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凌检查完了自己附身的躯体后, 就开始穿戴被脱放在一旁的轻甲。
轻甲上还有凝固的血迹, 苍凌也没去掉它,直接套在了自己的亵衣外。
这里是临时搭建的帐篷,窗户是在厚重的布上割开的方洞, 垂钓下来的布上捆着三根粗木条。大门也是与窗户同样的做法,所谓的开关门不过是掀开与垂下。
所以当外面的风随着帘子被掀开窜进来时, 苍凌转身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以后进来记得通报。”
平素这将军的帐篷也不是这般想进就进,只是秦启岭重伤几日不醒, 他的帐篷便可让两人随时进出了。
一个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亲兵火六, 另一个便是军医慕容雪了。
秦启岭的亲兵都以火命名,他此番上战场只带了火六,其余几人都被他留在宫中保护皇上。
而火六在知道他醒来后, 就不会这般大大咧咧的直接进帐篷。
因此, 苍凌还没回头便知道来人只可能是慕容雪。
她听到苍凌冷冰冰的这句话,端着热水的手抖了两下, 回道:“我知道了, 下次不会了。”
说完,慕容雪便垂首站在门口,咬着下唇没有动作。
苍凌也不管她,把轻甲最后一块捆到身上,整个人如同长/枪一般笔直挺立在屋中:“火六。”
门口传来一人回声:“属下在。”
“让张校尉他们来此一同商讨良策, 下一战我们主动出击。”
“是!”
苍凌坐到木椅上,就听那被晾在一旁的女子小声的说道:“你重伤刚醒,应该好好休养……这轻甲对伤口有压迫, 不利于恢复。而且你腰上也有伤,要坐也该垫上软和的物件……”
苍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倒是真不怕呢?”
慕容雪本来就内疚,胸腔里心脏跳得欢快,紧张得后背都冒汗。可听到他说了这句话后,突然就不那么心慌了。
于是她镇定的再度迈开步伐,一路走到旁边放水盆的架子边。
她在盆里搅着帕子,察觉到秦启岭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便扬起笑脸,拿着手中的热帕走过去:“将军,一切等我为你敷药后再谈行吗?你这样大的动静,伤口肯定崩开了。”
苍凌盯着慕容雪眼底下的乌青,低声开口:“换药还要敷热帕?”
“顺便帮将军擦拭一下身体。”慕容雪理直气壮道。
‘这姑娘可真大胆。’苍凌不由感叹道。
凡间女子不同于修道者,用好听的话说就是大部分都含蓄内敛,用不好听的话说就是大部分都活得像个鹌鹑。
这慕容雪敢在男尊女卑的凡间界跑来军营救死扶伤,在这种情况下还契而不舍的想吃秦启岭的豆腐……嗯,奇女子啊。
‘所以她啊……’笙歌悠悠的叹气,‘活不了多久。’
凡间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太多,慕容雪这样的性格,极易出事。
“我既已经醒来,便不用你费心照料了。”苍凌示意她把手里的帕子放下。
“你自己怎么擦得到后背呢?换药也不方便嘛!”慕容雪不放,回道。
苍凌看着她,忍不住拿食指揉自己的太阳穴:“慕容姑娘,就算是这样……也还有火六帮我。”
慕容雪知道,秦启岭极易犯头疼的毛病,见对方习惯性的动作,便忍住不再犟口,乖乖的把帕子挂在了架子上。
“……你真的应该好生休息,昨天我都以为你活不下来了。你这样会伤口恶化,人很快就会倒下的。这次再倒下……我怕我的医术就拉不回你了……”
“慕容神医的亲女儿亲弟子,还能拉不回我?”苍凌先是讽笑了一声,又道,“而且我现在不起来,军心都要散了。当时你若是没放了那唐炎,我如今倒是能好好的休息许久了。”
慕容雪自知理亏,垂着脑袋道:“我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但是你的身体开不得玩笑。将军,你休息一天吧。就一天。”
“呵。”苍凌冷笑一声,“按军规处理,你就是斩立决!”
慕容雪脸色兀地苍白,与苍凌对视了好一会儿回道:“我做错了,就该罚!”
“你放走了唐炎,导致无数将士惨死,导致李国与我国的议和更处于优势地位,更导致我国在所有国家中化为了羊,随时可能被那几个狼国撕碎吞食!”苍凌站起身,一字一顿的对她喝道。
慕容雪坚定的重复说道:“是!我错了!所以该怎样罚,就怎样罚。”
苍凌顶着秦启岭这张坚毅脸庞,盯着慕容雪的眼睛,说道:“但是,你活着比你死了,更有用。”
慕容雪一愣,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指也无意识的松缓下来。
“你的医术可以救更多的人。”苍凌轻咳了一声,肺腑中的污血又吐出来一大口,“咳咳……毕竟……你是慕容神医,咳咳,唯一的弟子。”
是唯一的弟子,不是唯一的女儿。
慕容雪听得明白,秦启岭虽然欠了她爹两条命,却根本不会因为她是她爹女儿这事而放过她。
她爹死了,神医一脉只剩下她一名弟子。
但凡有另一个弟子存在,她这次都活不了。
慕容雪冲上去给苍凌轻柔的拍背,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递到他的眼前:“……吃一颗。”
“一共就五颗,你这还剩几颗?”苍凌缓过气,摆手道,“留着吧。你把你爹教给你的东西都研究透彻后,多做点这保命丹再当糖丸子吃吧。”
秦启岭这身体早被苍凌弄就好了,就是腹中化掉的腐血还存着,时不时要喷出来点。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去领五十鞭。”苍凌擦掉嘴边的血迹,示意她出去。
“好。”
慕容雪把荷包硬塞到苍凌手里,转身就走。
“将军,张校尉他们到了。”
门外传来火六的声音。
“进来。”
苍凌看到慕容雪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便把荷包收进衣袖中,打算等下次还她。
这药对他毫无用处,对她这个凡人可谓是救命之药。是她爹呕心沥血之作。
手中一捏,苍凌就知道这药只剩下唯一一颗。
慕容雪掀开门帘,与火六和张校尉他们几人擦肩而过。张校尉只当慕容雪给秦启岭看伤,便问道:“将军没事吧?”
