着泠霜也是这样看他,便只得强忍下去。
“父皇下的是口谕!难道,口谕就不是圣旨?”
“口谕自然是圣旨。”汪重点头笑道:“只不过,举朝上下,众人
皆知圣上重病,口不能言已久,这公主忽然说是圣上口谕,奴才自然
是信的,只是怕外头那些不知轻重的,背地里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有
损了公主清誉,就不好了。”
“本宫不怕!那些小人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泠霜狠狠一
拂袖,道。
“公主之清誉,非公主一人之清誉,乃是我整个大周皇族的清誉,
亦是我千千万万大周百姓的清誉,因此,公主清誉若是损了毫厘,那
,奴才纵使万死,也……”
“好了!”
汪重正说得言辞滔滔,冷不防袁泠傲低而有力的一声,将他的话从
中打断。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公主要赐个奴婢给下臣为妾,多大点事,就被你这狗奴才扯到社
稷江山天下万民上头去了!孤看你是人老了,办事也越来越不清楚了
!”
袁泠傲依旧一笑如常,只是一味盯着她看:“孤的皇妹,难道连这
点权利都没有吗?”
“厄……”是什么东西扯落,仿佛是生生揭下一块皮,粘着血带着
肉,那痛楚,刻骨铭心。就像他那夜看着她的笑,得意,悲悯,站在
一个施予者的高度,将她的尊严再一次践踏,可笑的是,在他践踏的
同时,她还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去接受的的怜悯,感谢他放过了沈怀忠
,感谢他放过了沈氏满门!正如他进门前停下的那一刻,微倾过身,
赤金盘螭冠上的簪缨正垂落下来,随在风里,一摆一摆,门廊下是一
色的水纱描彩宫灯,映在华灯绰绰的光晕里,将那阴影投射下来,覆
在她脸上。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一步的功夫,直教她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走了以后,今欢哭了,哭得近乎哀嚎。抱着她,从嗓子里噎着
声音,哽得泣不成声,道:“那样卑贱的一个东西也敢欺辱您到这种
地步……奴婢,真是比死还难过……呜呜呜呜……”
腻泽的膏体,温柔地抹上了身,清凉一片,她不禁要满足地喟叹出
声。原来是上药的时间了。
记得以前,每次上药了,今欢便又要开始哭了。她心里总叹气,这
丫头如今怎么老是哭?她出嫁的前一夜,她们抱在一起大哭一场,不
是说好了以后谁也不许再哭的吗?莫不是怀忠待她不好?叫她连那么
要强的性子都抹去了?怀忠是个好男人,她知道,今欢更知道。所以
,她才放心把今欢交给他。或许,早在她看见那一年,栖秀宫外,怀
忠十八岁,从一等侍卫被擢升为参将,戍卫章顺门,来向她辞行的那
一刻,今欢望怀忠的眼神的时候,她便已萌生了将今欢嫁给他的心思
不过,这不守信的,又何止是今欢一人?她,不也还是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