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昼夜温差特别强烈,白天,太阳焦灼着沙石,闷气熏人,
到了晚上,太阳一落了山,温度骤降,寒冷异常。
段潇鸣频频夹马腹,催促着□□神驹提高速度,希望可以在就近处
尽快找到牧民聚点,不然,泠霜肯定受不了。
拉沃城本身就建在沙漠与草原的交汇地带。当今山实际也只是在拉
沃西面的沙漠的外围,并没有深入腹地,所以,到了半夜,便已经见
到远远牧民的篝火了。
段潇鸣明显地松了口气。
“冷不冷?”略低了头,他体贴地轻问。
“……”泠霜模糊地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这一路上
,他一直不断地反复问这句,其实也不是真问,只是怕她倦极睡去,
吹了晚风着凉。所以一直帮她强打精神,不许她睡去。
“我看见火光了,前面就有人家,再忍一忍就到了。”
泠霜果然睁开了眼睛,从包着的貂裘里探出头来,眼睛眨了眨,清
醒了不少。
段潇鸣说得不错,果然不消片刻,一个牧民聚落点就出现在眼前。
方才老远就看到的火光原来是一大堆篝火,约莫二十多个男女老少正
围着篝火饮酒歌唱,似乎是在过‘纳克斯’节。
看着段潇鸣在跟前驻马,原本坐着的男人们全体站了起来,一副戒
备模样。
“远道而来的朋友,你从哪里来?”一位领袖样子的长者走过来,
用鄂蒙语问道。
“从来处来。”段潇鸣利落地将泠霜抱下马,拍了拍雪影,让它自
己去觅食,转身对老者微笑地行了一个鄂蒙礼,恭敬从容答道。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呵呵笑了起来。
刚刚一副如临大敌的男人们见状,神色缓和了不少。
泠霜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听着他与老者的对话,虽然听不懂,但是
看他们神情愉悦,频频朗笑,想来,她们今晚休息的地方是有着落了
**
因为段潇鸣和泠霜忽然闯入的‘纳克斯’节又开始热热闹闹地继续
。马头琴悠扬的旋律再度响起,刚刚戛然而止的歌舞又重新恢复。
这些牧民大多都淳朴善良,没一会便与段潇鸣热络起来,大家聚拢
来,海阔天高地谈着什么,爆出一阵又一阵的大笑。
由于草原上汉人与各族杂居,所以,年轻一代的牧人大多数多多少
少都会讲点汉语。泠霜就这么歪在他怀里,从他们交谈中偶尔跳出的
几个汉语发音揣测他们的谈话内容。
草原上的男人似乎特别地热衷于斗酒和角力。酒过三巡,段潇鸣也
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年轻人都笑着闹着出来拉他,那边一个光了膀
子的大汗也笑着频频呼喝。泠霜这下看懂了,他们是在邀他去与那人
比试摔跤。
草原上的习俗,拒绝主人的热情是极为不礼貌的,何况,段潇鸣两
眼放光,似乎也很感兴趣。
“我去去就来,等我给你赢个彩头回来!”段潇鸣显然已经被煽动
了,在泠霜耳边轻念一声,便起身脱了外袍和上衣,朝场中走了过去
围着篝火坐着的男女老幼全开始呼喊,想是在为谁加油。
两个人各朝对方鞠了个躬,角力开始。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泠霜冷眼看去,那些围观的人三五成群凑
在一起,脸上洋溢着激动。表现地最明显的应该要数那些少女了,泠
霜看见方才围着篝火跳舞的几个妙龄少女,此时正簇拥着一个红舞裙
,满身银铃为饰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满脸兴奋。
泠霜远远看着那女孩望段潇鸣的眼神,热烈奔放,果然不负草原女
儿。旋即淡淡一笑,也跟着众人望向他。其实,段潇鸣长相还是十分
俊朗的,就是长年行军,晒得黑了些,不然,倒也是个翩翩风度的倜
傥君子。
英俊伟岸,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是这草原上女儿家的梦中情人,
就好像江南的深闺梦里,个个都憧憬嫁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二
十功名居庙堂,儒雅柔情,金龟婿。
地域不同,民风不同,但是那份心如鹿撞的怦然,却是无论到哪里
都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又望向那些女孩子。谁知,那红衣女孩也正望着
她,被发现偷窥,不由地眼神尴尬起来。泠霜朝她遥遥一笑,心下了
然。
摔跤虽然是角力,却不是单纯地比力气,也是讲技巧的。对于泠霜
来讲,输赢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他高兴就好。
所以,当段潇鸣拿着一把精致的小佩刀到她面前炫耀式地晃晃,仿
佛是在等待她的夸奖时,换来的只是泠霜的冷眼。
“怎么了?”段潇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把衣服穿上。”泠霜看也不看他,淡淡道。
“我不冷。”段潇鸣心中一暖,为这句小小的关怀。
“谁怕你冷!冻死了我也不管。”泠霜侧首睨他,脸上微微噙着笑
,声音说不出得怪异,道:“我是不要你被人看!”
