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转眼即逝。
在这四年里, 侯欢大概地探清了这里的情况。
与侯欢所知晓的空间不同, 小壶的空间远比看上去的要广阔,有天有地, 有日升,也有月落,堪为一方天地。
在侯欢躲着强大的妖怪四处打探情况时,她发现这方天地里只有她一个人, 除此以外, 妖怪遍布四地,无穷无尽, 怎么杀也杀不完。
这些妖怪当中能化形的也不少,其妖力之雄厚,堪比元婴期修士的压力足以让还是筑基期的侯欢喘不过气来。
它们既然都能化形了, 却还跟刚出生的妖怪一样, 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懂, 只凭着凶狠的本能在这方天地里厮杀和生存。
侯欢多少摸清了这里的情况,绕开那些高阶妖怪所在的地方, 肆无忌惮地将身形暴|露在外。
早在一年前, 侯欢的修为就涨至筑基期大圆满,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如今, 她就在寻一处结丹的好地方。
她慢悠悠行走在树林之中, 体内运转的灵力已能顺应她的心意,在她身周化为一片冰凉的雾气,有根根若隐若现的冰针悬浮于雾中, 蓄势待发。但凡有妖怪靠近,冰针一触即发,如暴雨梨花一般将其射翻在地。
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犹记得有一日,侯欢的老窝冷不丁被一群妖怪给端了,不得已她只能正面杠,几近耗空储物戒指里所有的物资,浴血战了整整六天,才在那堆层出不穷的妖怪里杀出一条生路。
正是有了这一遭,侯欢才发觉杀妖怪比打坐还要修炼得更快。
如她一开始所想,以杀证道这条路最适合她不过。但道各有不同,也不知她所选的那一条杀生道能助她在修仙途上能走多远。
侯欢漫不经心地边想边走,寒霜之下,身后的妖怪尸体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浓厚的杀气与血腥充满了这片林子,可那些闻声而来的妖怪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与理智,直直往侯欢扑去。
这些还未化形的妖怪对于如今的侯欢来说,不过是单方面的厮杀罢了。
虽说灵力耗尽,身体有些疲惫,但侯欢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修为在一点一点地精进,丹田大口大口贪婪地吸收四周的灵气,那股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中心也亮起了斑驳的金光,俨然是要结丹的迹象。
在筑基期大圆满的这一年里,她新找的老窝方圆十里的妖怪都让她除了个干净,现在反倒空闲下来了。
侯欢隐隐觉得无趣起来,也是时候结丹,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
结丹这日来得并不晚。
侯欢早早找了处悬崖,用所剩无几的灵石布置法阵,之后好几日都在法阵之中修炼,只待雷劫降临。
恍恍然在入定中醒过来时,天色阴沉如墨。
有狂风隐隐大作,呼呼吹刮着身后的树林,簌簌声响和着妖怪的嘶嚎,透出丝丝诡异。天空乌云低垂,黑压压地悬在侯欢头顶,明媚的日光让这层乌云压得露不出丝毫光线。
虽说老祖宗留给侯欢的玉简里有应对雷劫的阵法,但侯欢一眼瞥见天上那滚滚翻动的雷云,心里不由得发虚。
侯欢刚一晃神,就听轰隆一声,一道青紫色的巨雷自天而降,一举打在她的头顶,所幸让阵法挡了个正着。
可才这一下,侯欢就发现布置法阵的一块灵石碎成了两半。
她心中大叫不好,抬头一见那低垂的乌云,雷光毫不留情地撕破这片天际,如巨龙翻动,闪烁过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她这一番显然不是一道雷可以解决的。
侯欢屏息定气,绷紧了身子盘腿坐在原地不动,突然又一道雷光落了下来,咔嚓一声,看着又碎掉的一块灵石,侯欢的心也是一沉。
第三道雷下来的时候,法阵快要抵挡不住了。
那道雷直直打中了侯欢,她死死咬住牙关不曾动弹,任由那股雷电在身体里翻滚,强横地撞击着她的经脉。与此同时,四周磅礴的灵气也疯狂地融入体内,在丹田之中汇聚。
那股雷电之气在身体里运转一周,然后平摊给身周法阵的灵石之中,呯地一声,最后两块灵石碎了。
这个法阵维持不下去了!
就她所知,原主突破筑基期所经历的也不过是三道雷罢了,但如今这情况,怕是三道雷都不止。
难不成是因为她走的杀生道?
杀生过多,罪孽缠身,雷劫也相应困难起来。
可这又如何?正如她当日信誓旦旦所说,杀人也罢,救人也罢,只要是问心无愧,她又有何可惧!
