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军旗下大帐起, 粗犷的鼓乐声中,夹杂着呜哇哇的一声小儿夜啼, 显得十分不和谐。
淳于通连忙捂住了儿子的嘴, 让人把孩子带出去哄, 表情十分尴尬。
“夫人、不是……你这两位随从,有点……实在是有点……相貌特殊……”
他在荆州刘琅手下效力近一年,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步一步挣来家业和地位, 比当初在白水营外头惨淡经营的屯田, 可谓是由俭入奢, 一日千里。
荆州水土养人, 几乎是刚刚搬过来, 夫人就又怀孕, 最近给他新添一子,成了儿女双全。有时候他远望长江,觉得人生如此, 夫复何求。
当然,他谨记十九郎的“中庸”教诲, 凡事不做出头之鸟。虽然升迁的速度比不上旁人, 但也没树敌结仇。属于那种开会点名时,别人多半最后一个想到他,然而他若请假,别人又觉得缺点什么。
他还是会时常怀念一下老主公东海先生。不知他找到没有?回来没有?
他可还有一位青春年少的小娇妻,每天翘首盼夫郎呢。
淳于通看看自己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实在想不通,东海先生为何竟而如此绝情。也许是嫌儿子太熊了?
他怀念归怀念,自己的日子还照样过。因此当亲兵来报,说一位自称“秦夫人”的女郎前来拜访时,他连连掐了好几下胳膊,以为自己是梦回邯郸了。
赶紧给请进来,一看相貌没错,当时涕泪横流,就要下拜。罗敷连忙扶住,眼眶也酸酸的。
当初在白水营,这位阿叔可谓不好惹,让她平白惧怕。但今日重逢,也觉得是半个亲人。
淳于通知道她必有来历,还没来得及问,目光却又被她身后两个高大威武的军校给吸引住了。生得人不人鬼不鬼,居然还不留头发!
“夫人、你……你这是哪儿雇来的保镖?”
未等秦夫人发话,白起先抢着澄清:“我们不是保镖,是西方大秦国的士兵。自愿护送秦夫人上路,你别小瞧我们。”
淳于通:“……大秦?”
罗敷赶紧说:“容妾慢慢解释。这两位是可靠的朋友,守礼的君子。若无他俩一路护持,妾单身一人,也行不了这么长的路。”
淳于通狐疑地看看俩人,暂且信了秦夫人的话,赶紧吩咐手下亲兵:“愣着干什么?去张罗摆酒接风啊!”
如今他是刘琅手下牙门将,算不上威风,却也是个体面的将官职位,帐下百十亲兵服侍。当下军校们答应得如雷震天,领命下去了。
设宴还不够,淳于通想着夫人是女眷,混在一群臭男人军士里喝酒未免不雅,单单跟自己叙旧又惹人闲话,赶忙让人把老婆孩子也给请来陪客,算是个小家宴。
不巧他新出生的小儿子没见过外国人,看见张良就哭,看见白起就嚎,淳于通也没办法,连忙让乳母把孩子抱走,自己无奈笑笑。
笑容里依然藏不住一丝微妙的鄙视:看,并非老子一人瞧你俩不顺眼。
罗敷给两人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们别计较。自己跟淳于通寒暄没几句,便请淳于通遣走无关之人,道出自己来意。
“衣带诏”已经被拆开,铺在酒桌上。这封求救之信,王放曾试图让人偷带出宫,却差点被搜了出来;此后这条衣带到了罗敷手里,她不敢亮出来见光,日日贴身藏着,然后趁着身边人不注意,一针一线的,把它缝进了自己的双层中衣里。终于借着一次千载难逢的出宫机会,让她带离了那个无形的牢笼。
眼下“衣带诏”重见光明,里面明明白白十九郎的手迹,一字字几乎要跳出布面。三四句言简意赅的话,总结起来只两个字:救我!
淳于通遭到了他一日之内的第二次打击,不由自主抄起盏子,闷了一大口酒,手一松,酒盏落地,清脆地爬出一道裂纹。
“原来真是他啊……”
新天子的形貌特征,虽说已经传遍天下。但天下百姓爱八卦,这些消息没出洛阳就开始变味,眼下真假混杂,夸张怪诞,大家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也就当个猎奇。
淳于通这些旧白水营的老人,听说天子“芳龄二九”,“腕带红痣”,确实都心里一哆嗦,生出些荒诞的联想。
但转而一想,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以讹传讹?毕竟胎记这东西任性,长哪儿都有可能啊!
况且,传言还包括:天子行止无忌,荒淫无道,古怪疏狂,似乎脑子有点问题,简直海昏侯再世,等等等等。
十九郎不这样儿啊!
