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本就魂魄单纯, 有时还能见到死去之人的魂魄。他们对自己亲人的感知更是敏感, 是不是自己的娘亲自然是能感觉得出来。

苍凌听闻他这番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询问小孩儿的名字，是一种拉近关系的表现。在很多小孩儿心中, 彼此交换了名字，那就是朋友了, 是可以交心的。

小孩儿抱着大肥猫，眼眶还有些红：“哥哥, 我叫阳阳。”

苍凌温声道：“阳阳, 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详细说说？”

潘诚见苍凌还征求小孩儿的意见，不由心底嘟囔道：小孩子嘛, 哄哄骗骗不就说了。

然而苍凌却明白, 小孩子再小，其实心底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哄骗绝对没有把对方放在同等位置上摊开说好。

就像他当时问苍老爷子, 自己可不可以像他那样去打仗, 苍老爷子说此生可能性极低。不可否认，他是低落了很久……但苍老爷子告诉他，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后来，他们连着聊了好几个下午。

苍老爷子的平等对待与交流, 也让苍凌心中很多不愿说出的话都倾述而出，彼此之间感情增进了许多。

所以想要知道完整的，不被隐藏的事情, 需要顾及的是小孩儿的心理。

他们也需要尊重。

阳阳觉得面前的哥哥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和陈爷爷一样会先询问自己的意见，便喜欢上了他：“我当然相信哥哥。”

苍凌像对待七云子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得不说，他们在陈老的家里，也是占了很大的优势。阳阳在这里十分的放松，他已经习惯了在此地倾吐心中的难过。

时间还得追溯到一年前，阳阳也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但苍凌大致比对了一下，比他来赵家村的时间要早些。

那天阳阳与他娘亲一起去溪边洗衣，阳阳在一边踩水玩，而他娘亲就在旁边边和他说话边锤打衣衫。阳阳玩的水边很浅，有许多石块，他喜欢掰开石头捉螃蟹。那天也是如此。

他掰开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底下确实有只大螃蟹，可却翻着肚皮一动不动。阳阳伸手去戳它，它也没反应。于是阳阳就去掰其他的石头。

说来也奇怪，他那天翻开了好多石块，底下都有螃蟹，却都是翻着肚皮躺着。

阳阳抬头想喊娘亲看看。这一眼望去，长长的浅流上，自他娘亲身边到他自己脚下，躺了好长一片的螃蟹。白白的肚子铺成了一条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翻出了这么多的死螃蟹。他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背有点冷，便怕得哭起来，嘴里还喊着娘亲。

阳阳哭得凶，他娘亲便扔下衣服朝他跑过来。

说到这里，阳阳又蓄满了眼泪：“如果……我不哭就好了。我不哭，娘亲就不会过来。”

二汪伸舌头舔他的鼻子，阳阳这才揉揉眼睛又继续说。

“我看到黑黑的影子，从那些翻肚皮的螃蟹底下长出来。”阳阳搂着二汪，下巴埋进它的毛毛里，声音有些含糊，“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像村里小霞她们跳百索的绳子。它们突然就冒很高很高，很快就把娘亲捆住了。然后娘亲被它们一直拉入了河中心，沉下去不见了。”

阳阳眨眨眼，把眼里的泪水憋回去：“我一直追，追到河里……我想把娘亲抢回来……但是后来我在水里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躺着……都怪我……”

那是呛水晕厥了。阳阳一直觉得是自己懒，睡着了，才没把娘亲带回来。

苍凌知道他在自责，却也没法安慰。但有会安慰阳阳的……二汪在他怀里翻出肚皮，亮晶晶的双眼期待的盯着阳阳。

阳阳被这温暖的毛肚皮又治愈了些，他说道：“它真好，和二汪一样好。”

苍凌道：“二汪？”

“嗯，我们村里以前的大狗狗。它长得可好看了，比其他狗都好看。”阳阳露出怀念的神色。

苍凌正要再问，阳阳挠了下脑袋，不好意思道：“阳阳自己的事还没说完又说到其他了，哥哥莫怪。”

“不会，阳阳继续。”苍凌柔声回道。

潘诚每次听到苍凌温柔的声音就脑袋后面发麻一下。他这次与苍凌一同出来，才知道原来魔君还挺会……装。

俊俏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时不时还睁大眼睛轻声啊的一下来配合阳阳的话语。

和一位不够成熟又心地善良的富家小公子一样。

阳阳已经说完了他爹爹因为此事几日不食蓬头垢面躺床上，却突然有一天精神抖擞的起床给阳阳做早饭的事。

那几日阳阳都是在陈老家里吃的饭，每日带了吃食回去，他爹爹也不会看一眼。可那天是十分突然的，他爹爹就和以往一样了。阳阳虽然高兴，却很疑惑，就问了。

他爹爹说：“乖乖儿，你娘亲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长胖点让她高兴。”