闻言,段潇鸣楞了一下,抬头,看见那边女孩子果然都热辣辣地盯
着他看,这才明白她的话,低低地闷笑,满是得意。
段潇鸣赢的那个人,据说是他们最彪悍的勇士,于是,一帮男人越
发不依不饶,连碗也不拿,一人抱一个酒坛子,围上来要轮番敬酒。
段潇鸣笑得好无力,他再能喝也经不起这么个灌法呀!到时真的两
腿一伸倒下了,那可怎么办。
“草原上有没有女人为男人挡酒的习俗?”泠霜看着盛情难却的场
面,知道推是推不掉的,所以,拉了拉段潇鸣的衣袖,问道。
“你……?”段潇鸣意外地看着她。
看着段潇鸣这个表情,泠霜就知道肯定有了。于是,也不管他,站
起身来,抄起了身前的陶碗,抡起酒坛子就倒酒,倒完拿起来,与围
着的大汉们手里的酒坛子一一碰过,仰头便是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
成,如行云流水,好不英姿飒爽!
泠霜略数了数酒坛子的数量,她以碗代坛,有多少坛子就喝多少碗
,等到她全数喝完,朝那群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男人们亮一亮空碗,
率性地一抛,人就软在段潇鸣怀里了。
事实上,袁泠霜真的不会喝酒。
方才一个个木头一样杵着的男人到此时才明白了她的意图,旋即一
声声赞叹激赏瞬间爆发,男人们大叫着为她喝彩,看着柔柔弱弱的一
个汉家女子,竟也有这样的胆魄!这些草原汉子们无不对她肃然起敬
,各个抄起了坛子,猛灌一通,而后全部散去,没人再敬段潇鸣酒了
“不能喝还逞能。”早已醒过神来的段潇鸣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拥
着她坐下来。
“我醉总比你醉好,我可不想伺候一个醉鬼!”这样烈的酒,酒性
猛,后劲大,像泠霜这样量浅的,一喝就上脸。所以,才短短一会功
夫,已经是双颊酡红。
段潇鸣疼惜地抚抚她的脸,正要说什么,一个忽然冒出的声音打断
了他们。
“尊敬的客人,我可以请你跳舞吗?”脆生生的嗓音,宛转悦耳,
夹着马头琴的旋律,还有小银铃似有若无的叮当。闭着眼,已经知道
是谁了。
泠霜睁开眼,仰视这个满身怒红,灿烂地就像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一样青春亮丽,会说流利汉语的女孩。其实,看年纪,她应该比自己
小不了几岁。
“拒绝主人的邀请,会不会很失礼?”泠霜看向段潇鸣,故作沉思
地眨了眨眼睛。
段潇鸣很郑重地点着头,可是那笑容却是狡猾地像狐狸。他不确定
她是不是知道这一项古老的草原风俗——围着篝火,邀请跳舞即表示
求爱。
“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很失礼,会不会就这样把我们扔出去?”泠霜
再度很严肃地问。
“可能会吧。”段潇鸣思忖着回答。
“这样啊……”泠霜沉吟一会,看了看那个眸子灿若星辰的姑娘,
又看了看段潇鸣,笑了:“但是,我还是不想答应,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哈……”段潇鸣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爽朗的笑声
引得所有人都往这边看。
最后,那个姑娘悻悻地走了,临走还用鄂蒙语说了句话。
泠霜问段潇鸣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却死活不肯告诉她。气得她只想
掐他。暗自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鄂蒙语,为着这个她已经
遭了多少罪了!
