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回到王府, 听到自己院子里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 不由心里奇怪, 加快了脚步。
她走过月亮门,便看到祁禹撸着袖子在她院子里的树下打磨一块木板, 祁禹神情专注, 额头上微微冒着汗水。
安婳不由露出笑颜, 走了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在做什么?”
祁禹抬头看到她,笑了笑道:“之前在行宫时,我见你很喜欢那里的秋千, 便想亲手给你做一个,今日正好有时间。”
“如今天热,怎么不等天气凉爽一些再做?”
祁禹勾唇,继续打磨着手里的木板,“现在鸟语花香,荡秋千正合适,如果晚些外做, 天凉了, 你荡秋千时会冷的。”
安婳的眼眸里洒满点点亮,“那我再这里陪你。”
“这里什么也没有, 你在这里多无聊,回屋里休息吧,等我做好了叫你。”
安婳摇头, “不要。”
祁禹无奈一笑,抬眸看她,“那你把新买来的话本拿过来看,解解闷。”
安婳还是摇头,娇笑道:“这里有你,我看着你,一点也不会无聊。”
她说着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祁禹旁边,胳膊放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眨着水润的杏眼看他,眼神专注。
祁禹不由笑了笑,由着安婳看,低头继续忙活。
他一看就是不长做木匠活,期间弄错了几次,安婳看他的狼狈模样,拼命忍笑,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只觉得一颗心就像天上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
祁禹神情认真,把木头表面打磨的光滑细腻,确定不会有一丝凸起会勾搭安婳的衣服,才拿起来吹了吹,把上面的木屑吹的干干净净。
安婳立刻攥着手帕上前给他擦了擦汗水,祁禹含笑看向她,微微低着头,把光洁的额头凑到她眼前,任她的小手在上面擦拭。
安婳的眸子里还残留着几分来不及褪去的欢喜和柔软。
祁禹不由低笑,等她擦完了,才起身将秋千绑在粗壮的树干上,把绳子系稳,然后将旁边花丛中的风铃花缠绕在秋千绳上,红粉朵朵,带着花香。
最后他拿了一张软垫放在秋千上绑紧,软垫上绣着飞鸟和彩蝶。
他先坐在上面试了试,确认秋千很牢固,然后才拍了拍秋千架,对安婳道:“来试试。”
安婳立刻欢呼一声,跑过去在软垫上坐下,双手扶着秋千两侧的麻绳,祁禹从后伸手推动,秋千立刻荡了起来,带起了一阵阵的风,安婳身上的月白襦裙随风飘动,引出她成串的笑声,悦耳如铜铃。
安瑶走进院门,便看到安婳坐在秋千上娇声笑着,祁禹站在她身后眼里全是温柔笑意,一下一下的推动着秋千,绿荫下风光旖旎。
安瑶眸色微闪,袖中的手指扣着手心。
不是说祁禹是恶兽吗?他怎么会露出这么温柔的眼神?
她顿住脚步,像定在了原地一样,呆呆的看着。
她忽然有些后悔,她没料到短短两年的时间祁禹便扶摇直上,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受宠爱的恶兽,相反祁叹如今却是一身的狼狈,越来越不受景韵帝的待见。
她忽然在想,如果当初她没有换嫁,如果是她嫁给祁禹,那么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过得如安婳一样幸福?