眼不见不实,在这双重暗示之下,熟人们还是倾向于认为,不过是个跟十九郎样貌相似的问题少年而已。
也偶尔有人通过各种方式上奏上章,旁敲侧击地问过。但卞巨对言论的管控极其严格,这些问题始终没得到答案。
至于“天子是被挟持施政,丞相才是幕后黑手”的说法,更是板上钉钉的“谣言”。谁敢乱传,就是图谋不轨,煽动谋反,就会被拖家带口的赶出洛阳城。
——当然,被赶出去的只是身子。脑袋会被留下来,悬在宫城门口,以儆效尤。
而此时,这个说出来会杀头的“谣言”,头一次被一个柔弱女郎,带到了洛阳之外。
“……妾方才所言,无半句假话。妾也在宫里被软禁数月,刚刚侥幸逃脱,其中细节,君可以随意询问。只不过,十九郎被兖州牧——现在是卞丞相——推出来当天子,虽有荣华富贵,实际上不如囚徒,人身安危也殊无保障。因此……”
她按部就班地整理自己的说辞,清脆明朗的语音叙述得从容不迫,颇有当初在白水营时的“主母”风范。
只是她说着说着,突然眼圈一红,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捂住嘴,清澈的声线猛地顿住,换成几不可闻的几声抽泣。
“因此……还请君看在过去白水营的那点恩义,能相助一二……妾知今日是贸然相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下君效忠荆州,辅佐明主,若是……”
罗敷生就一张尖牙利嘴,平日里不惧斗嘴吵架,然而她惯于得理不饶人,若是自己占理,对方取闹,她能把对方嘲到恨不得跳下路边水沟去;然而若是她觉得自己不占理,底气不足,她也会诚心诚意地自降身段,说出来的话温柔软糯,引人垂怜。
眼下她觉得自己不算占理的一方。淳于通已是别家家臣,宦途青云直上;他现在的主公虽未与卞巨沆瀣一气,但对于“谋夺天下”之事,也定然有自己的规划。她要让他打乱这个规划,徒然冒险,抛下似锦前程么?
她于是愈发不安,声音渐小,不指望能把对方说动,但求无愧于心。耳中不合时宜地闪过十九郎那带着温度的话。
“……我但求以后的日子里,有一个人,在我找不到的地方,牵挂我,想念我。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就还能窥得一丝光。”
她悲哀地想,仅仅一丝光,怎么够呢。
淳于通半晌无言,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变形。
罗敷知他踟蹰,也不说话,默默等着。
但身边有人却等不及。张良坐在她身后蹭酒,几杯上头,说话开始没遮拦。
“夫人,我们说什么来着。你的旧朋友犹豫了——我们罗马有句谚语,善待你的朋友,但不要过于依赖。因为在关键的时刻,能奋斗的只有你自己。但眼下看来,你自己奋斗不出什么,我俩就算跟着你有求必应,大约也无法攻破你们国家的首都和皇宫。嗯,我们罗马还有另一句谚语——抓住时光,及时行乐。依我看,夫人不如及时行乐,赚钱、游玩、享用美食……”
罗敷还没什么反应,淳于通气得七窍生烟。
他手一用劲,直接把面前木几掰下一个齐齐整整的角。张良吓一跳,被这赤裸裸的力量展示镇住了,连忙喝口酒压惊。
淳于通牙缝里迸字,“我只是在琢磨,开小差之前,该编个什么理由!”
他朝外叫道:“来个写文书的!”
小碎步跑进来一个书吏,手握空白简牍,耳朵后面夹根毛笔,“将军?”
淳于通搔脑袋,吩咐:“去给主公写信,就说我……嗯,突发急病……”
说两句,又觉得以自己这副大熊似的身子板,“突发急病”实在算不上什么说服人的理由,连忙改口:“不不,说我儿子突发急病……”
一旁的淳于夫人坐不住,小声抗议一句:“也不怕晦气!”
淳于通警惕性很高,察觉到一股阴柔杀气,赶紧从善如流地再改口:“那就是我夫人突发……也、也不成,唉……干脆我直接去说!”
他说做就做,喝干一杯酒,转眼间披上袍服甲胄,高声吩咐:“你们好好款待客人,我去求见主公!”
