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不知您口中的言樊是何模样?万一对方并不用本名,我又如何帮你寻找到他?”杨烨恭敬的问道。
一块镜片般的碎片出现在杨烨面前,里面逐渐浮现出一道身影。青衣广袖,长发用一根木簪半挽,熟悉的脸庞上是殷红的蛇目,眼尾一粒同色小痣。
那总是带着羞涩与单纯的眼中,因为那黑色的一丝竖瞳,显得诡异又妖艳。
杨烨闭上双目,心下酸涩。没有任何可以再欺骗自己的理由……
【曾有一人为吾卜卦,其曰:吾有一劫,其色为青,其形为蛇。】
【吾为汝卜卦,卦象与吾一致。】
【汝……可是已遇见了言樊?】
卦象一致。
什么劫?杀劫,还是情劫?
“未曾。前辈恐怕不精卜卦之事,算错了。”杨烨恭敬的回道。
【吾确实不精卜卦之道……】语气带着浓浓的遗憾,【吾还以为消散之前,能再听到与他相关之事。】
感觉到对方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即将散去,杨烨恭敬依旧,毫无反应。
【若是有机会,希望汝能带方净去见言樊,他们会一见如故的……如同,当年。】
杨烨没有回应,四周场景开始碎裂,他站在那里如同石雕,神情冷漠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答应……吾……】
“前辈。”杨烨沉声开口,“一路走好。”
再也没有人声传来,在褪色的世界渐渐剥落后,杨烨清晰的看见那个与镜面中一致的人。
他趴在一座方鼎之上,明明应该令人觉得阴森的双眸正带着雀跃死死盯着方鼎之上的圆珠。
他本应该是双腿的地方,伸出了一条长长的青色蛇尾,翘着尾巴尖,左右摇晃。
另一边不远处,坐着那位容貌精致的少年,他看似懒散的打着坐,右手轻握着一根漂亮的九节鞭,左手正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摸着它。
少年在他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便看了过来:“杨烨。”
声音如金石轻敲玉盘,清脆冰冷。
杨烨扬起与往常一般的灿烂笑脸,指着那蛇尾青年问苍凌道:“怎么回事?”
苍凌神色淡淡:“问他自己。”
‘笙歌,我觉得杨烨不太对劲。’
‘会不会被传承之人夺舍了?’笙歌无法看见外面场景,只能靠听声音与感应灵气来揣摩外界,此刻他虽然并未感觉不对,却还是带着十分的怀疑来看待此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待任何事物都保持警惕性才是活得长久之道。
‘应该不是,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苍凌不知道怎么描述,杨烨的眼里藏着一股劲,好像……在生气?
‘凤先你挺关注他的嘛。’
苍凌不知怎的觉得后背有些凉,疑惑的回道:‘不是笙歌教我的,看人一定要细心观察?’
‘……回去每日挥鞭一万下。’
‘……’ 手会断啊!
苍凌突然觉得笙歌的心如同海底的针。
而这边,杨烨已经走到了言樊所在台阶之下,声音依旧明朗清亮:“言樊,你在做什么呢?”
台上的言樊转过身,竖瞳阴冷的看过去,艳色的唇瓣微启:“是杨烨啊,你既已得传承,便不要再捉拿我去换悬赏榜的奖励了吧?”
杨烨明亮的双眸一寸寸的从他的脸扫视到尾巴尖,直到对方蹙眉,才再度开口:“言樊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约好帮你报仇吗?”
当时被血毒蝎扑进沙漠时,那大鳌的尖端在冲击中划过来,言樊单薄的身躯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将自己狠狠的推开……
也许只是演戏,也许只是为了万法的传承而保护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一刻自己的心脏抽动了一下,就像一只小雀扑腾不止。
动心的是那份护着自己的举动还是这个人?
在听到万法口中的蛇妖好友时,自己第一反应并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那些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中回旋。
笨拙羞涩得可爱,总是被自己欺负不敢还手,可怜兮兮的。而这些都可能是装的。
也许在那青衣书生怯怯走来对自己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将那抹秀色脸庞记在了心间。但如今脸也变了,虽然长相一样,却并不是当初的气息与味道。
什么都好似变了,可自己心底的感受却分毫未改。
万法与言樊一见如故,自己对言樊一见如故。
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那蛇尾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勾起嘴角嘲笑道:“杨烨,灭了方家的人是我,而我又有何仇要报?”
“当时我遇到一名孩童,怂恿我去揭榜,也是你安排的?”杨烨突然问道。
“是。”
“当时我们被血毒蝎击落到这里,也是你安排的?”
“是。”
“那……当时你受伤……”
“是个意外。我修为如今太浅,不能完全控制它。”言樊瞅着杨烨的表情,再度开口,“但我也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杨烨怔怔的看着他,“那如果我和万法同时遇到危险,你会……救谁呢?”
