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 125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听到士卒禀报,刘备匆匆赶往城楼, 却才发现前来的军队, 竟不是原本预想的曹军,而是应当驻扎在安乡的张飞一军。虽是疑惑, 刘备还是让守卫开了城门。

张飞带军飞驰入城, 见刘备安然无恙,大为诧异, 忙问道:“大哥,城中安否?”

“一切尚安,并无异常。”刘备摇摇头, 亦是对张飞的到来疑惑无比,“翼德为何有此一问?安乡如何?”

张飞在看到刘备安然无恙时已猜出大概, 又得到刘备的确定,不禁面色一沉:“三天前,有一浑身是血的士卒冲入安乡。他说他是大哥军中之人,荆州士族被曹贼收买倒戈相向,将大哥软禁于武陵, 打算等曹军到时将大哥献给曹贼领赏。他奉大哥的命令, 冒死才逃出城求援, 身上还带有大哥的亲笔血书。”说着, 张飞从怀中掏出皱皱巴巴的写着血字的布帛交给刘备。冲入城的士卒说得言之凿凿,且的确身受重伤,刚禀报完没撑到军医到就死了,再加上血书上的确是刘备的字迹, 就算张飞外似鲁莽,内实谨慎,也容不得他不信。

刘备将血书展开。几天过后,布帛上的血字已变成了朱褐色,“兄弟”、“命不久矣”、“早亡”几字更在泛黄的布帛上显得触目惊心。血字是那样熟悉的字体,以至于刘备都有一瞬恍惚,以为这血书真的是他亲笔所写。

“这封血书,并非备所写。”

“大哥无事就好。至于这血书,估计就是曹贼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不知曹操手下何来的异才竟能将刘备的笔迹模仿的分文不差,但这并不影响张飞迅速猜到曹操的阴谋,“好在飞离开安乡前,已命范强、张达二将守城。城中尚有驻军六千,无论谁来,三天之内都无可能攻下。”曹操大军所在的南阳郡与武陵郡的安乡隔着一个南郡,在不惊动南郡守卫的情况下派大军攻袭安乡绝无可能。张飞估计,曹军能到达武陵郡的最多不可能超过三千人,且几乎没有攻城器械。三天是最糟糕的估计,事实上,给曹军三十天,恐怕都打不下安乡。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带着大军在安乡和武陵间来返几百趟了。

刘备自然也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却很难因此而彻底放下心。以他对曹操的了解,既然曹操知道这调虎离山之计根本无用,就不应该还费尽心思做此无用之功。

除非,曹操将张飞骗来安乡的目的,并非如此简单。

若是孔明在就好了。

刘备不禁在心中暗叹口气。

若是孔明在,定是瞬间就能看透曹操的意图,哪会像他这样,虽然隐约察觉到不对,却根本无从分析,只能让这份隐隐的不安惴在心底,找不到任何化解的途径。

久思无果,刘备只能道:

“既然曹操骗翼德你来了武陵,云长今日或明日或许也会到此。

孔明说过,以不动应万变,且等等,看曹操究竟是何目的。”

华容以北,荆水汤汤,平原与泥泽相间,终年雾气或淡或浓弥漫千里者,即为云梦。据旧笺载,古楚语中“梦”与“泽”同义,所以“云梦”,即为云中之泽。

此地气蒸千里的奇景,颇具飘逸浪漫之楚风:望山则上干青云,日月蔽兮;睨土则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东蘅兰芷若,其南藏莨蒹葭,赤玉玫瑰,莲藕觚卢,神龟孔鸾,玄豹白虎,众物居之,恰如九天仙境,奇珍异兽,不可胜数焉。

这飘渺云雾,千里泥泽,曾是楚王绝佳的狩猎之所。掩兔辚鹿,射麇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纵是腾于九天的蟠龙,亦将瞎目断爪,陷于泥沼,丧命于此。世上美不胜收之境,大多亦为凶险迹罕之所,每一处草木华茂下,往往寄着误入云梦的异乡人亡魂,与麟兽龙骨,长眠于此。