有用不完的钱财,相公的身份越来越高,还可以得到相公唯一的宠爱,不用去争,也不用去抢……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没错,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她的。
她看着看着,坐在那里荡秋千的人忽然变成了她自己,是她在肆无忌惮的欢笑。
她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疯狂的妒忌和不甘,然后朝祁禹和安婳走了过去。
“姐姐……姐夫……”安瑶看向祁禹,眸色稍稍停留,然后不动声色的转开。
祁禹停住推秋千的动作,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
安婳抬头看到安瑶,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安瑶上前一步,朝安婳郑重的弯腰拜了一拜,“姐姐,今日我一时心情不好,语气激动了一些,我不是故意对你那样说话的,请你原谅。”
安婳倒是没想到她会为了这件事来道歉,怔了怔,道:“没事。”
安瑶露出笑容,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姐姐不怪妹妹,妹妹就放心了,今日忽然得知李文儿可能有了身孕,妹妹心里激动,毕竟我嫁给越王这么久他都没碰过我,这么久了我还是黄花闺女……”
安婳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祁禹还在这里,她竟然说起了这样女儿家的私房话。
安瑶的眼睛往祁禹那里轻轻瞟了瞟,接着道:“可是李文儿才进门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了身孕,我一时心里难以平衡才会那般……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我与越王无缘,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也强求不得,毕竟他与姐姐多年感情,我嫁过去,他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安婳打断她,凝眸看向她,“我与越王虽然有婚约,但是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
“是妹妹说错了。”安瑶看了祁禹一眼,然后连忙捂着嘴道。
她停了停才继续说:“至于李文儿如此对我,我就当自己以前有眼无珠,借此机会认清楚身边的人也是好的,否则我怎么能明白过来爹爹、姐姐和小弟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不想再怨恨他们了。”
安婳点点头道:“你能如此想开很好。”
祁禹低头附到安婳耳畔道:“我先去忙了。”
“好。”
祁禹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大步离去。
安瑶看着祁禹的背影喊,“姐夫慢走……”
祁禹回头微微看了她一眼,眼眸漆黑,让安瑶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祁禹转身走出月亮门,沉声问院门口的护卫,“她来了,为何没有通传?”
护卫们一愣,慌张起来,低头抱拳答道:“安二小姐是王妃的妹妹……奴才们以为她和安止少爷一样进院子不必通传,所以便让她进去了,奴才们知道错了……”
祁禹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们,声音没有起伏的道:“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下去领罚,以后她来通报过才可以入内。”
“是……”护卫们连声答道。
祁禹看了他们一眼,才大步离去。
安瑶走上前摸了摸秋千上的风铃花,又摸了摸秋千的绳子,然后软着声音道:“姐,我好久没有坐过秋千了,你可以把这秋千让给我坐一坐吗?”
安婳愣了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这个秋千不行,这是你姐夫辛苦了一个下午专门做给我的,你如果想要秋千,我让人给你在安府里给你做一个。”
安瑶眸色一暗,讪讪的收回手,然后笑了一笑道:“好,先谢谢姐姐,我就是突发奇想,不知道这是姐夫做给姐姐的,如果知道我哪里敢碰。”
安婳笑了笑没有接话。
安瑶一直缠着安婳说了许多话,一直到吃晚饭时都没有停下,安婳只好留她用饭,让丫鬟们把饭菜端了上来,吃晚饭时,她说她心情不好,让丫鬟们端了些酒上来,希望借酒消愁,结果愁不知道有没有消,倒是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安婳让丫鬟把她扶了下去,她醉成这样,又这么晚了,安婳只能派人去安将军府通报了一声,然后让她今夜睡在禹王府的客房里。
安婳借着月光又去看了看门口的秋千,摸了摸上面的风铃花,才满足的微微一笑,回房去睡了。
……
同一时间的皇宫里,夜风不时的从安止的衣领里钻入,宫内的红砖绿瓦在夜里也失去了光彩,路旁的灯笼被吹的忽明忽暗。
安止随手打死一只落在脖子上的蚊子,手里拿着一包彩霞斋的樱糖,继续往前行,心里忍不住的叹息,这卫贵妃大晚上的吩咐他出宫给紫秀买什么樱糖啊,实在是折磨人。
他一路走到紫秀的宫中,走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先是问了丫鬟一句,“贵妃娘娘在么?”