又一道雷光落下,侯欢最后护体的冰墙尽数破碎,她倏地抽|出飞剑一闪而出,紧接而来的雷电顿时落了个空。
劫云察觉到这招没中,那滚滚的雷鸣发怒一般越发低沉,令人听而生畏。
侯欢不曾有丝毫犹豫,御剑就往深林中从未涉及过的化形妖怪的所在地飞去。
后续的连环雷接连一道又一道地落下,击中了那些袭向侯欢,却又被侯欢扯来身前作挡板的妖怪。
这终究不是一个持久的法子。
一道酝酿许久的巨雷猛地打中了侯欢的身体。
不比系统对她的惩罚,系统的电流虽然疼痛,但惩罚的目的是为了麻痹她的身体,可这道雷劫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身体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很快席卷了侯欢的大脑,烤糊的味道刺鼻而难闻,制止了侯欢的下一步动作。
眼见终于打中了侯欢一次,汇聚在她头顶的劫云也缓缓平复下来。
怕是再有一道雷劫就要散去了。
这雷要走了,她就无法从这破地方离开了。
侯欢艰难地抬了抬眼,雷光跃动间似是自外而来,在天空中划开了一条裂缝。
不顾身上重伤,侯欢再度召回飞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剑柄,驱使灵剑直直迎向这最后落来的天雷,打得她咬不住牙根,低低痛呼一声。
一片骤明刺得侯欢的双眼一阵钻痛,前路再也看不清楚,只知晓紧紧抓住剑柄往上飞去。
就在一股刺鼻而又难闻的烤糊味钻进鼻子里时,侯欢的身子蓦然一沉,再也不省人事。
……
再有了意识时,侯欢是被生生痛醒的。
浑身上下像是在洗衣机里滚了无数圈,骨肉与经脉仿佛被寸寸打断,一动就令侯欢嘶一口冷气。
被雷光刺了一遭,她如今连眼也睁不开,只能跟块碎布一样软趴趴地瘫地上,竭力吸收灵气疗伤。
这一番雷劫下来,侯欢顺利突破到了金丹期。
丹田里悬浮着一颗小小的金丹,受到灵气的滋润,金丹散发着柔和的金光,一点一点将一股清凉之意送往侯欢身体各处。
等到伤势渐渐有了好转,侯欢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荷花塘,小亭里,石盆的唤灵莲悠悠摇曳,散发的灵气尽数涌入侯欢身体里。至于江里的尸体,经过四年的时间早化作一堆尸骨。
见到此情此景,侯欢禁不住长长舒出一口气,总算摆脱那一个鬼地方了。
不过,原本握在她手里的那只小壶不见了。
不见也好,免得又被莫名其妙拉进去。
还有件更奇怪的事,侯欢明明经历了雷劫,身上衣服本该被电得破破烂烂,现在却完好无损地披在她身上。
怪了,莫不是她的肉身没进那个空间里?
侯欢百思不得其解,想着今后自己反正不会再进那一个空间,她便没有多想,转而查看自己的储物戒指。
里边的丹药和符箓全用光了,所采摘的灵植也让侯欢啃光了,如今里边只剩下掌门师兄送的灵剑和老祖宗给的两枚玉简。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瞅着空荡荡的储物戒指,连颗疗伤的丹药也没剩下,此情此景,看得侯欢是心酸不已。
等她又在小亭里修养一番,才起身踏上木板桥,缓缓离开了此处。
飞出悬崖之后,侯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这一次鸿蒙秘境的试炼结束只剩下几日。
回想到自己的物资和试炼的大半时间都浪费在那一个小壶的空间里,侯欢不免心塞。
好歹还是有收获的,毕竟入门十年就修炼到金丹期的弟子只她一人。思及此处,侯欢才勉强有些安慰。
交任务的灵植全被她吃光了,最后几天里,侯欢连夜不休地在秘境中寻找,总算在离开那日挖齐了所有的灵植。
时间一到,鸿蒙秘境自动关闭,里边试炼的弟子也全被吐了出来,汇聚在当日的秘境入口处。
来接弟子们的五长老就在不远的地方,那艘金灿灿的宝船别提有多醒目。等侯欢上了那艘宝船,其余沧澜派的弟子早已等候多时,不过,他们在见到侯欢时,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古怪异常。
迟迟等不到最后一人,五长老还未开口问侯欢,盯了她好一会儿的侯明珠忽然开口问:“师兄呢?”
侯欢扬了扬眉梢,奇怪反问:“你在问我?”
见侯欢一脸不解的模样,侯明珠唇瓣微微一抿,却是低声道:“听闻别派的弟子说过,当日争夺唤灵莲时,曾见你御剑跟踪师兄……如今秘境关闭了也未出来,不知师兄……”
这话里满是陷阱。
说来有趣,侯欢清楚记得那一天,那一个门派的几个弟子都被远远甩在后头,又哪里有人见到侯欢跟踪了江里?