阳阳当时已经在陈老那里听说了，他娘亲已经去世了。所以他问道：“可是……娘亲不是去天上了吗？”

“是啊，但是神仙说要把她还给我们。”他爹爹满脸红光，还久违的摸了阳阳的脑袋。

这件事之后不久，就有仙人找人去虎头山修路。

之后阳阳就好久没有见过爹爹，他说他去帮仙人做事，然后就带娘亲回来。于是，阳阳住在陈老家里，日日盼夜夜盼。

“后来大家都回来了。”阳阳对苍凌他们说道，“听说，仙人们都离去了，还带走了虎头山。于是大家就在虎头山以前那里修了香炉鼎，有空都会去拜拜。”

这事苍凌是当事人，听到阳阳这样说，不由心中暗道：虎头山之事怎么会是这番言论？

“然后……”阳阳紧张的捏了下手，二汪吃痛，喵呜了一声。

阳阳连忙松开手心的毛毛，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猫猫，对不起……”

“无事，它不会介意的。”苍凌安抚道。

二汪也去拱他，像是附和苍凌。

阳阳才又继续说道：“然后爹爹带着那个女人回来了……”

那天阳阳听说大家都回来了，开心的就往自家屋里跑。他太开心了，路上摔了好几跤。

家里坐着自己的爹爹，还有……娘亲！

他开心极了，跑过去想要抱住她。

然后，那个女人回头了。

鹅蛋脸小鼻子，樱桃似的嘴唇和弯弯的眉眼，与他娘亲一模一样。

可是……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阳阳本能的停下了脚步，他呆愣的与她对视。

“黑，非常非常的黑……我看着它就像晚上后院的深井……”阳阳面上露出恐惧，对苍凌说着“我最怕的就是晚上去井边，就像里面有什么怪物要拖走我。那个女人就跟井一样让我害怕……”

那时的阳阳扑通一声就坐到了地上，背上全是汗。他带着哭声的喊爹爹……

“阳阳你膝盖的裤子怎么破了。再调皮，娘亲会打你的。”爹爹将阳阳抱起，声音温柔。

娘亲从来没有打过我啊……阳阳想说话。

“嗯，我会打你的。”

那个女人从阳阳爹爹的手里接过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你要听话。”

……

那天起，阳阳发现爹爹也变了。

他天天跟在那个女人后面，唯恐再次失去她一般，害怕她离开自己视线。

阳阳怕那个女人，每次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分开，趁那一小段时间，阳阳就会去跟爹爹说她不是娘亲。

阳阳哭过闹过绝食过，每次换来的除了爹爹的打骂，就是那个女人搂着他睡一晚的结果。

“她的身体很凉很凉，拍在我背上的手硬得像木头……她还会每晚都会唱歌给我听……我真的好害怕。”阳阳又开始抽泣起来，“我刚刚又跟爹爹说了，到了晚上，那女人肯定会接我回家……陈爷爷留不住我的……”

“这些事你跟陈爷爷说过吗？”苍凌问道。

“说过……可陈爷爷也没办法。我爹爹还骂他，说他多管闲事。”阳阳回道。

沉默了一会儿后，苍凌看向门外。陈老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院门口，他撑着自己的腰，慢腾腾的往屋内走。

三人见状都起身去要去扶，却被陈老挥开：“扭了下腰，多大点事儿。我还走得动。”

他们三个便只好跟在陈老后面走，陈老直到走到里屋的炕上去斜靠着，才对苍凌他们说道：“村长同意了，你们晚上也不去别人那里，就我家。”

说完又看向阳阳：“红眼睛的小兔子，怎么了？”

本来想跟陈老撒娇的阳阳看到现在陈老身体不舒服，很懂事的摇头：“没事，就来看看陈爷爷。”

“你啊……”陈老慈爱的看着他，叹了口气，“哎……”

听到陈老的叹气声，阳阳不知觉的又想哭了。陈老招呼他过去，摸着他的脸说道：“今晚陪陈爷爷睡吧？”

“不。”阳阳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不喜欢陈爷爷了。”陈老装做一副失落的模样。

“没有没有。”阳阳急了，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怕陈爷爷……又被打……”

陈老心疼的搂过阳阳：“爷爷不会……”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刚刚潘诚最后进来的时候，见人都去了里屋，便随手关了外面的门。

而此时，那门上的声音也更加清晰响亮起来。

咚咚咚——

同样的节奏却急促起来。

咚咚咚——

似乎越来越用力。

咚咚咚——

阳阳扑到陈老的怀里发着抖。

苍凌从里屋的窗框望去，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