猛地拉住缰绳,身下赤兔马前蹄高跃,长嘶一声,在距泥潭仅一步之遥处堪堪停住。

跟随在关羽身边的副将望着前方还冒着气泡的泥潭,心有余悸的长舒一口气。就在刚刚,他们也经过了这样一片泥潭,有几名士卒没能拉住马冲到了泥潭里,还未来得及呼救,竟已连人带马沉了下去,尸骨无存。

“将军!”心知这样乱走也不是什么办法,副将向关羽建议到,“此地古怪的很,不如先在此休整,等雾散些,再找离开的路。”

关羽立于马上,头颅高昂,望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许久,才微微颔首,应了副将的提议。心中则开始回想起这一系列的怪事。

三天前,他收到大哥亲笔书信,在确认过字迹无误后,便依信中所说领兵北上前往了华容县驻守,防备曹军。

而几个时辰前,在他驻守的华容城下,不知从哪来了一千多人的流寇,想攻入华容抢粮。乱世之中,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关羽并未多费神,只是让副将带了几百人去迎战。一般情况下,只要这些流寇知晓城中驻有军队,领军者还是名震天下的关云长,未开打,就基本都已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今日本也是如此。可哪想到,这些流寇攻城抢粮不得,竟就开始大声咒骂。从关羽是忘恩负义之徒,骂到张飞是残暴不仁之辈,而刘备在他们咒骂声中更是成了首鼠两端、欺世盗名、抛妻弃子的奸诈小人,令人憎恶鄙夷。

若这些流寇一时气愤,仅是骂骂关羽,以关羽的傲气,还会一笑了之,不和山野蟊贼一般见识。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些流寇不知死活的牵扯上了刘备和张飞。自己的两位兄弟,正是关羽绝对的逆鳞,触之则死。所以当他听到士兵回报时,瞬间勃然大怒,披甲提刀,亲自领兵出城,打算将他们全部歼灭,让这些蟊贼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山野流寇,能有什么激将的计谋,就算咒骂的处处正中关羽的怒点,关羽也只当他们仅是逞口舌之快。现在一看关羽亲自领兵出城,流寇们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匆忙向北逃去。已经被点燃怒火的关羽自是不会放过他们,在他们之后穷追不舍,就这样,一路追到了云梦。

昔日曹操赤壁兵败,他追击曹操至华容,曾听诸葛军师隐约讲过云梦的些许情况。可他本以为,以诸葛亮多年未出隆中的一介布衣,纵使所说有些依据,也大多是口耳相传的言过其实之语,不足以全信。再加上方才他领兵追击流寇时,雾气还未浓如现在这般伸手不见五指,何处为林,何处为泽,何处平坦,何处泥泞并不难分辨,所以当关羽到云梦泽附近时,未有犹豫,直接追着流寇进了云梦泽。

但随着雾气渐浓,问题接踵而至。跟随他追入云梦的两千人,有一半多都已经因大雾走散,而跟在他身边的兵卒,也有许多因为大意陷入了泥沼。然而,即便情势不佳,他为仅是为眼下情境心忧,仍旧毫不后悔亲自领兵追击这些流寇。他唯一的错误,就是本该追得再紧一些,在这些宵小慌不择路逃入云梦之前,就将他们全部诛杀。

“去清点一下人……”

话未说完,关羽突绝耳畔风声一紧,身体下意识的向侧一倾,堪堪躲过白雾中刺出的利剑。一击未中,未等关羽看清来者是谁,袭击者已飞快挽了个剑花,调整力势,攻势又至。然而关羽方才躲开,只是因被偷袭的惊诧,哪怕是在并不熟悉的云梦,关羽也不会惧怕任何人。见袭击者来势汹汹,他立刻一手握紧马缰,另一手握青龙偃月刀,调转马头,与来者酣战在一起。

袭击者不仅这一人。曾几何时还静谧的云梦泽,霎时充斥满兵戈相击的厮杀直声。大雾浓浓,又是生死差池之刻,即便看不清来者,也没有人敢先放下兵器。

然关羽越与来人激斗,越肯定这些兵器精良,武艺高超袭击者,绝对不可能是那些逃入云梦的流寇,也绝不是与他走散的自己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其他经过正式训练的军队。而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两方人马可以做到。

是曹军,还是江东?

