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阳台梦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皇甫思凝仓促地用自己的袖子拭去凤竹满面的血, 露出那苍白极艳的面庞。

凤竹无声瞑目, 呼吸轻得好像没有。

皇甫思凝仿佛重新回到那艘只有她一人的小舟上。天拆地裂, 万事万物在一霎那声色褪尽。不同的是, 这一回她不是两手空空, 举目无人。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那么慌张, 围到了她的身边, 嘴巴徒劳地一开一合,像是盛开又凋谢的花,她什么都听不懂。在这所有声音里,只有一个寒凝如一线冰, 冻落心扉。

“她是谁?”

皇甫思凝跪倒在凤竹身前,不敢碰,也不敢挪动。

那个声音等不到她回答, 冷淡道:“不要碍事。”

凤竹静静躺在那里,像只荏弱受伤的鸡雏, 而皇甫思凝就像是护雏的母鸡,全身的羽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声音尖锐得几乎不像是自己:“不要动她!”

皇甫云来略略皱起眉来,道:“你丢人现眼还不够么?区区一个婢女……”

皇甫思凝骤然抬头,她的睫毛上挂满未干涸的血珠,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冰寒。

皇甫云来的话音一止, 眸子里竟透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惊骇。

皇甫思凝本能地伸手去掩自己的身子,但她很快发现皇甫云来并不在看她。他的视线落在了凤竹的面庞上,那不是她习以为常的惊艳, 而是一种古怪的锐利,仿佛一把丝帛包裹的刀。

“……巫谢泱?”

皇甫思凝略略一怔,惊弓之鸟似的看着他,迟疑地重复道:“巫谢泱?”

巫谢——那是巫咸十巫之首的姓氏。

皇甫云来微微眯起眼睛,低不可闻道:“太像了……”

皇甫思凝顿时想起了那块玉,心中的忧虑与疑惑并未减少,反而更多。她几乎想要立刻发问,强自按捺下来,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逼迫自己镇定道:“父亲,我需要大夫。”

xxx

凤竹这一昏迷,便是四天有余。

在皇甫思凝的屋檐下,风平浪静,花好月圆,但皇甫府外早已是一片肃杀血雨。丞相当街遇刺是何等大事——更何况这个丞相还是千人嫌万人恨。想杀皇甫云来的人实在太多,那批刺客的来历也着实扑朔迷离。

至于那些因为刺客高喊而生出来的流言蜚语,皇甫思凝只当是过耳云烟,尘埃而已。

这些时日以来,皇甫思凝衣不解带,四日四夜没有合过眼。绿酒心疼道:“娘子,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皇甫思凝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

绿酒道:“可是……您再这样下去,万一操劳坏了身子……凤竹娘子一定也不会愿意……”

皇甫思凝满脸憔悴,打了个呵欠,道:“我希望凤竹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绿酒欲言又止,心说万一睁不了眼呢?

不过她再没有眼色,也不至于在这个关头触霉头。绿酒见皇甫思凝心意坚决,叹了一声,道:“娘子明明连御医都请过来了,查了半天,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口口声声说凤竹娘子没有受伤,真是一群庸医!就应该拖下去打一顿板子!”

皇甫思凝摇了摇头,道:“医者父母心,谁不想治好自己的病人?凤竹与他们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故意耽误病情?但人力有尽,怎么能因此迁怒医生。”

绿酒稍稍放下心来,道:“娘子能想得开就好。”

“想得开?”皇甫思凝重复了一遍,声音呆板得可怕,“若是凤竹醒过来……若是她醒不过来……”

绿酒看着她的神情,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低唤道:“娘子。”

皇甫思凝回过神来,勉力一笑,道:“绿酒,这几天你也忙坏了,该去休憩一下了。”

绿酒连忙摇头,道:“和娘子相比,我这……算得了什么……”她咬了咬唇,一只手轻轻放在皇甫思凝肩头,传来淡淡的温暖。

皇甫思凝闭了闭眼睛,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道:“绿酒,谢谢你。只有你……还一直在我身边……”

绿酒面色凄楚,道:“娘子,天命无常。您莫要……”

皇甫思凝骤然睁开眼睛,轻声道:“绿酒,让我和她待一会罢。”

绿酒犹自不放心,好说歹说,皇甫思凝总算松了口,道:“我累的时候,会闭眼趴一会的。你不要担心我了。”

绿酒心知这已经是极限了,只好依言退下。

日影移昃,玉漏滴水,风甃残花满地红,别离樽俎谩匆匆。皇甫思凝斜靠在凤竹床畔,不知不觉间也慢慢垂下了眼帘。

再醒来时,已是绿琐窗纱明月透,一室清辉流转,有流萤二三。皇甫思凝莫名地一颤,仿佛被黑夜中的野兽盯上了后背。

危险在夜的影子里倏然而至。

她回眸,对上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也不减光辉的明目。

“你醒了?”