“少折腾就没事。”
慕容雪的声音随着她走远的背影飘来。
“军医急冲冲的去哪儿呢。”另一人跟着火六踏入秦启岭的帐篷中,随口说道。
“领五十鞭子去了。”
这声音自帐中沉声传来,那人抬首一看,他们的大将军穿着轻甲,面色阴沉的坐在木椅上,右手还把玩着他的随身佩剑。
“将军!”那人连忙抱拳。
秦启岭此人,军中众人既佩服又惧怕。
“军医怎么了?五十鞭也太重了,她一女子怎么受的住。”张校尉开口询问道。
唐炎被慕容雪放走这事,也只有秦启岭与火六二人知晓,其余人根本不知。
不然,她怕是要被军中将士活活扒皮吞了。
“虽说我开始不喜欢她,毕竟哪有女子来军队里的。但这么两年下来,军医救过我们太多将士……将军,你就看在她功劳的份上,饶了她吧。”虽说不知道慕容雪犯了何错,但五十鞭想必不算太大过错……所以先前那人便对秦启岭求情道。
“她的事不用再谈。”苍凌回道,“她是慕容神医的弟子,死不了。此番找你们来,是想与你们商讨一下战略。”
秦启岭将军的威严在,其余人便不再说道,等待他之后的话语。
苍凌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六人,再度开口:“我们此番死伤多少?”
“三万突袭军只回来了十七人。”最左边的一人回道。
“加上我?”
“加上将军。”
苍凌垂眸,眉头一蹙:“那些人的名单做一份给我,他们的父母妻儿皆分白银五十两。然后,关于之后的作战,你们有何想法都说说。”
“这……朝中不是传来消息说要议和吗?”
他们的消息来得迟,远没有秦启岭手里皇上的密信快。
但信中之语不可言出,否则那议和之事便直接不可商谈了。和,还是得议。只是这主导,必须是他们秦国。
所以如今这战,必须得打。
只是理由嘛……
“呵,他们议和是他们的事。这仗,要不要打是我们的事!”苍凌眯起那双鹰一般的眼,沉下面色道,“我们死了这么多将士,便由对面的人好生的活着享受?!”
“这……”
“你们谁收到了信?谁看到了信?”苍凌抬起手,近距离的把玩手里的宽剑,剑身明晃晃的映亮了他小半边脸。
他的眼睛在剑身之上,反射着锋利的光:“议和?我们知道吗?”
几人一时无言,彼此视线交汇之下,其中一人说道:“将军,若是影响议和,圣上会怪罪的。”
“打得他们再也无法反抗,圣上只会嘉奖。”苍凌往后一靠,勾起嘴角,“而且,你们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秦启岭在军中一向是强势之主,那些不服之人早被他的拳头和无数次的战功打服了。相较于皇帝,众人都更倾向于秦启岭这个大将军。
更何况,秦启岭可是皇帝的宠臣。
所以,他们竟是都被说服了。
“不过,如今我们与那李国兵力悬殊。下一场不好打啊……”
“因为前次的计划败露,设计围剿亦或偷袭和烧粮草皆行不通。加上他们如今比我们兵力多了三倍有余,走突袭和包围圈也坚持不住。”
“而且皇令下来了,一个月内我们必须回朝。就算拖,也不能拖过议和的日子,这战可怎么打……”
苍凌沉默的听着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期间火六还出去端来热水给他喝。
直到张校尉扭头看向他,发现他悠闲的喝着水,便咽了咽说得干燥的喉咙:“将军……你这怕是已有良策了吧?”
其余人听到张校尉此话,便都停了下来,全部盯着苍凌。
苍凌放下手中粗碗,回道:“其实也没什么良策……毕竟我们兵力悬殊,前次的计谋又被他们知晓失败。他们这时候定然敏锐得很,什么计谋都不好使。”
“那怎么打?”张校尉问道。
说要打的是将军,说干不过的也是将军。他们几人也是心情微妙。
“其实吧……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苍凌顶着那张英俊正直且深沉的脸说道,“梦里有个白胡子仙人跟我说,我们秦国的皇帝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如今紫微星有难,需要我辅佐帮助……所以,给了我一点仙力。”
“……”
张校尉他们,包括火六……全部都露出了看村口傻子的神色。
这秦将军,怕是在战场的时候脑袋被马踢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