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历历在目, 商重已对着周尧,说不出‘我没有陷害过你’的话。
他连着下手好几次, 就想早点弄死周尧早完事!
周尧想报仇,暗搓搓弄他, 不也正常?
周尧托着下巴笑:“你看,你自己都不觉得无辜。”
商重已:……
周尧:“说罢,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商重已眼神闪了闪:“你不是挺聪明么?怎么,不知道挡路是什么意思?”
周尧转眼看他,目光里有近乎纯真的清澈,也有看透般的戏谑。
商重已受不了, 直接吼了出来:“你进大皇子府, 出谋划策挡了我的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可我是质子,总是要走的。”
半晌,周尧敲了敲桌面, 提醒商重已, 这个理由占不住脚。
也许这一段时间,他的确同商重已有竞争关系,但时间并不长,忍忍就过去了,没别的大仇,根本不需要这么你死我活。
商重已喘着粗气:“老子心眼小,挡一刻都不行!”
“啧。”
周尧呷了口茶, 问起另一件事:“拍卖会场上的毛三,是你杀的吧。”
商重已当即否认:“不是!”
周尧顾自言语:“我觉得,你没那么蠢,只是为了陷害我,没必要选这么个不合宜的场合……人不是你自己想杀的?大皇子让你杀的?”
商重已手上铁链哗啦一响,整个人朝周尧扑了过来:“我说过,我到房间时那毛三已经死了!”
他情绪非常激动,眼睛瞪圆,鼻翼翕动,仿佛想掐死周尧。
可惜墙上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离周尧四步,他就被牢牢定住了,再也不能往前!
周尧慢条斯理放下茶杯:“我不信你对大皇子这么忠心。”
商重已:“老子就是这么忠心!”
“是么?”
周尧定定看着商重已:“其实我对你能力很是认可。”
“你睿智,果断,设局稳重老辣,想从你的手掌心逃走,并非易事。”
商重已也是有虚荣心优越感的,被这么夸,怎会没一点得意?
他重重哼了一声。
“你这么厉害,能糊弄欺骗的肯定不只我一人,大皇子那里,你肯定私下为自己谋了不少好处吧?”周尧徐徐诱导,“一堆大傻子小傻子由着你骗的团团转,你不骄傲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难受么?”
商重已怎么会不憋的慌?他有时都恨不得召号天下,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聪明,多会玩,可是不行,形势不允许!
这周尧真是个硬茬子,随便一捏就捏到了他心底的弦!
谁说周尧傻白甜特别好骗特别好制来着?他现在想啃对方的骨头喝对方的血!
哪个傻白甜能把他搞成这副模样!
商重已喉咙里憋着好几口血,硬着头皮吼:“老子就不说,就不告诉你,让你眼馋难受!”
周尧就笑了。
他没说话,但眉梢眼角带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到底谁难受,这不明摆呢么?
商重已气结。
周尧并不执着这个话题,转开又问:“我进大皇子府这么久,都没听商先生提起过家人。商先生未成家,父母兄弟呢?都有吧。”
商重已警惕的看着他。
“我想问的话,你都不配合答,我又不想走,只得聊聊家常了。”
商重已垂头:“我没有家人。”
周尧做惊讶状:“什么都没有?”
“父母死了,兄弟姐妹都死了。”
“那侄儿外甥呢,一个都没有?”
“对,一个都没有!”商重已恶狠狠看着他。
周尧摸了摸下巴:“我不信。”
“不信尽可去查!”
商重已吼的气壮山河,充满自信。
周尧垂了眼,看向自己指尖。
怎么可能没亲人?那个即将要冒充他的身份在吴地折腾的,不就是你侄儿?
这个人,一句实话都没有。
敏感的不敏感的,全都守的牢牢。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周尧转头,笑眯眯看着商重已。
商重已冷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尧就笑:“你都不好奇么?我一个质子,在楚地没权没势没人手,怎么掳到的你,还不被别人知道?”