卫贵妃最近一直照顾着紫秀,经常在紫秀这里出入,如果她现在正在里面,安止就不得不进去请安了。
“回副统领,越王府里传来好消息,说越王妃怀孕了,贵妃娘娘高兴,特别跟陛下请了旨,出宫看望越王妃去了,所以并未在公主这里。”宫女躬着身子恭敬答道。
听到李文儿怀孕了,安止微微的皱了皱眉,听到卫贵妃不在这里,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把手里的樱糖交给宫女,谨遵他姐的嘱咐,能不踏足里面半步,就绝不进去。
宫女为难的接过樱糖,迟疑道:“请副统领进去陪公主说会儿话吧,公主的腿还没有彻底恢复,她每日在屋内呆的无聊,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差,副统领每次来,都能把公主逗得很开心,公主是极为喜欢副统领。”
安止一听到‘喜欢’两个字,顿时吓得一激灵,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也不会讲什么笑话,男女有别,天都已经黑了,我进去不方便,我这就走了。”
那宫女想起卫贵妃的叮嘱,要让公主和副统领多多相处,于是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安止,为难道:“芯月公主来给公主送新到的荔枝,此时正在里面,所以副统领现在进去也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副统领是公主的表哥,还是宫里的禁卫军……”
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屋里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安止神色一震,担心是贼人闯了进去,立刻抬脚迈了进去。
走进室内,紫秀正坐在轮子上,怒瞪着站在她对面的芯月,装着荔枝的盘子滚落在芯月的脚底,盘子里的水渍沾湿了芯月的裙摆。
芯月微张着朱唇,茫然无措的看着她。
安止神色立刻一暗。
紫秀看到安止眸子亮了亮,装满怒火的眼,神色缓和了下来,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型,然后微微扬起一抹笑容。
安止看到屋内的情形,就知道是紫秀又开始发脾气了,看芯月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缩手缩脚的站在那里,他不由心头火起。
他沉着脸走上前,掏出帕子,单膝跪地给芯月擦了擦裙摆上的水。
紫秀怔了怔,脸色一黑,怒道:“你管她做什么!”
安止沉着脸不说话,手上动作不停。
芯月的脸颊微微有些红,稍稍躲了躲,“小止没关系的,不用擦了。”
安止将芯月裙摆上的水一点一点全部擦干净,就连她鞋子上的水也都一一抹净,然后才站的起来。
紫秀双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盯着安止,心里的火燃烧得更盛,她拿起手边的桃子就朝安止砸了过去,桃子砸在安止的头上,然后滚落在地。
丫鬟们噤若寒蝉全都不敢说话,战战兢兢的跪下角落里。
芯月惊呼一声,连忙冲上上挡住安止:“紫秀,你想要荔枝,我把我的荔枝都给你就好了,我的真的就只比你多一点点,你不要再发脾气了。”
今日芯月去看望景韵帝的时候,新进贡的荔枝正好到了,景韵帝便直接把荔枝给后宫发了,芯月顺路,便让身边的宫女把紫秀那份一起端着,由她送了过来。
芯月是嫡公主分到的自然比紫秀分到的多,紫秀看到了两盘荔枝数量的对比,当场便把盘子摔了。
其实按照身份本就该如此,只是以前宫里的事都是由卫贵妃做主,景韵帝又根本不管芯月,所以才导致宫里分东西的时候,紫秀多芯月少,甚至有的时候芯月根本一点也没有分到。
如今只是拨乱反正了,但是却让紫秀心里感到不平衡,她接受不了她和芯月身份的差距,或者说她如今才意识到芯月的身份真的高于她,她在宫里嚣张了这么多年处处都是拔尖的,现在被芯月压在头上,自然心里有气。
她看着芯月健康的脚腕,愈发妒忌,她的脚养了这么久仍然没有什么起色,太医说她以后走路可能都会跛脚,她心里又怒又急,因此将一盘子的荔枝全都甩到了芯月的脚上。
此时,听到芯月的话她不但不感到舒心,反而更加气愤,“谁要你那几个破荔枝!”
安止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终于开口,声音愤怒,眼睛盯着紫秀,话却是对芯月说的,“不给!你是嫡公主,本就是公主里身份最尊贵的,合该分到最多的。”
“安止!”紫秀怒吼,满面怒容,她最讨厌听到有人说芯月的身份高于她。
安止不理会她,转头看向芯月,“走!”
芯月眨了眨眼,慌慌张张跟上了他。
“明日我就告诉父皇,你们联手欺负我!安止,你一个小小的禁卫军凭什么跟本公主过不去!”紫秀冲着他们的背影怒道。
安止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去吧,到时候正好让陛下看看贵妃娘娘养出了怎样一个尊卑不分的女儿!”
紫秀从未见过他这般发火,不由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顿时气得放声尖叫,声音尖锐嘶哑,一阵一阵,像疯了一样。
安止和芯月直到走远还能听到她的叫声和碗碟摔碎的脆响声。
安止皱眉,转头对芯月道:“不必理会她,明日她若真的去找皇上,你便全都推给我,我跟皇上解释。”
芯月自然不会那么做,她看着安止,攥了攥帕子,心跳的有些快,“谢谢你……”
“没事,我就是看不惯她如此刁蛮的欺负你。”安止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还有些气愤。
芯月借着路边灯笼的光芒,看着安止俊朗的眉眼,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