那些流寇,莫非是他们设下引自己前来云梦的圈套?!

关羽虽傲虽勇,却并不愚蠢,更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陷入愤怒时可能无法思索过多,但一旦冷静下来,他就可以很快察觉出事情的古怪。来者若是曹军,那问题就在于,曹军是如何在不惊动南郡的情况下调兵至此;而若是江东,那么就说明,诸葛亮寄给他们的信件中言之凿凿必与江东合作的话,果是空言胡语。

算了,管他是谁,既然敢算计他关云长,就要为他的天真付出代价!真以为一个云梦泽,就能困住他不成?!

关羽高呵一声,长刀在他手中使得虎虎生威,锋刃过处,鲜有生者。围着关羽的马匹似乎都被这爆发出的杀气骇到,马蹄乱奔,敌卒连忙紧拉缰绳,刚稳住身形,寒光已至,滑出一抹血雾,无名小卒未得及呼救的头颅刹那间已与身体分家,滚落到浅潭中,染红了马蹄。

爪牙已除,关羽提刀又向前方雾中偷袭他的敌将杀去,长刀与利剑相击,力道之大让双方都震得虎口发痛。二方策马回还,还欲再战,突听敌将高唤:

“对面可是关云长关将军?!”

听到敌将剑入剑鞘的声音,关羽虽疑,也仍将攻势一收,不欺手无兵器者。

“正是关某!敢问阁下是?”

“全部住手!”

得到关羽的回应,敌将连忙高声下令,让手下士卒都住了手。至于稍远的地方,也有传令兵立即骑马赶去传达命令。

敌将策马穿过白雾,来到关羽近处,关羽这才看清敌将的面容和服饰:鼻梁高挺,眉骨锋利,看上去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将军,至于身上的盔甲,则是江东规制。

“在下江东吕子明,见过关将军。”吕蒙向关羽抱拳,自报家门,面带歉意,“刚才多有冒犯,请关将军见谅。”接着,又将为何在云梦泽,以及将关羽的军队错认为曹军,为何会认错解释了一遍。

雾如此浓,除非近在咫尺根本难分你我。再加上方才激战,双方互有伤亡,谁也没讨到便宜,吕蒙又已先行道歉,态度诚恳,关羽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他也将追击流寇来到云梦泽的事讲了一遍,又道:“看来,华容城下的流寇,也是曹军伪装的。”

吕蒙仿佛刚刚看清曹军的阴谋,恍然大悟:“曹军的目的,应当是为了借云梦大雾,引关将军与我江东军自相残杀。”他轻哼一声,充满对曹军手段的不屑,“未免天真可笑!”

虽然面上不显,但关羽也觉得曹军这伎俩未免太过可笑。如果曹军仅是引他来云梦,或许他还真会因为云梦诡谲的地形困死在此。可现在他碰到了吕蒙,以江东军对此地地形的熟悉,反倒可以带他离开此地。曹操贪心不足,想进一步引他们自相残杀,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想到曹操,关羽又不免心情复杂。当日在华容,他与曹操恩义两清,约定再在战场相遇,定不会手下留情。果然,时隔多年,曹操没再留任何情面。

这样也好。

突然,左侧传来马蹄声,关羽神色一凛,吕蒙忙安抚道:“当是在下的亲兵。”

待来人骑马至前,果不其然是吕蒙在遇见关羽前,派去向周瑜请示的亲兵。江东军不会在云梦遇险,但仍旧受制于复杂的地形,所以回报迟了些。看到关羽,亲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仅是稍纵即逝。

他将周瑜的话传给吕蒙,声音极低,显然是为了提防关羽。

关羽听不清兵卒和吕蒙说了什么,也不屑于如那些小人般费尽心思打探。在察觉到吕蒙亲兵的提防后,他反其道而行,拉马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

看到关羽这一举动,吕蒙回以半是歉意半是谢意的笑容,而后侧耳听亲兵的禀报。从关羽的角度,只看到吕蒙面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变化之快让关羽以为那不过是隔着雾气产生的错觉。

“关将军,”很快,听完亲兵回报的吕蒙骑马又迎了上来,双目中仍旧是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对名满天下的英雄的敬意,“大都督吩咐,有要事与将军相商。在下知道有一条安全的路可以离开云梦泽,如果将军信得过在下,还请将军随在下离开。”

关羽颔首,不疑有他:“烦请带路。”

困于泥沼的蛟龙,会是关羽,还是张飞?