侯欢瞥了侯明珠一眼,这次试炼她一如记忆中那般,已经成功迈入了筑基期。她轻轻一笑,却是对上了同样投以疑问的五长老。
沧澜派最讲同门情谊,不论当时情况如何,江里到底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侯欢笑道:“当日我的确见到了江师侄,不过只是打了一个照面,而后我遇到另一番机缘,便与他告辞了。”
言词之间半真半假。
五长老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不过以他元婴期的修为,自然是看出侯欢现在的修为。
眼前的少女面色微微苍白,一眼看去,似是与踏入秘境那日别无二致,但她眉心却多出了殷红一点。除此以外,她居然在短短五年内从炼气期九层突破至金丹初期。要不是有了机缘,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进展。
这修炼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五长老不免讶然,更多是为沧澜派能有这天才一般的弟子感到欣慰。
然而一想到掌门师兄门下那变异雷灵根的弟子死在此处,五长老不禁叹出一声,只能等回门派后再向师兄请示了。
宝船飞行了三天三夜才抵达沧澜派。
趁着刚结丹,侯欢还新鲜得很,这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合眼睡觉,只专心打坐修炼。
饶是有些疲倦,灵气一通运转,便很快神清气爽起来,唯有雷劫后的暗伤还在隐隐作痛。
刚到门派不久,便有掌门的传信纸鹤寻了过来,传道是本次试炼的所有弟子在大殿一聚。
除了看一看这次试炼各弟子都有什么进步,估计还为了江里的事情。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
轻飘飘的,唯有淡淡灵气在脚下的玉石板上萦绕。
侯欢从大殿中的弟子身旁路过,随后坦然地站在他们最前头,对上了掌门的目光。
掌门是位白须老人,捻着胡须笑吟吟的,瞧上去和蔼可亲。而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掌门为人极其严谨,最为讲究门规。
如今掌门坐在大殿上,看着侯欢时眼中略有疑虑。
说来也是,江里乃罕见的变异雷灵根,天赋极高,而且还是掌门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可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弟子,去了一趟炼气期弟子的秘境就没了。
就如同自己辛辛苦苦养的一颗大白菜好端端被别人吃了一样,换谁都会心塞。
“当日一事的经历到底如何?”掌门沉声问。
侯欢站在大殿正中,面上笑眯眯,看上去和善又好说话,语气也是那般不急不缓,“我在紫香堂接下了二长老的任务,因而一直在秘境中寻找唤灵莲。巧合的是,江师侄与另一派的弟子一同发现了它。
那别派弟子与江师侄发生了争执,师侄敌不过他们数人围击,这才御剑离开。我担忧师侄出事,也一同跟了过去,可那些弟子追得紧,我与师侄落入一处深渊才得以幸存。
然后我又踩到了一位前辈的传送法阵,到了洞府之中,便与江师侄分别了。”
前边的话全是真话,却把后面她杀了江里的事隐瞒过去。
掌门微微沉吟,似在分辨其中真假。
“掌门莫要信她一面之词!”侯明珠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大殿的安静。
早便猜到侯明珠会插话,侯欢并不意外,只抬眼看了过去。
那一位身穿青色弟子服的少女向掌门庄重一行礼,道:“侯师叔也曾说过,唤灵莲乃二长老所要的灵植。当时师兄与那门派的弟子起了争执,已然受伤,后来又与师叔滚入深渊之中……侯师叔说不定为了完成紫香堂的任务,对唤灵莲心起歹意,趁师兄受伤对他下手!”
侯明珠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正气凛然,可她的话音落下,侯欢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怕是原主也没见过,最疼爱的妹妹到了这种时候会扯自己姐姐的后腿。
见侯欢这一笑,侯明珠感到一阵难堪与恼怒。回想到自己曾听过的话,她垂在裙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与侯师叔同为亲姐妹,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家那么大?
是啊……同一个娘生出来的,凭什么她是无法修炼的五灵根?
侯明珠牙根微微咬紧了,看着面带笑意的侯欢,她冷笑道:“侯师叔这是心虚了?”
“不不不,我非常认同你所说的猜测。”侯欢一本正经地回道,眼中含着浓浓调笑的味道,“我的确是贪心那朵唤灵莲,所以才会特意在你见到我与江师侄掉进深渊之后,趁他身受重伤抢走了它。”
说到最后,侯欢看向了侯明珠,笑眯眯地向她确认了一遍,“是不是这样?”
大致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侯明珠刚点头应下,却忽然发现了不对,脸色一时间煞白起来。
早在宝船上听到侯明珠的问话后,侯欢就知晓,那一日藏在树林中不曾参与争夺,以及一直御剑跟随在侯欢身后的人是侯明珠。
若她不针对侯欢,或许侯欢还会为解释江里的事情感到头疼,如今她这一说话……就给侯欢提供了一个脱身的由头。
侯明珠身为沧澜派弟子,亲眼看着师叔与师兄掉入深渊中而不曾伸出援手,不仅如此,还理直气壮地质疑师叔心怀不轨、残害同门。
前者见死不救是为同门手足相残,后者冤枉师叔是为大不敬。这两个合在一起,够侯明珠吃一壶了。
侯欢轻轻嗤笑一声,不再多言地收回视线,只等掌门说最后的处理。
秘境试炼里死伤是常有的事情。
掌门心里清楚,回想到江里那变异雷灵根的天赋,他心中禁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眼睑疲惫地垂了下来,“将侯明珠送入思过崖面壁思过,其余弟子……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