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一直跟在侯欢身后。
侯欢自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但小乞丐安安静静地没影响到她的脚步, 她便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依着自己的兴致慢悠悠走着。
那小乞丐就像跟屁虫一样, 一直紧紧地跟随着她。
走出城外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
侯欢身具冰灵根,骤降的温度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但这就苦了衣裳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一场雨下来, 仅能蔽体的衣服就湿透了。他冷得直发抖, 走了不知道多久的双腿也麻木到难以再抬起来。
看着前边越走越远的一道背影,他咬咬牙, 硬是抬脚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的,他发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跟随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突然间眼前一暗, 噗通一声, 他一个跟头摔进了泥水里。偏偏他又浑身发软,连挣扎着从水洼里抬起头来呼口气的力气也没有。
背后的动静那么大, 侯欢想不注意都难。她回头一瞥, 就见小乞丐整个人都栽进了泥水坑里,他双手撑着身体想要挣扎离开水洼, 却又手软无力, 一脸埋在水里咕噜噜地吐着泡。
要是侯欢再不出手救他,他估计就得这样轰轰烈烈地淹死在这里。
……真是太蠢了。
见他还在泥水里奋力挣扎的蠢样,侯欢挑挑眉梢, 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转身来到小乞丐身前,便伸手提上他的后衣领,一把将他从泥水坑里拯救出来。
小乞丐脸上全是泥水,整张脸脏到令人发指。他烧得糊涂了,整个人软绵绵的,眼皮耷拉着,像只可怜的小花猫一样无助地被人提在半空。
反正都救了他一次,不在乎再多一次。
小乞丐的嘴唇烫得很,侯欢一把掰开他的牙齿,就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随后她将那只花猫随手丢在一边树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后六年,侯欢逗留在外,鲜少回沧澜派一趟。
自入了沧澜派后,侯欢一直兢兢业业、每日只顾修炼的行径备受掌门的鼓励,甚至一度作为榜样,拿出来激励他那些疲于修炼的弟子。但在她元婴受损,修为迟迟无法再进一步之后,就鲜少再修炼了。
这落在掌门眼里,她就像是认了命,放弃了修仙这码事,流落在外,开始整年整年地神出鬼没。
无法修炼,就等同于断了仙途,任是哪个修士都难以跨过这道坎。
掌门心中叹息,权当侯欢是下山放松心情,不再过问此事。
直到六年后,沧澜派弟子大选,心中挂记雪谷至今还没弟子这件事的掌门传了一只加急的纸鹤去寻侯欢,催促她速回门派参与弟子大选。
彼时侯欢正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与人谈话,忽然见一只纸鹤自远处飞来,她抬手便将它揽进衣袖里。
不等查看那只急得直啄她手心的纸鹤,侯欢拉低了头顶的兜帽,将自己整个身形都藏进宽大的斗篷里。她的面容上施了法,就算有心人想看她的模样,也只会看到一片模糊。
侯欢的嗓音也如同男人的声音一般低沉醇厚,“我有要事先走一步,就有劳周管事多多费心,帮我找到那几样东西。”
“侯公子就尽管放心吧,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当然会尽心尽力。更何况侯公子出手这么阔绰,有价自然有市!”对面那胖乎乎的管事怀里紧抱着装满上品灵石的小箱子,欢喜得两只小眼睛精光湛湛的。
侯欢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什么,掐了一枚传送符,转眼就离开了那座小院。
等到神识探清四周无人,侯欢才解开身上的斗篷,一边抹去脸上的灵力,一边取出了袖子里还在啄她手背的纸鹤。
灵力才刚灌入纸鹤,纸鹤的小尖嘴里就传来了掌门师兄威严的声音,“小师妹,再过半月就要开始大选,你切要记得赶回来!”
……得亏这纸鹤来得及时,不然她还真的要忘了老祖宗要她收徒弟这件事。
好在还有半个月,她现在出发赶回沧澜派也来得及。
侯欢没有再多停留,唤出储物戒指里的灵剑,立马赶往沧澜派。
侯欢刚到门派,就碰巧撞上了大选的时候。
侯欢从山脚一飞而过时,忽然感受到脚下有一束炙热的目光盯着她看。她随意往下边一看,就见山脚处前来拜师的人小得像蚂蚁一般,正拥簇着往山上爬。
人又多又密,她看不清是谁的目光,便也没有在意,收回视线继续飞向门派大殿。
“师妹,你回来晚了。”大殿上,坐在上位的掌门蹙起了眉头。
侯欢找了空位坐下,她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抬眼就能见到大殿之中以法阵投映的山脚下的情景。侯欢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不是正好嘛。”
“大选十年才开一次,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掌门捏了捏胡须,见对方不在意的模样,他叹出了一口气,“这六年来你都去了哪里?”