望着仍旧被浓郁的大雾笼罩的云梦泽,周瑜猜测着。

利用云梦泽的天时地利并不难,难在如何将关羽或张飞引到云梦。关羽忠义而孤傲,张飞勇猛然寡仁,想要逼他们来到云梦,就定要对他们的性格极为了解,一击必中要害。不过,关羽张飞二人虽然都是武将,但依周瑜对他们的了解,张飞的性格比关羽要急躁火爆的多,如果他是曹军中那位谋士,为保万全,应当会选择张飞而非关羽。

不过,究竟是谁对江东其实都并不重要。关羽张飞都是举世难得的猛将,但凡其中有一人折损在这里,都可以大大削弱刘备的实力。况且,只要刘备还保有理智,哪怕知道此事江东脱不了干系,最后还是会顾全大局,将这仇认到曹操身上,以维持孙刘联盟。

无论从何种角度,此事对江东都百无一害,反倒是曹军会因此,与刘备再无任何联手的可能,自此之后,不死不休。

曹操的目的,仅是如此?

实是不像那人锱铢必较的性格。

想到这计谋或许并不出自那人,周瑜的心情不禁平静了许多。无疑问,他是极其希望那人早已死在漠北的。于公,曹操能少一运筹帷幄的谋士;于私,也可让他放下因孙策之死萦绕心头多年的恨意,不被私人感情左右,理智而近乎冷酷的为江东的未来筹谋。

江东现在需要的,是沉稳自持无坚不摧的大都督,而非被旧事蒙蔽双眼的周公瑾。

这一点,自孙策灵柩下葬那日起,他已无比清楚。

“报!”

兵士快马来报,却不是自云梦泽。

周瑜一眼认出来骑是岳阳守营的兵卒,蹙眉问道:“营中何事?”

兵卒先下马行礼,方道:“回禀大都督,主公已到军中,有要事相商,急召大都督回营!”

仲谋来了军中?

周瑜眼眸微动,暗加思索。自古前方征伐与后方安稳唇齿相依,缺一不可。此次他率大军与刘备争夺荆州,在后方安抚江东士族之责,则全赖孙权坐镇。孙权一旦离开江东,难保那些士族又生异心,祸起萧墙。这些,磨练了这些年的孙权应当十分清楚,但孙权仍旧选择前往岳阳,乃至都未来得及先派人询问周瑜一声,可知这即将相商的“要事”,确是紧急万分。

心中一时掠过无数种可能,估计的情势亦是一种可能比一种可能糟糕。然而在其他士卒看来,大都督在听到来人禀报后,面色分毫未动,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份处变不惊,让士卒们只当这是寻常之事,并未因主公来到军中的消息生出和大都督一样的忧虑。

周瑜心知自己此时胡乱猜测于事无益,即刻回营面见孙权才是当务之急。然在调转马头前,他又望向还未传来的消息的云梦泽。最后,为保万全,他仅带一百人回营,剩下的人马则全部进入云梦,助吕蒙一臂之力。

离开岳阳是前一天的午时,而周瑜回到岳阳时则是今日的黄昏。披着一身余晖,他未及歇口气,就快步向主帐走去。

孙权已在帐中等候周瑜多时。十年前孙策过世时那个未及冠的少年,如今已褪去昔日的青涩,展露出一方之主的威仪。只是,孙权与孙策虽是同胞兄弟,眉眼气质却完全不像。相比起孙策举手投足间的豪放洒脱的英雄气概,孙权显得温和而内敛许多。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孙权成为江东之主的十年中,攻营征伐的事绝大部分都由周瑜代劳,未经过战场的厮杀,自然也就不会有在战场上才能磨练出的杀伐之气。

“末将来迟,请主公恕罪!”

