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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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听事司司指挥使是四品武官,龙幼株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快二十年, 立功无数。

御赐绣春刀有了, 御赐飞鱼服有了, 太平十五年时, 各地手工作坊办齐七百四十三个, 遍及故土所有州县,皇帝一高兴, 连非公卿不赐的蟒袍都赐下来了。

蟒袍作为赐服,谢朝皇帝轻易不肯赐予臣下——赐得多了,就不稀罕了。

武将受赐蟒袍,多半都是勋臣们大功之后的锦上添花, 得赐蟒袍的武官要没个国公爵位打底,都不好意思把蟒袍穿出来。文臣则非阁臣不受蟒袍, 当了阁臣也不一定有蟒袍,必须得是善始善终风风光光告老还乡时, 皇帝才赐蟒袍相送。

本朝就只有三位阁老受赐了蟒袍,一位是前首辅林附殷,另外两位则是皇庄遇刺身亡后,皇帝才下恩旨赐了蟒袍随葬的阁老纪默声与赵良安。

龙幼株替皇帝干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私事,也不可能换得一袭蟒袍。

皇帝赏人东西不吝啬,却也从来不会乱赏。

龙幼株得赐蟒袍, 是因为她执掌的听事司, 一力承担起了收拾皇帝推广神仙种遗症的重担。

相比起人事冗赘、派系林立的朝廷各部, 龙幼株执掌的听事司胜在扁平管理不扯皮。神仙种落地之后, 皇帝吩咐听事司落实作坊之事,龙幼株就开始带着属下于各地奔忙联络。

谢朝早有家庭制的手工小作坊,沿海也有一些商贾买上几十台织机,农闲时聘请手巧的妇人前往做活。不过,朝廷牵头兴建的手工作坊,那真是闻所未闻。百姓畏惧公门乃是天性,既害怕朝廷无端征役,更害怕朝廷行未知之法。各地作坊草创之初,说教宣讲招工皆极其艰难。

最初两年,龙幼株一年十二个月有八个月都不在京中,短短三五年时间,她就苍老了十多岁。

这正经是费心拿命拼来的功绩。

如今谢朝近一千个作坊还负担着教授百姓手艺的职能,源源不断地将从前只会务农的村夫村妇输送至手工业。听事司的作用,早已不仅仅是监察百官,为皇帝充作耳目、窃行阴私之事那么简单了。

龙幼株是谢朝第一个被皇帝御赐蟒袍的女官,为此,都察院御史还小心翼翼瞅着皇帝脸色上了两个折子,表示把蟒袍赐给一个没爵位的妇人,极其地不符合规矩。

那时候蔡老大人已经死了,都察院就似失了亲爹的倒霉孩子,没人能主持大局。

——连弹劾龙幼株都怕皇帝发飙。

谢茂也没法儿和臣下解释龙幼株办了一件何等重要的事,直接把都察院的折子留中不发。

龙幼株也不是从前那样挨了骂只会唾面自干的性子了,都察院说皇帝不该赐她蟒袍,那几日她就故意穿着御赐蟒袍上朝——她所在的衙门性质特殊,平常多数时候都告假,不去大小朝会站班。被弹劾了之后,她突然就上朝了,还穿着极其嚣张的蟒袍上朝,那真是扎眼极了。

衣尚予也有蟒袍,不过,衣尚予不上朝。

衣飞石也有蟒袍,衣飞石一般不上朝。

凉国公孔秀平也有蟒袍,孔秀平还是不上朝……

基本上吧,朝廷里有御赐蟒袍的公卿贵人,大部分都已经不上朝了。真要上朝,非年非节的,谁也不会把蟒袍穿出来出风头——蟒袍与皇帝的御常服服制非常相近,所不同的是,皇帝衣裳上是五爪真龙,蟒袍上的“蟒”只有四爪。

整个玉门殿都被龙幼株的蟒袍闪得睁不开眼,都察院两位都御史也只能憋着这一口气,假装没看见。所有朝廷官员似乎都听见了都察院被听事司打脸的啪啪声。

唯一遗憾的,是听事司司指挥使只有正四品。

皇帝给了龙幼株赏识,给了龙幼株信任和机会,给了她无数的特权御赐,就是不曾给她升官。

龙幼株入仕就是四品司指挥使,干了二十年,还是四品司指挥使。

她也不稀罕升官。锦衣卫指挥使是她名义上的上官,官比她大吧?正三品。见了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施礼,好声好气地喊她龙司尊。原因无他,指挥使位高,龙幼株权重。