“随便走走停停罢了。我本来还想能收个弟子,谁知道没碰见一个入眼的。”侯欢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大殿里悬浮的影像,一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四十年前我还是在山脚下爬楼梯的那一个,如今却坐在这里看别人累死累活的。”
她的语气别提多感叹,惹得一旁的长老笑了起来:“细想想,现在坐在这儿的几个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话题这一歪,引得坐在一起的长老们笑谈起了当年往事。
侯欢只手撑着脸颊,一边笑眯眯地听着他们谈些往年的糗事,目光却是一直盯着那些哼哧哼哧往上爬的小孩子。
越爬到后面,悬浮在半空里的影像就越见不到几个人。
侯欢只是这样坐着看他们爬楼梯,单调得她困意连连,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掌门啪地一声拍在椅子扶手上,惊喜道:“真是个好苗子!”
睡意让掌门那一巴掌拍得一干二净。侯欢慢吞吞地清醒了过来,顺着掌门说的话一看,只见到殿堂里悬浮的影像中,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走在浓浓大雾里,他的面容若隐若现,嘴唇微抿,足可预见出一副坚毅的神色。
走了将近一天,这条登天梯上只余下这一个小孩还在坚持往上爬。
掌门眼里带着欣赏,一边还往侯欢看了一眼,“还记得上一次走完整条登天梯的是侯师妹和江里。”
登天梯考的就是心性。好比侯欢,仅修炼了十八年就到了元婴期,这嗑药一般的速度前所未闻,实属修仙界第一人。
可惜啊……
因为几年前受爆丹波及,丹田的元婴出了问题,阻碍了她往后的修行。
想到这里,掌门又替侯欢开始糟心起来。
更何况在那之后,坐镇沧澜派的老祖宗也随之陨落。没了老祖宗,沧澜派与其他有大能坐镇的门派相比少了一分优势,早晚会被赶超下去。
掌门如今期盼的是,这一个阔别四十年再一个走完登天梯的孩子,能成为下一个侯欢。
侯欢自然不知道掌门的心潮起伏,她只垂眼注视着法阵投映出来的景象。
那一个小孩一路从头走到尾,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面色如常,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水却彰显着他此刻的吃力。
尽管如此,他的速度一直没有变化。
在侯欢盯着法阵里的小孩看时,那小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而一抬头,那一道视线仿佛透过阵法,直直地跟侯欢对上了。
感觉倒是挺敏锐的。
侯欢眉梢一挑,小孩突然又欢快地笑眯了一双眼,脚下的速度一时间快了起来。
不多时,那些通过大选的小孩们被陆陆续续地传送过来。
这一次入选的仅二十二人。
这些年纪不过九岁的小孩安安静静地站在殿堂中,站姿笔直,垂着头,恭顺地听掌门与长老们的吩咐,上前一步踏入殿中的法阵,以测自己的灵根。
不过这些小孩里有一个特殊的。
在别的人乖乖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看的时候,那一个爬完登天梯的小孩却悄悄抬起了眼,好奇地打量殿里的情景。
侯欢瞥了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专心看着法阵上浮现出来的灵根异象。
好灵根到底少有,十几个人测下来,最好的都不过是双灵根。
侯欢所学的凝霜冰骨,要的是冰灵根。可单系灵根少有,变异灵根更是罕见,如今没能在这些弟子里找到一个适合的,也在侯欢的意料当中。
这样一来,收弟子的意义反倒不大了。
陆陆续续看了不少灵根异象,等到那一个四处张望的小孩走出来,平静已久的掌门和长老们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波动,不由得往前一探,仔细看着他的灵根。
大殿正中空旷无人。那小孩轻步上前,然后一步踩入符文繁复的法阵里,徐徐的,他头顶上现出一片柔柔蓝光,如云如雾,似有水波在微微荡漾。
单系水灵根!
这结果一出来,侯欢都见到原本坐在自个儿椅子上的掌门激动得想要站起,但这样未免影响形象,他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捻着胡须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
能走完登天梯的果然都是好苗子!