“公瑾快起!”孙权在周瑜行礼之前连忙将扶他,“孤贸然前来军中,你何罪之有。”却感到周瑜的坚持,只能退后一步,无奈地看着周瑜将这一礼规规矩矩的行完,这才低着声音,语气有些委屈,“公瑾定要与权这么生分吗?”

周瑜垂目沉默片刻,只道:“主公待瑜亲厚,瑜感激涕零。然君臣有别,礼不可废。”说着,他也低了些声音,仅有近在咫尺的孙权可以听清,“莫让宵小之徒,以此为离间之计。”

孙权一愣,随即意识到周瑜说得是什么。这些年,周瑜代年幼的他执掌军馈,参谋大事,平定内乱,威震扬淮,江东无人不敬重周瑜;然与之同时而暗流涌动的,就是对周瑜想要将孙权取而代之的怀疑之声。

这些话,这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孙权耳边,从未断过。

孙权只好沉下脸色,目光既亲近又带着隐隐威势的望向周瑜,保持着旁人看来,君主对部将当有的恰到好处的亲疏距离:

“孤来岳阳,是为召公瑾回京城处理要紧之事。至于驻守岳阳的三万大军,暂由孤代公瑾统领。”

京城旧称为丹徒,是吴郡境内一县,建安十三年孙权将治所移至丹徒,号为京城。

所以孙权这一席话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在孙权来到岳阳前,所在的正是江东治所京城。就算公事上有重要之事必须需要周瑜相助,一封信件足以,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前来岳阳,让周瑜千里迢迢回去处理要紧之事。而若是周瑜私事,则国事为重,荆州局势诡谲莫测,无论是何私事,都当排在荆州局势明朗之后。

看起来,似乎唯一的解释,就是孙权担心周瑜拥兵自重,所以才亲自来到岳阳收兵权,压权臣。

然周瑜却完全不担心孙权是为夺他兵权而来,也正因为此,他更加奇怪于孙权的话。他试探问道:“不知主公所说是何事?”

“具体是何事,公瑾回京便知。”孙权仍未明言,只是又郑重的补充道“此事事关重大,非要公瑾亲自回去处理,孤才可安心。”

“……瑜领命。”既然孙权不愿多说,周瑜也不再问,抱拳领命,而后从腰侧解下可以统领江东全部大军的兵符,交还予孙权。

接着,周瑜又将岳阳及荆州的情况一一细细说与孙权,以让第一次率如此多的军队亲临战场的孙权有所准备。

说至一半,突有兵卒来报请罪:隔了几个时辰,他们才终于姗姗发现,“身体不适”的诸葛亮与赵云不见了踪影。至于一同不见的那位为诸葛亮诊脉的军医,则并未引起士兵们的在意,所以并不在向周瑜的禀报的内容之列。

本来,周瑜是想趁此机会将诸葛亮扣在军中,等将来带他回到江东,再请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劝说他留下为江东效力的。然而,在决心趁此机会除掉刘备一位义弟时,周瑜就明白诸葛亮必须留在刘备身边。他很清楚,如果刘备失去了诸葛亮,就几乎等于失去了与曹操抗衡的能力。倘若刘备未曾让曹操有多少损耗就被击退,便完全起不到他所设想的曹刘相争,江东得利的效果,这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两相权衡,他只能选择放诸葛亮离开。

不过,能在他的军中悄然离开而不被发现,或许也只有在当事人是诸葛孔明时,他才不会感到意外。

“公瑾的谋划,孤很清楚。”孙权在之前周瑜讲到云梦泽一事时,就约莫猜出了周瑜的打算。在看到周瑜听完士卒禀报后,既未让人追赶也未动怒,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拍拍周瑜的手,温声道,“伯言与孤也同来的岳阳,军中又有子明等诸位将军,有他们在,公瑾不必担心。”

“主公说得可是陆家小郎?”