偌大一个彪形大汉,化作一阵清风,脚不点地出去了,只留一帐酒气。
罗敷对淳于夫人颇为抱歉地笑笑。身为相夫教子的将官之妻,她所求的大约就是一份稳定的生活。而今日,这份稳定却被自己打破了。
淳于夫人倒是很坦然,又打发两个乳母去照顾孩儿,这才对罗敷说了除寒暄外的第一句话:“咱们妇道人家,夫君是天,孩子也是天。这辈子只为他们好,他们去哪儿,都跟着罢了。”
罗敷对她的高尚妇德深表钦佩。随即面红耳赤地发现,淳于夫人这话,并非只是自叙情怀,同时也是描述她自己。
淳于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她秦夫人之所以劳碌奔波、不辞辛苦,自然也是为了她的夫君东海先生,还有继子十九郎了。
此番为了联系旧部,她不得已,又拾起了“东海夫人”的身份。沧海桑田,回忆过去,不免尴尬。
罗敷抿一口酒,掩饰心虚,却又莫名其妙想起十九郎那句:“那我做你夫婿!”
她不禁想,果真如此吗?十九郎真是她的“天”吗?
……
淳于通一夜未归。亲兵给她一行人安排了宿处。第二日一早,罗敷便听到帐外喧哗。
拨来伺候她的小婢女慌慌张张说:“主公亲自来了!”
她们口中的“主公”,指的是荆州牧刘琅,淳于通目前效力的对象。也是大汉宗室,不过血脉上隔着千山万水,不知跟十九郎差着多少辈分。
淳于通为人耿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他想帮罗敷这个忙,必然会请示主公。
当然,耿直不代表傻。他当然不会直接明说什么“勤王救驾”。这种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十个人听了,九个得把他当疯子。
剩下那一个不巧信了的……怕不给当场吓出病来。
因此他只是说,以前侍奉过的那位东海王公,他的孤儿寡母有难,他非请假走一遭不可。
刘琅显然对此十分重视,居然亲自大驾光临,想来见见这位秦夫人。
罗敷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完毕。她一路风尘仆仆,稍微体面点的首饰衣裳都卖了当路费,此时居然捉襟见肘,还好淳于夫人江湖救急,给她送来一箱子零七八碎,让她随便挑。
刚听婢女报了第一个字,她迅速撩开帐门,在门口竹竿上挂了个彩色丝帕,仿佛是她夜间洗了,拿出来晾干。
这是给张良和白起的信号。他们身在别家地盘,虽然受到了无微不至的款待,但也知道万不能掉以轻心。
陌生的去处再美妙,就算是琼山玉海,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罗敷跟自己的两个异国保镖商量过最坏的打算:就算有何不测,张良和白起已将甲胄和兵器备在手边,未必能伤敌,但自保无恙,起码能狼狈地护着她从土围后面的小道撤出去。
她马上发现是自己多虑。整个营地并无异常。一排军校亲兵放下兵械,肃立行礼,迎接他们的主公。
荆州刘琅衣着华丽,貌不惊人,从祖上手中接管了这块富饶之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经营了这几十年,俨然一个小小郡国的王。
淳于通走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想必该说的都已说了。
刘琅其实不必来。平日里有外人求见,他只需等在府里,请人过来便可。但今日恰好巡视军营,也就顺道拐来瞧瞧,能把他手下将领说得一言不合开小差的“夫人”,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
远远一看,女郎二十尚不足,面色柔美,纤巧袅娜的往那儿一站,也并非什么杀伐果断的巾帼英雄形象。
他微微一笑,慢慢停了步子,假装在检查一杆长矛上的红缨。
贵族做派,讲究一个礼仪规矩。若是他冒冒失失的走到女郎身边,即是丢份。
他等在原地,让对方过来见他。
果然,女郎不倨傲,从从容容整衣敛袖,水波似的步伐,不疾不徐朝他走来,低头一礼:“见过刘公。”
刘琅怔了有那么一下子,连忙上前几步,放下矜持还礼:“夫人万安!”
他识人的眼光倒还不差。一下子看出来,女郎的礼仪做派颇见雍容华贵,,绝非寻常小家碧玉,他那点怠慢之心立刻被扫进长江水,不由自主地换了一副敬重的眼神。
他自然不知,罗敷在宫里当了几个月的太后,虽是冒名,但耳濡目染之下,贵气自然上体。
她自己尚且不觉,经验丰富的明眼人——尤其是头一次见她的陌生人——三两眼就能看出,此女出身绝非寻常。
况且看她身后的护卫,高鼻深目肤白腿长,武力水准尚且不论,就算是累世公卿的大族,哪家能找出这么两位独二无三的异人来?