单系灵根,还有这一次考验出来的心性,足以证明他今后的修仙大道是多么的平坦!
最后一个弟子才刚走出法阵,掌门就先问起了那一个水灵根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掌门笑容满面,别提多和蔼可亲。
小孩的嗓音清脆,“我叫麻雀。”
麻雀?
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侯欢漫不经心地掀开了眼皮,看掌门笑容和蔼地向小麻雀递出了橄榄枝,“时隔多年,我已经很久没再收过徒弟。今天见你合了眼缘,你不如拜我为师,让我来教你法术……”
然而不等掌门说完话,小麻雀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指向了那些长老身后正懒洋洋打哈欠的侯欢:“我想拜她为师。”
她?
掌门回头一看,见是侯欢。
她身为一名长老,名下至今还没收一个徒弟,现在也是时候了……但这一个单系灵根的弟子又的确让掌门有些心动,掌门略一犹豫,随后转头看向了不为所动的侯欢,“侯师妹,你意下如何?”
掌门询问侯欢时,小麻雀也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侯欢,眼里亮晶晶的,“请您收我为徒吧!”
“为什么会想拜我为师?”侯欢垂眼看着跪在大殿里的小麻雀,嗓音慵懒。
小麻雀清脆回道:“师父您忘了我吗?当初是您救了我一命……啊,不对,救了我三命,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自己报给大恩人啦!”
“师父您收了我绝对不吃亏!我可机灵了,别人会的我都会,别人不会的我也会,我一定能将师父照顾得妥妥当当!”
一听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声音,侯欢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一张花猫脸似的小乞丐来。
现在跪在大殿里的那一个小孩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身上收拾得特别干净,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笑容,咧嘴笑时还露出两颗小虎牙来。他那双桃花眼弯成了两个小月牙,眸光亮晶晶的,正满含期盼地看着侯欢,“我这条命是您救的,从那天以后,我就是属于您的东西。”
他是属于她的东西?
侯欢嗤笑出声来,她打量着地上那一个小孩,语气意味深长:“哪怕是为了我去死?”
“是!”小麻雀回答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有个天赋这么好的弟子自己送上门来,她为何不要?
侯欢笑眯眯地看向了掌门。
不等她说话,一见到侯欢脸上的笑容,掌门就知道那颗好苗子要飞了。
掌门心里微微惋惜,但小麻雀好歹还是他沧澜派的弟子。凭着他这么好的资质,今后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侯欢收了一个徒弟就足够了。
剩下的弟子她一个也没挑,就起身离开了大殿,而她那新鲜出炉的徒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她身后。
侯欢比小麻雀高了太多,她一步路便抵上他三步。因而侯欢走着路的时候,小麻雀就欢快地小跑几步跟上她。他想说什么话,又记着侯欢曾说过他太叽叽喳喳,这才安静地没开口。
侯欢一路带着小麻雀去领弟子服和门派腰牌。
走路上时,侯欢瞥了小麻雀瘦小的身板一眼,她记得六年前初见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么矮。
她扬了扬眉稍,问道:“你今年几岁?”
“我有十三岁啦。”小麻雀很快应道。
十三岁?
侯欢上下一打量,瞧他这样子,跟个九岁的小孩子差不多大小。不过他一个小乞丐,平日吃不饱、穿不暖,长得比寻常十三岁的孩子矮小也不奇怪。
但细瞧瞧,侯欢见到有些不对劲。
他身上这件衣裳……大了许多,就连袖子和裤口都要往上折三折。衣襟边绣着暗纹,显然不是他一个小乞丐穿得起的衣裳。
注意到侯欢的视线,小麻雀扯了扯衣领,眯眼笑道:“因为我想穿干净点儿见师父,给师父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上山前我打昏了一个人,扒了他的衣服来穿。师父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没给您丢脸吧?”
他似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侯欢,想求她一个表扬。
真看不出来,她收的这一个小徒弟还是个天然黑呐。
不过,挺合她的心意。
侯欢轻轻一笑,伸手摸上了小麻雀的头。
受她这一个摸头的鼓舞,小麻雀一双眼顿时亮晶晶的,他踮起脚尖直往她的手心蹭了蹭,口中道:“师父的手又香又软,以后可不可以多摸摸我的头?”
“当然可以。”侯欢眼里的笑容深了深,“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很多这样的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收徒弟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