“正是。”

孙权此话,让周瑜顿时放心了不少,却不是为荆州,而是为京城。孙权口中所说的“伯言”,正是陆家子弟陆逊。陆逊跟随孙权来到岳阳,就等于握住了陆家的筹码,让陆家不敢轻举妄动。而只要陆家不动,以陆家在江东的名望,足以压住其他蠢蠢欲动的士族。

原来,周瑜担心的事情,孙权早已有所预料,并提前做出了安排。当年事事倚重周瑜的少年,如今真的已经成为了担得起江东重任的主公。这种变化,周瑜没有不快,只有欣慰。

天色已迟,纵使要动身离开也需明日,周瑜与孙权又谈了一会儿军中细务,便转身离开。孙权来到军中,他自然由主帐换至去偏帐。

等周瑜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孙权又让帐门口的守卫将帐帘放下退到大帐外,一直站在屏风后的年轻人才走了出来,正是与孙权一同前来岳阳的陆逊。自建安八年陆逊成为孙权幕僚起,孙权就将陆逊引为心腹,无论大事小事,都会与陆逊商议。

陆逊走到孙权身边,道:

“纵使主公语焉不详,大都督仍旧痛快地交出兵权。主公,依逊看来,主公应当是多虑了。”

孙权把玩着手中的兵符,目光晦涩,若有所思,沉默不答。

陆逊斟酌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劝谏道:“既然大都督已为主公铺平了路,主公不如先借此机会占据荆州?

……纵使有变,主公也有倚仗之地。”

“孤离开京城,而让公瑾回去,就是给他选择的机会。”终于,孙权开了口,声音低缓,“但愿,公瑾不会让孤失望。”

同室操戈之祸,江东禁不起第二次了。

天色的确已经深了。

沉下的夜幕让云梦泽更加危险,也让蛰伏于暗处已久的猛兽,逐渐撕开温和的伪装,等待着最佳的时机,露出锋利的爪牙,咬断已深入险境的猎物的喉咙。

跟着吕蒙走了这么久,却未见任何离开云梦泽的迹象,关羽早已起了疑心,但又因为孙刘联盟与吕蒙一直以来谦逊的态度无法确定。直到此时,见天色已深,才开口问道:“吕将军,这当真是离开云梦泽的路吗?”

骑马在前的吕蒙目光闪了闪,压住唇边的笑意,回头满含歉意道:“许是因为之前雾气太浓了,蒙也认错了路。不过现在我们已走到了云梦泽边缘,雾也散了不少,关将军再随蒙走不过半个时辰,就可离开云梦泽。”

关羽勒马停于原处,皱眉盯着吕蒙。

吕蒙骑马走了几步,才发现关羽没有跟上,正想回头再掩饰几句,却见停于原处的关羽,已攥紧那把青龙偃月刀,霎时明白,虚伪的伪装已经没有意义。

关羽也已然看清吕蒙眼中的杀意。处于劣势必争先手,刹那间青龙偃月锋利的刀刃已挥至吕蒙面前,吕蒙连忙倾身一躲,方才堪堪避过。却还未等吕蒙将剑拔出,关羽攻势又至,杀得吕蒙连连后退,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找到空隙从腰间将剑拔出,吕蒙却已退无可退,只得用左肩硬受了关羽一刀,方才从关羽攻势正面杀出。

而关羽则勒马不及,踏入了刚刚在吕蒙身后的泥潭,顿时动弹不得。

“卑鄙小人!”关羽怒骂。

“兵不厌诈。”吕蒙平淡答道,全无之前谦逊的模样。

前方关羽与吕蒙缠斗在一起,跟随吕蒙与关羽的江东军与关羽的军队也知情势已变,互相厮杀开来。刀剑相碰,喊杀震天,尸体横布,然绝大部分,都是关羽的人马。单论武艺,双方在伯仲之间,可不同的是,在此处,江东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潜藏在草丛下的泥沼,让关羽的士兵自寻死路,死无葬身之地。

在绝对的地利面前,这更像是一场屠杀。

“关将军,蒙无意冒犯。”吕蒙冲困于泥沼中的关羽喊道,“只要关将军肯弃暗投明,归降我江东,蒙立即救将军出来,赔礼道歉。”

赤兔马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只加快了它陷入泥沼的速度。关羽冷笑道:“道貌岸然,却在背后使这奸诈计谋,这等小人行径,关某耻于你等为伍,怎会投降!”