商重已眼睛微眯。
他当然好奇,周尧……到底怎么有这本事的?还是在虚张声势,周尧在大皇子耳边说了什么,制造了个时间差,能留他一时,却不能留他很久?
“既然抓了你,肯定是不会放过你的。商重已,你会在这里死去。”
周尧声音很淡,听的商重已心下一凉。
“你就不想死的明白点?”周尧道,“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就让你死的痛快点,体面点。”
有时候越是平静的威胁,听起来越让人恐惧。
这没有光线的黑屋子,四外听不到一点声音,死了也没人知道 ……
光是想一想,商重已就后背发凉。
可他还是不想说,他还想赌。
没准周尧就是在虚张声势!他要说了,就彻底输了!
见他不答,周尧明白了:“想赌一把?也行。不过我耐心有限,你配合的越晚,死相可能越难看。”
话说完,周尧转身就走。
他其实早有预料,和商重已的谈话不会顺利。商重已是只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招,需得好好磨一磨意志。但这一趟,他也是必须得来。
总得让商重已明白,这事是他干的。
之后,才好一气呵成!
周尧走出那个故意用简单材料隔出的小黑屋,找到哑仆,给了些赏钱。
感谢赖大人,细节上很体贴,知道他囊中羞涩,也知道他敏感,并没派什么太机灵的人过来,给了个无比安全的哑仆。
办完事,走出房间,突然听到墙角有动静。
“谁!”
他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
这院子是他借的,人手不够,并没有安排什么过紧的守卫,商重已,也是他借了封姜的手,悄悄绑过来的,不被人发现,十成十安全,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周尧一紧张,小跑着过去,连手中匕首都亮了出来。
封姜面对着周尧拔出的匕首,眨了眨眼。
周尧:……
“怎么是你!”
封姜很无辜:“我来看看……”
“我的事,不用你管!”
周尧气很大。
这件事是他的私事,有关顶替阴谋,有关舅舅的消息,甚至还可能有关传国玉玺。他心里虽然给封姜定了个性,认为封姜想要玉玺是有苦衷的,但敏感时机摆出来,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不想让封姜知道。
“我无意打探你的私事,只是……”封姜话音顿住,自嘲的笑了下,“踏雪总是闹,大概是想你了。”
直到这时,周尧方才注意到,封姜怀里鼓起一大块,还在动……
封姜把衣襟拉开一条缝,小黑猫的圆脑袋就钻了出来,看到周尧那叫一个亲,恨不得当场就粘上来:“喵——”
周尧耳根有些红,接住小黑猫,半晌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没……”
“还有,它叫小黑,不叫踏雪。”
好像在附和周尧的话,小黑猫钻出封姜怀抱,就忘了曾在这人身上取暖过,呲着小牙表示不满:“喵!”
昨夜黑市拍卖会上,周尧被四皇子堵,脖颈曾被狠狠掐住,侧脸到耳边也留下了长长血痕。只是当时不甚明显,烛光也暗,今时光线明显,这伤痕,也越发明显。
一夜休息,颈间掐痕不但没有消失,反倒变的更重,青青紫紫,十分骇人。好在是冬日,周尧特意穿了厚毛围领,外人并看不出来,可他刚刚一跑,毛领偏了,这伤,就露出来了。
衬上侧脸到耳根的一道血痕,更加可怖。
封姜看着这碍眼的伤,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怒气。
“有人伤你,不知道躲么?”
周尧很不高兴。
封姜刚刚不避嫌,现在还责备他,这是在讽刺他实力不够?
“与你无关。”
他转身便走。
封姜眉头皱的更深,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得用药。”
周尧用力甩开:“都说了,与你无关!”