大权在握、藐视公卿的滋味何等惬意舒爽?不曾亲自品尝过的人,绝对无法理解。

龙幼株不想离开听事司司指挥使的位置,她习惯了代天巡狩、俯视百官万民,莫说升官,给个王爵都不肯换!她今年四十二岁,她想,皇帝也才三十六,她起码还能为皇帝再效命二十年。

——前提是,她不能把皇帝极其看重的差事办砸了。

“司尊,海州地方已经打扫过了,您还要亲自去?”路七娘惊讶地问。

龙幼株并未习武,早年伤了身体,四十岁之后就很少出外勤了。

如今她换了一身锦衣卫百户官服,戴上斗笠,吩咐道:“我去凉州。消息给我封住了。”

听事司内部也是单线联络,横向保密。路七娘知道纯王要去海州查四岸县盐引案,却不知道袁十十已经和纯王顺利搭上了。龙幼株去凉州的消息,路七娘知道,袁十十却不知道。

事情涉及襄国公,皇帝极其慎重,龙幼株差遣谁去办都不能放心,遂决定亲自出马。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

谢茂看着压在茶桌上的信笺气急败坏:“今日是谁守宫?怎么守的?这么大一张纸压在果盘子底下,看不见么?眼睛留着喘气使的?”

皇帝难得发一回脾气,吓得满屋子奴婢瑟瑟发抖。

尤其是近年才升上太极殿服侍的宫婢宫监,平日里见到的皇帝都是笑眯眯的模样,何曾见他疾言厉色似要吃人的模样?若非规矩学得好,这会儿都要哭出来了。

郁从华赶忙从门外进来磕头:“圣人息……”

一句话没说完,皇帝反手就是一个茶杯子砸他面前,骂道:“越活越回去了!”

郁从华心里暗暗叫苦。

今日是他守宫,他也确实知道,果盘子底下压着一封信,他还知道,这信十成是襄国公所留。

可是,那信上封着一个奏字,就是专给皇帝看的。

他一个奴婢,难道还敢先一步帮皇帝拆了?不敢拆,那就赶快去禀告圣人?

老天爷,圣人在上朝啊。这要襄国公出了急事,他闯玉门殿也就闯了,就那么一封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信”,他哪里敢直接往玉门殿走?万一襄国公就是想和圣人玩个鱼雁往来的情趣,他直接带着信去了玉门殿,惊吓了圣人,小命还要不要了?

他一直在等着皇帝下朝,恰好赵从贵腰病犯了,他去探望顺便请了太医。

皇帝就发飙了。

“传旨,宣镇国公入宫,朕即刻要见他。”谢茂吩咐道。

衣飞石又跑了!

这回跑得比较理直气壮,趁着谢茂去上朝,他留了书信压在最显眼的位置,算准了下人不敢轻易拆看,等谢茂散朝回来看见他的留书时,凭他的轻功,圣旨也追不上他了。

谢茂也不指望能把他追回来,衣飞石既然敢留书,就必然做了万全准备,绝不会被追回来。

衣飞石也没打算骗他,信上直接说了,去凉州清理门户了。

得,朕拿你没办法,朕让你爹治你!

纯王谢洛是奉旨查案的钦差大臣,出门要摆他二等王爵的仪仗,还得供着皇帝发下来的圣旨,走起来那叫一个拖拖拉拉。哪怕谢洛半点儿都不敢拖延故事,一天还是只能走三十里。

“……走到凉州,孤府上小儿只怕都会打酱油了。”谢洛唉声叹气。

龙幼株扮作锦衣卫百户,带着一支十二人小队,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

监察钦差,是黎王被圈之后,听事司才兴起的正常程序。以往听事司监察百官却绝不会管钦差,皇帝下了严旨,绝不允许再出现黎王旧事。如今钦差就被盯得比什么官员都严格。

傍晚,赶路的谢洛错过了驿站,钦差行辕于野外扎营夜宿。

龙幼株也带着人支起帐篷,埋锅造饭。信鸽扑棱棱飞来,龙幼株拆了竹筒一看,发现里边装的居然是薄如蝉翼的鲛绡纸——通常,只有极其重要的消息,才会用价值千金的鲛绡纸传递。

消息用的是暗语,内容很让龙幼株惊讶。

衣飞石已经去凉州了,皇帝召见了衣尚予,听风营随后跟了出去。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走漏了消息?龙幼株不知道衣飞石和衣尚予都想干什么,她只知道,一旦衣长安谋逆的消息传出来,她的差使就算彻底办砸了!

“喝一口热汤,收起帐篷。咱们要连夜赶路了。”

龙幼株直接将自己的帐篷摔在地上,“前组留下收拾痕迹,后组跟我出发。一人双马,马歇人不歇。一刻钟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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