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自然是万法。”言樊微微皱眉,奇怪的看着他。
苍凌托着腮,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们俩,对笙歌说道:‘奇怪,杨烨这都问些什么问题呢,就像小孩子和别人抢糖一样。’
还抢输了。
那表情真够憋屈。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笙歌笑道。
‘言樊不是男的?’苍凌不解的问。
不都是男女才能成家立业生子吗?
‘虽说阴阳相合是常态,但这就如同有人爱莲,有人爱梅,个人喜好与选择罢了。’
‘笙歌这样一说,我似乎也能理解了……’苍凌虽然还是不太懂,但是笙歌说的就是对的,于是也就释然了。
‘世间情感千奇百怪,我还见过有人痴迷自己养的羊,与其结合。’
‘……羊?’苍凌目瞪口呆。
杨烨抿着唇,有些艰难的下了一个决定:“其实,传承中的那缕万法意识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还有一残魂在世……”
“什么?!”那蛇尾青年连忙朝着对方滑来,长长的蛇尾支撑着他的身躯,高高的俯视着杨烨。
距离一近,杨烨更能清楚看见对方眼中的小心翼翼与期待,酸涩的开口:“他亲口告诉我的,好像叫方净。”
此言一出,不仅言樊,就连苍凌都愣住了。
‘方净居然就是万法……’
‘同样的魂魄,再怎么改变,最深处的地方是不会变的。’笙歌的声音温柔的从苍凌识海中传出,‘他只看到了表面,不,他也许是看见过内里的,可惜……他忽略了……’
杨烨见言樊惊恐的盯着自己,整条蛇尾瘫软在地,全身颤抖得就像即将晕厥过去一般,连忙过去扶着他:“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不,不不不……”言樊猛地捏住杨烨扶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杨烨皱起眉,不明所以:“什么不是真的?”
“方净……他那么懦弱,怎么可能是万法!”言樊惊恐的盯着杨烨,竖瞳因为强烈的刺激而收缩得就像一丝黑线,“对,对,他那么……懦弱……”
懦弱吗?
当时自己因为重伤身体变小记忆丢失,迷迷糊糊找不到方净,就循着他的味道下了山。
他撞到了人,那人身后仆人如云,嫌恶的看了他一眼,说——
“你若是从爷□□钻了过去,爷就放了你。否则……爷爷我要就打断你的两条腿!”
那时的他神志不清,只知道要找方净,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于是对方恼羞成怒,真的让身后仆人拿出了一把砍刀要砍了他的腿。
这时……
这时,方净看到了他。
背着药篓的方净,没有一丝犹豫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挡下了所有的人,他当时已经凝气一层,凡人在他手下讨不了好处去。但他心软,最后手臂还是被砍了一刀。
然后,因为方净违反了师父的话,擅自动用了灵力对付凡人,即使受了伤,也被罚被藤条抽打二百下。不敢用灵力滋养,只能用些凡药,最后趴在床上养了一个月的伤才将将结痂。
那单薄的背脊血肉模糊,在自己如今印象里……竟渐渐和百年前挡在自己面前的万法重合了……
是啊,方净那么懦弱。
他怕方家失望,怕师父责骂,所以战战兢兢的修炼。怕给自己家人和别人引来麻烦,所以小心翼翼的不惹事。
他不像万法强悍,不似万法冷漠,不如万法沉稳……
可他,和千年前的万法一样护着自己。
他神志不清本性暴露欲吸食人血时,是方净每天割腕喂自己喝他的血。
他因为修为被废丹田被毁,每个月都要生不如死一番……当时天资卓越一天一个境界的方净,将其刚刚凝结而成的金丹生生挖出放置于自己体内,修为倒退筑基还每日以灵力滋养自己枯萎的丹田……
方净被他一刀穿心到如今,已二月有余。
给的金丹呢?
言樊轻轻的将手放置到自己的丹田处。
没有了方净的滋养,金丹很快就碎了。然后筑基后期,筑基中期,筑基初期……到现在的凝气三层。
方净。
言樊殷红的眼眸中,眼泪汹涌而出。
方净啊……
他就是那个自己竭尽全力耗费一切想要再次见到……的万法。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丹田痛吗?”杨烨见言樊呆怔着流泪,那眼泪就像永远也流不尽似的,慌张得想要替他受过,“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哭了……”
杨烨轻柔的替他擦拭脸颊,指肚抚摸过那颗小小的泪痣时,对方浑身剧烈一颤,连忙回首看向那尊方鼎,迅速的冲了上去。
杨烨看着他决然的扭身,甚至没有花一点点的时间看自己一眼。那蛇尾青年疯了一般的撞击方鼎,伸出苍白的手想要去掏出那颗圆珠。可方鼎稳固依旧,青年的手也怎么都伸不进去,仿佛被一层结界阻挡。
圆珠里那抹淡白的魂魄极度疯狂的扭曲着,就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拼命挤压,已不成人形。
“啊!啊!!啊啊啊!!!!”言樊癫狂的拿头去撞方鼎,“求求你!我求求你啊!停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