他抱着小黑猫,匆匆跑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许是事关玉玺,想到二人隔阂,许是不被信任,又许是被发现手不能担肩不能扛的难堪,反正这一刻,他不想看到封姜。
明明,那么喜欢封姜啊……
封姜心里也很不舒服。
小哭包好像又要哭了。
一直以来,小哭包都挺有个性,有点娇,有点坏,有点小狡猾,可小哭的目光,一直看着他,每一次每一次,从未离开。
习惯了那样的目光,今日这样似乎有仇的,愤怒生气,一眼都不想多看的样子,好像都有点受不住了。
……
大皇子与四皇子相杀黑市拍卖会,偷鸡不着蚀把米,两败俱伤,折损了人手,跌了面子,连自己身体都折了进去……这件事非常蠢,朝野内外无不遗憾。
大皇子四皇子是病着,掐不起来,手下势力没接到吩咐,也不敢动,可朝堂并非粗暴的一分为二,不是大皇子的就是四皇子的,这里面,有很多中立的,或者立场微妙,本就没站稳的。
有中立的就出来参本子了。
说大皇子四皇子怎么怎么不对,丢自己的人不算,还丢了皇家脸面。
大皇子四皇子的人不敢随便回,对方气势就更嚣张了,一天写四五个折子,逮着机会就参。
慢慢的,气氛竟这么定了性。
很快,不止朝堂,连市井民间,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用别人带风向,各种骂人的话就传出来了。
说大皇子假仁假义,说四皇子暴虐无德,怎么厉害怎么骂,一瞬间,好像之前大皇子四皇子分庭抗礼,掌了整个楚国的势像假的一样。
没人拥护,没人歌颂,所有人都在唱衰。
眼看朝堂不稳,楚帝就在大朝会上,宣布了一件事。
大皇子四皇子本来都是有才之辈,有能力竞争皇位,坐享江山,怎奈这二人争斗多了,性格就变了,不管是现在声誉,能力,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的身体,都不足以担起大楚江山。
众所周知,他身体有恙,不利子嗣,因此受到多方牵制,方才有这几位不是自己骨血的皇子。有一件事,他本要带进棺材里,不想破坏大好局面,但今日看这样子,不得不说了。
他的身体,只是不利子嗣,并不是完全不行,有一定机率生下孩子。早年他曾幸林姓采女,生了个儿子,并未认祖归宗,就养在了林家,取名林琛。
林琛是谁,在场朝官都住在都城,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好孩子。
长的好,性格好,温谦有才华,气质手腕都不缺,身边吸引了很多同样有能力的年轻人,什么事到了他手里,都能举重若轻的解决。
不说远的,只说那黑市拍卖会,大四皇子反目,杀红了眼,还是林琛最后收拾残局,把事给平了的。
楚国定下这样一个储君,大家说好不好?
楚帝很聪明,他选了这么个形势气氛,把亲儿子林琛推了出来。他还没强硬的直接下旨,逼所有人认可,而是态度很好的征求大家意见。
朝堂上那些中立党们,不是得罪了大四两位皇子,就是有一定理由不能站边的,如今来了另一个候选 ,自然高兴,就算没立刻站到这边来,也表明了欢迎的意思。
一个这样,两个这样……
再加上大皇子四皇子尚没动静,没针对性做下什么策略,两边的人还是不敢吭声,朝堂上下,便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欢迎琛皇子回归。
楚帝就从善如流下了旨,迎林琛认祖归宗,封号就为琛,即日起,琛皇子开始行走朝堂,学着处理政务。
林琛,不,琛皇子一点也不矫情,没有你推我拒的几回戏,没有什么夸张的热泪盈眶各种演,身上颇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味道,稳稳走上了朝堂。
他能力有,手腕足,收拢人脉势力,安抚各不同下属,雷厉风行,手段齐出,接连办好数桩大事,令所有大臣刮目相看。
很快,不仅朝堂,市井百姓也知道了,咱们大楚不只有两个混蛋皇子,还有个又英俊又有能力的琛皇子!琛皇子什么都好,脾气也好,还是皇帝老儿亲生的!
……
等大皇子四皇子病好一点,能撑着坐起,清醒时间长一些时,局势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
大皇子听到这消息,直接喷了口血。
林琛?