她染了酒晕的面容浮现从未有过的娇红,映着火红的篝火,星眼迷
蒙,香腮微鼓,煞是可爱。
段潇鸣心中一软,俯下头去,在樱唇旁浅点一吻,呢喃道:“我一
直想为你做一件事。”
“什么?”泠霜觉得头愈见昏沉,还没有领悟过来他的话,已经被
他抱起,到了场中。
他抱着她,随着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舞的节奏,不停地抱着她又跳
又转。
泠霜被他转得头晕,正要喊他停下来,却听见马头琴变了调子,一
声低沉醇厚的嗓音拉开帷幕。
“辽阔的草原上有座毡房,毡房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人们都叫她
努力格日玛,她的眼睛就象弯弯的月亮。”这声音恍如魔,点点滴
滴,沁人心脾。
“哎~~努力格日玛~~~”忽而音调一窜,如鹤啸九天,引吭高歌:“
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辽阔的草原上有座毡房,毡房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人们都叫她
努力格日玛,她的眼睛,就象弯弯的月亮。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
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努力格日玛走过了我的身旁,她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芬香,姑娘
的身影好象天上的彩虹
跨过草原落在我的心上……”山重水复,折曲萦回,高调瞬间转低,
如冈峦体式,低醇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
马头琴的尾音还在风里徘徊,全场爆发出响彻云霄的一声狂烈喝彩
,在那听不懂的语言中,她清楚地捕捉到了‘阿耶满’这个清晰的发
音。
曾经,容颜憔悴的小惠无心地说过一句:“大汗曾经,是这草原上
家喻户晓的阿耶满(意为最会唱歌的小伙子)。”
“可是,老将军去世以后,大汗,就再也没有唱过了……”小惠眼
里难掩落寞,喃喃地说着。
是什么曾经令你这样悲伤?泠霜呐呐地伸出手,触上他的脸,这一
幕飘渺虚幻地像在梦里,她几乎不敢去触,仿佛一触,他便会碎了。
年轻的女人们开始尖叫,少妇们艳羡地看着他们,忍不住回头嗔骂
自己的丈夫。
心仪的男子在大庆典上,围着篝火对自己唱情歌,这是草原上的女
人一生中最骄傲光辉的时刻,是一页要珍藏一辈子的美好回忆。
袁泠霜嫁给段潇鸣,几乎连婚礼都没有。没有满堂宾客,没有司仪
,没有高堂,没有祝福,什么也没有。
今夜,你要将这一切,全都补偿给我吗?
从来不按着规矩办事的大漠苍狼,今日,也要循着规矩,安安分分
地走一边繁文缛节?
那好,我们就来走一遍。
今夜,有满天星辰,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今夜,有宾客满堂,热情友好善良朴实;
今夜,有新人一对,男人和女人的纯粹。
那,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洞房,花烛。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懂的,可是,为何这般迟疑不决?
“盎,我要你……”你做不下的决定,那,就让我来帮你……
“你不怕?”他又是惊喜,又是惊疑,要知道这可是在别人家,随
时可能有人进来。
“你不要?”她美目微阖,面若姣辉,懒懒深呼,徐徐吐纳,气若
兰芷,和着浓浓酒香,简直是诱人犯罪。
一问一答,万种柔情,千般低诉,皆在其间。
“老丈,我夫人醉了,可否借一处歇脚的地方?”段潇鸣回首,用
鄂蒙语问了那长者。
老人笑着抽了口旱烟,唤了身边的妇人领他们进了一处小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