张良和白起挺胸抬头。刘琅这个毕恭毕敬的还礼,虽是给罗敷的,他俩站在后面,也不客气,就当捡漏受了。
刘琅认认真真跟她客套了好一阵,才提出自己的问题:“夫人的公子有难?……”
罗敷低头苦笑:“卷进了一些……嗯,朝堂上的事儿。”
这也不算说谎。更是给刘琅提个醒,提前告知他事情的性质。
她观察着刘琅的神色。一张泯然路人的中年富态脸上,现出一丝的斟酌之色。
以她有限的识人之能,她觉得自己虽然是不速之客,但并不会被马上扫地出门。
她记得王放对她说过的话。世人都爱维持现状。对于外郡的这些带兵诸侯来说,天下局势一日一变样,急于站队并非什么明智的选择。他们纵然对现状不满,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打破现状。
但若是现状被别人打破了,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调整战略,争取从动荡和变化中,抢出一杯羹来。
准许一个无关痛痒的手下将官,去参与一件风险不定的事。倘若成功了,他能沾光;若是失败了,他也有办法撇清自己。
——是他心念旧主,执意要求,我拦不住啊。况且这是高义薄云的君子行径,我怎么好意思拦阻呢?
若事态真的不可挽回,不是还有“舍卒保车”的下下之策么?
刘琅把利害关系都想明白了,再看罗敷,礼貌问:“尊夫是……”
罗敷心里迟疑难堪,口中还是很爽快地答:“东海王公。”
刘琅对此人并没太大印象,但还是拈须颔首,礼节性赞道:“夫人女流之辈,不畏艰险,为家族出头奔波,愧杀我等一干男儿也。淳于通虽是我手下牙将,但他曾侍奉夫人这等贞义女子,刘某脸上有光。”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诸侯争霸的混乱时代,对“义”的强调大于对“忠”的吹捧。文人武士们为了偿还君子之义,频繁换主,也并非什么丢脸的事。
传说卞巨曾得一良将,对方恃才傲物,天天大放厥词,说什么我主公在乱军中失踪了,我才不得已投靠你,等我寻到主公,咱俩就江湖不见——卞公丝毫不以为怪,照样对他款待优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结果一日真的让他打听到旧主所在,这白眼狼招呼都不打,收拾东西就私奔。卞巨拍马追上,赠了他巨额路费,温柔嘱咐他沿途别着凉。
表面上,卞公吃亏大矣。然而千金买骨,重在心诚。此事传开,投靠他的良将络绎不绝,阻塞了兖州的大街小巷。
刘琅想到此处,觉得自己也可以学一学卞丞相。
但他没有卞巨的气度,还是觉得应该铺垫几句。转头目视淳于通,说道:“郎将以为,刘某待你如何?”
淳于通单膝跪下,拍着胸脯喊一句:“恩重如山!”
“但你已用几次战功回报我了。若你今日要走,刘某……嗯,定然赠君千金,十里相送。郎将以为如何?”
不自信的人,喜欢试探别人。从半真半假的话里,诱出让他放心的部分。
淳于通懒得琢磨这话里有何玄机,不假思索地道:“这是什么话!末将只愿暂离时日,报了王公昔日恩义。等到事情办妥,必然回到主公帐下。如有二心,天打雷……”
刘琅眉开眼笑,连忙打断了他的毒誓。他已听到想要的话了。
“那么我即刻安排将领接替你的职位。至于尊夫人与子女……”
刘琅顿了一顿,尽可能神色轻松,说:“刘某也会安排住所,好生照顾,等待将军回归的那一日。秦夫人,你看这样如何?”
罗敷尽可能挤出一个礼貌的笑,“这个……”
以为她看不出来。这是明明白白的把淳于通的老婆孩子扣成人质,让他不敢不回。
淳于通却十分爽快,笑道:“如此甚好。主公既出此言,也免得我挂念家人。”
他领命起身,正对上罗敷愤懑不平的目光,宛若没看见,在幼子脸蛋上重重亲一口,便送走妻儿,高声命人收拾东西。
他何尝不知刘琅把他老婆孩子留在荆州的用意。但他不打算抗议。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富足安稳的日子,虽然弥足珍贵,但比不上心头的一个“义”字。
但蒙召唤,他便像过去一样,随时准备将有些东西暂时割舍--抑或是永远?
等刘琅离去,一切稳妥,他才来找罗敷:“夫人,我虽为刘公征战,但其实可调兵马不多。真正能追随我的死士亲随,只能点出一千。要杀去洛阳,略有困难,不过我也不怕……”
罗敷失笑。耿直是真耿直。
“将军莫急。随我再去找别人。”
淳于通搔脑袋:“别人?……”
才意识到,她野心吞天,这是要把白水营旧部都找齐了不成!
然而他还是略微不好意思,笑道:“可是,当初……当初十九郎确让我们抄了大伙去向的名单,可大家都只记了一些亲近之人的去向,没全记……”
张良白起抢他的话:“不劳你担心!”
一整张刺绣出来的染墨素帛铺开来,淳于通望着那上面一线一线勾出来的小字,做出了和当初张良白起同样的反应:膝盖一软,跪下了。
“何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