皇甫思凝又惊又喜,想伸手去拥抱凤竹,又怕弄痛了方醒的她,赶紧缩了回去。这劫后余生一般的狂喜来得太过意外,以至于她无暇多想,连珠串一般颠三倒四道:“你知不知道你昏了多久?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身上明明无一外伤,却一直昏睡不醒,什么名医都看遍了,谁都说不上来你到底是什么毛病,我这几十个时辰过得简直……”

凤竹静默地看着她,目光微烁。

皇甫思凝语无伦次地说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口干舌燥,一停下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嗓子好似能烧出火来。凤竹一直缄默不语,皇甫思凝怕她心思沉重,故意开玩笑道:“我上次都和你说过了,我被你吓得心疾差点发作。这回又来了这么一出,你是不是真的想吓死我,好去改嫁?”

微风过处有清香,不知是什么花的芬芳酝藉,乘蟾光,隔短墙。人在重窗浅梦中。

凤竹像是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孩子,被魇住了,一言不发。

皇甫思凝想和以往一样,轻抚她美丽的眉眼,安慰道:“凤……”

“放肆。”

这个声音刺入皇甫思凝的耳里,令她登时一怔。仿佛被刀子捅进去,流了血,失了聪,成了被紧锁在丝茧中的蛹虫。没有耳,没有眼,没有嘴。惶惶之间,哪怕一根手指漫然闯入也足以致命。

这是凤竹的声音——与过往并无二致,是早已听惯的熟悉,但又觉得极不相同。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没有哪一处是相似的。语调,吐字,停顿。陌生得令人害怕。

凤竹握住皇甫思凝的手腕,力度并不重,准确无误地捏住脉门,生死不过是她一念之间。

皇甫思凝费了很大力气,才足以翕张嘴唇,吐出两个并不清晰的字:“什么?”

凤竹顺势将她扯上床。动作蛮横,并无一丝怜惜。

背脊重重跌在床榻上。这痛意令皇甫思凝回过神来,本能地哀呼道:“疼,你弄疼我了……”

凤竹并没有松手,甚至握得更紧了一些,语气微妙地上扬,道:“奇怪。”

皇甫思凝从未听过这样的语气。她怔忪道:“奇怪甚么?”

窗前有疑似地上霜一般的月光,如可照清世间悲欢离合。

床前却是一片诡谲黝黯的昏沉,她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庞。

奇怪。奇怪甚么,不奇怪甚么。很多事早已心知肚明。

凤竹的身上蛰伏着一道深渊。庞大而漆黑的怪物栖息在渊底,守护不足为人道的秘密。怪物曾经沉睡,尚未苏醒,尚未撕裂苍穹和后土。但天与地都生了眼睛,遥遥窥探着,等待着深渊里爬出来的东西。

“为什么……”凤竹低低呢喃,语气柔而轻,凉薄如竹上轻霜,一触即溶,“……我这么想要你。”

想要,就像一个稚童想要新的玩物。如此而已。

皇甫思凝不寒而栗。

凤竹覆在皇甫思凝的身上,眼睫微垂。

冰凉,锋锐,仿佛审视自己困于囹圄的猎物,居高临下,根植在骨肉里的倨傲。

这是皇甫思凝第一次感到惶恐,真正的惶恐。甚至那一天凤竹遍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她也不曾如此惊骇。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无可奈何。有什么永远逝去了,从心头上剜下了血肉。

眼前人不是她的凤竹。不是她的。

她知道世事无常,知道佛教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寒热饥渴,不自在,自逼恼,他逼恼,一类威仪多时住。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所以她像是一只柔软绵白的蚕,宁可选择看似安逸无虑的生活,什么都不去想,只顾埋头在自己编织的茧梦里。

梦里温柔静好,世间太平天真。殊不知迟早有一日破茧而出,张开翅膀的那一刻,也是生命的倒数。

“你放开我——”

风露落溶月,流萤至叶间。这一夜本静好安宁,只恐夜深花睡去,却成了皇甫思凝这一生之中最难熬的一晚。

那四个字,竟成为这一整夜她最后能说出的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生老病死等八苦见唐释道世撰《法苑珠林》;

*他逼恼等八苦见唐三藏法师玄奘译《阿毗达磨俱舍论》。

xxx

谢谢小天使们投雷~~mua~~

sword三三扔了1个地雷

绿道长扔了1个地雷

咖啡馆九扔了1个地雷

梦伴梦醒扔了1个地雷

为什么要取名字啊扔了1个地雷

墨尘夜扔了1个地雷

不亦乐乎扔了1个地雷

ingridbunny扔了1个地雷

xxx

安全驾驶,人人有责xd

霜宝:家中的狗子忽然得了狂犬病怎么治?在线等,挺急的。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命之奇书农家娘子美又娇弥天记她的4.3亿年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女配她天生好命至高降临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与春色相逢长嫂难为:宿主,请种田掌上娇宠:我叫将军小叔叔下堂怦然心动:宝贝儿,别闹褚少的黑月光是个小哭包腹黑总裁:娇妻她不乖坏坏总裁:媳妇,跟我回家重回90之留学生帝君,你夫人又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