话音刚落,却见本已困于泥潭的关羽,竟突然从马上一跃而起,刀锋直指向吕蒙的咽喉,若非吕蒙躲得极快,留下的绝不会仅仅是一道血痕。吕蒙调转马头避开,不欲再与关羽直接交战,而是挥手让士卒将关羽团团围住。

他很清楚,虽然关羽趁此机会离了泥潭,但赤兔马仍陷在泥潭里,失去坐骑,关羽纵使再武艺高强,也难逃一死。

“把赤兔马救上来。”心知关羽的死已成定局,吕蒙看着名动天下的赤兔宝马,不忍它死于此地,便让随行的亲兵将赤兔马从泥潭中救出来。

大都督正缺一匹好马。

然就在赤兔马前蹄刚踏出泥潭时,变故陡生。方才还温驯的赤兔突然高亢的嘶鸣一声,猛地将牵着它的士卒撞开,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被重重包围的关羽冲去。

赤兔冲至关羽身边时,似乎与关羽心意相通般慢了些速度,关羽立即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带领残余的军队杀出重围。

“将军……”

“追!”吕蒙立刻下令。

大都督是点明了要对所有人格杀勿论的,不能带着关羽的头颅回去,他该如何对大都督交代。

好在关羽虽然能杀出重围,却仍旧寻不得离开云梦泽的路,反倒是江东军先一步确定了关羽的位置。只是这一次,吕蒙再不敢托大与关羽正面交战,而是充分利用己方优势,让士卒分成几队,不停地由后方袭击关羽的残兵。几次之后,关羽身边仅剩下了十几名亲兵,而且都已伤痕累累,皆已至强弩之末。

“无耻小儿!可敢堂堂正正出来与关某一战!”

“不必理会。”吕蒙对关羽的叫骂充耳不闻“按我刚才的命令行事。”

纵使武艺再高强,几番被围,关羽已不可遏止的心生穷途末路之感。他有预感,今日恐难逃此劫。身为武者,马革裹尸本就是最好的归宿,因此他从不惧怕死亡。可他不愿像现在这样,憋屈的被一堆无名小卒耗死。可无论他如何高喊激将,回答他的只有一次次从不知何处杀来的江东兵卒,出其不意的斩杀几人后又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将关羽拖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绝望。

昔日名震天下的关云长,如今竟求不得一战。

天边翻起鱼肚白时,最后一名亲兵身中数刀栽入了泥沼。

赤兔马在中了数刀后,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低吼,将它背上的英雄甩落在地。

关羽几步之内尸体遍布,然江东军似乎无穷无尽。即便这都是普通的士卒,即便这些士卒单打独斗可能连关羽一击都无法抵挡,但当他们如潮水一般用来时,便成为了一张天罗地网,造就了眼前这场英雄末路。

混战之中,不知是谁的刀先落到了关羽身上,也不知是谁的剑捅穿了关羽的腹部,更不知是谁一刀将关羽的头颅割下,滚了到浅潭中,染红了马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死关云长的,一定是江东军中的一位无名小卒。

失去头颅的尸身,在吕蒙下令全军离开时,仍拄着青龙偃月刀,浑身浴血,直挺挺地站在尸体之中,迎来了此日天边第一抹朝阳。

乱世出英雄。

终结乱世的第一步,当祭英雄血。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命之奇书至高降临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嫡女娇妃恣意风流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弥天记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农家娘子美又娇
相关阅读
将军:夫人又在惹桃花穿越之皇上要下嫁摄政王金牌调解员[快穿]在平行世界吃着炸鸡一念情深:总裁暖妻有道怀了豪门少爷的种王爷,休书签一下萌宝主播:黎少撩妻超甜蜜修真-师姐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