楚帝的亲儿子?
得了圣旨封号,收拢了一大批人?
呸!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的小人!
靠啊,时机这么巧,他就不信楚帝老儿没搞小动作!
大皇子开始审视,这次的拍卖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堆幕僚在大皇子跟前劝。
“琛皇子来势汹汹,殿下,咱们必须马上还击!”
“这么快能拉拢那么多势力,琛皇子前番定有暗中行事,咱们必须谨慎!”
“眼下琛皇子光环太重,正面回击效果可能不佳,不若迂回……”
一堆人如临大敌,吵吵嚷嚷半天,没商量出个具体计划。
大皇子头一抽一抽的疼。
这些人说的都没用!
如何快准狠的把那狗屁琛皇子压下去才是正理!
可他身体不好,保持清醒已经很费力气,着实没工夫主持什么快准狠的局,下面人……算了,没个能顶梁掌舵的,他一倒,立刻就都怂了。
时间不等人。
他不能这么心宽养着,否则等他养好了,那琛皇子都继位了!
他辛辛苦苦筹谋这么多年,结果没输给斗成乌鸡眼的四皇子,反倒便宜了个野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正痛苦想着,下面呈了封信上来。
大皇子揉着额角:“念!”
长随拆开信一看,顿时愣住了。
大皇子等的不耐烦:“怎么,舌头掉了?”
“不,不是,大皇子……”长随吞了口口水,“四皇子约您见面,说要商讨琛皇子之事,定了时间地点……咱们去么?”
大皇子眼睛眯起,捏着茶杯的手慢慢攥起。
“去啊,怎么不去!”
老四都敢邀请他,他有什么不敢去的!
周边一堆人就劝。
“殿下使不得啊,四皇子刚刚同您动过手,万一是个局怎么办?”
“如今最重要的,当是保重身体,殿下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殿下心宽如海,那起子小人却不得不防啊……”
大皇子却一边唇角扬起,笑了。
“你们都障了。我同四皇子有仇,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以前,朝上只有他们两个皇子,他们自然要争,要抢,可是现在么,朝上有了第三个皇子,这个皇子是楚帝亲生儿子,有血脉优势,而且能力不俗,一上来就各种折腾,挤的他和四皇子都没地站了。
偏偏他和四皇子刚打过一架,都身受重伤,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动动不了。
眼下不想办法一起度过难关,什么时候?
至于仇?当然还是有的,等弄死了琛皇子,再接着算帐!
有句话叫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大皇子非常笃定,四皇子这信,不是假的,意思也不是假的,四皇子根本不会想杀他,眼下他们想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琛皇子!
“备车,孤马上去赴约!”
……
四皇子选的地方,是一处园子。
类似锦华庭性质的地点,上好园林,谁有钱谁便可以租用,不是四皇子自己地盘,也不是大皇子能插得上手的,保证好景好物,能享受,私密性也极好。
正合他们这样身份特殊的人使用。
大皇子到了地点,一路被搀进房间。
四皇子早就到了,正斜躺在榻上等,见他这模样,直接笑了出来:“从未见过你如此模样,还真有趣!”
大皇子阴阴看了他一眼,顾自坐下:“你活的挺好啊,怎么还没死呢!”
四皇子嘴角斜斜飞起:“我这个人其实特别讲义气,大哥不死,小弟怎敢先行?”
两人特别诡异的对视了好一会儿,眼睛里噼里啪啦冒着火,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恨不得现在立刻起身把对方杀了!
只一会儿,两人又齐齐别开头,努力收住心中火气。
“等弄死了林琛,我再杀你!”
“我亦如此!”
“哼!”
直到下人上了茶,大皇子才逼着自己平和下来,懒懒看了眼四皇子:“我时间不多,你确定一直要这么说话么?”
四皇子白了他一眼:“你坐过去点,别让我正眼看到,大概会好一点。”
“那林琛……”
“嗯,你先说。”
两位皇子终于平静下来,商量起了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