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景龙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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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卿。”

沈亦绮形单影只, 凭栏而立, 回首一望, 道:“苏修撰。”

苏画上前, 笑道:“温香软玉, 红尘万丈, 沈少卿岂可轻易辜负?”

沈亦绮唇际一勾, 道:“既然不可轻易辜负,你又为何不醉卧美人乡?”

苏画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如是我闻。颊晕微酣如欲笑,莫教相对作悲啼。”

这是令莲华的诗。沈亦绮平静道:“不见净恩久, 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 头白好归来。”

苏画拊掌道:“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他摇了摇头, “头白好归来?纵然头白……”

沈亦绮打断了他,道:“苏修撰有话可直言。”

苏画道:“沈少卿为令公子至交好友, 待其情深意重,令人佩服。但您辜负令公子平生志向,又不得不令我叹息。”

沈亦绮冷冷道:“我何时辜负他平生志向了?”

苏画道:“令公子身为世胄,不以贵介自矜, 但以才志负意,我一向佩服至极。更佩服的还是他的胆量——他曾经一口说过:‘门阀完了。’单论人物,士族早已衰颓。器量之卑弱, 宜乎有败。”

沈亦绮眼底一寒。

苏画毫不畏惧,道:“中古禅代之年,若无门阀王氏,元帝难登大宝。而王敦攻入京城,却连面见元帝的胆量也没有;屈于易雄言辞,不敢明诛,只好阴杀文人。可见其劣。”

沈亦绮道:“侯氏杀人如麻,亦不敢见献帝。这与门阀有何干系?当永嘉之世,九州空荒,但仅存江南吴土尚得称康平丰盛者,是谁之力欤?”

苏画轻笑,道:“于时江左草创,纲维未举,温峤殊以为忧。及见王导共谈,欢然曰:‘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中古名士风采,令人遐想动容。可王导后料检中书故事,乃见周顗救己之表,执之流涕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沈亦绮的手指一颤。

苏画道:“自然,管夷吾卖鲍叔牙也毫不犹豫,更是连公子纠都没保下来。唤王导一声‘江左管夷吾’,倒也名下不虚。您是否想过——为弟不能谏王敦之野心,为臣不能保元帝于兵叛,为友更是不仁不义,无智无勇……”

沈亦绮喝止道:“你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画道:“沈少卿,儊月看似强盛无比,四海奠安,万民乐业,但穷兵黩武,治极生乱。现在一南一东,在郑丹二国两边战线同时用兵,一时无暇分身。”他顿了一顿,“正是我等大好时机。陛下倘若亲政,可亲擢台谏、澄清吏治、整顿财政、罢黜冗族——”

沈亦绮深深望着他,道:“你这是将我往火上烤。”

苏画耸了耸肩,道:“令公子曾经伟志宏图,我既仰慕已久,自是很愿意自己跳火的,可惜我连被烤的资格都没有。”

沈亦绮正待开口,忽觉身后隐隐传来一片光亮。他转过身,只见滔滔长河,开遍红莲万蕊,染透夜色熠耀。

苏画有几分失神,道:“宫中放灯了……”

千万盏河灯,随波逐流。每一点小小的光,似燃烧的髑髅,纯白的魂魄,拷问着他的良心。

沈亦绮闭了闭眼,道:“我们去水边走走罢。”

苏画与沈亦绮本想与游信等人辞别,不料游信居然推了美人,扯着燕唐一起说要去看河灯。林涵曦恋恋不舍地多弄了几下,才放开范都宜,整理衣衫,与他们一同步出教坊。

水边银花火树,星桥华灯,士女云集,争放河灯,果真十分热闹。

游信道:“原来这就是所谓中元,比之上元怕也不差了。”

林涵曦道:“正是如此。上元为天节,乃放天灯,随风而起;中元为地节,是放地灯,顺水漂流。”

游信点了点头,左顾右盼,道:“不过你们这的女子真是不幸。”

林涵曦微微一呆,道:“游大人说甚么?”

游信指了指沈亦绮,道:“我和燕唐在这待了几天,见过的男人没一百也有八十,除了这个沈少卿,就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可惜就算他人模人样,还是个不行的……”

被游信一竿子打成“不像样的”苏画和林涵曦相视,又看向被打成“不行的”沈亦绮。

沈亦绮的额角跳了跳,忍住没有反驳。

游信道:“你们这的女子倒是多有几分姿色。我这一路看来还见了不少可怜堪爱,路柳墙花。”他眼睛一亮,朝一个方向看过去,“那边那个蓝衣裳的就不错,仪容明艳,举止端庄,看着像是大家闺秀出身。她面前那个黄衣裳的只有个背影,不过看着也不差……”

沈亦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苏画咳了一声,道:“游大人有所不知,那一位大家闺秀,乃是我朝堂堂相……”

仿佛注意到他们窥视的目光,黄衫女子略侧过脸,漫然斜乜。

万盏江灯遥遥飘来,仙临画舫,红落微波。

她背江而立。天河地河,交相辉映。缤缤纷纷,氤氤氲氲,五色成文,若荣光休气,发彩于重云;茜茜粲粲,焕焕烂烂,三光壮观,若合璧连珠,耿曜于长汉。

这一条奔流千百年的滔滔大江,不过是她身后的一方剪影。

游信猝然失声,用力抓住了燕唐。

燕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那是……”

沈亦绮目露惊艳,但不至于如这二人这般夸张。他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们,又看见十分平静的苏画,微疑道:“苏修撰见过?”

黄衫女子转过头去,仿若他们不过是路边尘土,无足轻重。

这倒没什么好瞒的。苏画点了点头,道:“那是皇甫娘子身边的婢女。”

燕唐面露异色,游信直接怪叫道:“婢女?”

这回连苏画也觉得他们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但最奇怪的不是游信和燕唐,而是林涵曦。

林涵曦似是被勾了魂一般,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喃喃道:“是她……是她……”

沈亦绮略一颦蹙,道:“是她?是谁?”

林涵曦又是一抖,定了定神,强挤出一个笑,道:“沈少卿,我方才失态了。是……是我老眼昏花,将她错认成我一个世侄女了。”

眼看黄衫女子与蓝衫女子身形移动,似要离开。游信飞快道:“我等就此告辞。”燕唐甚至没有开口,径自朝她们追了过去。

沈亦绮皱眉道:“这急色之徒……”皇甫思凝固然是他一个心结,他对这些策梦来者更无好感,两相权衡,还是护着皇甫思凝比较要紧,“苏修撰,我们也跟过去罢。”

苏画很清楚凤竹的本事,当然不会担心皇甫思凝处境。在他看来,若是游信燕唐轻举妄动,很难说最后遭殃的会是谁。倒是另一人令他比较在意。

他看向林涵曦,目光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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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微寒,露湿衣裳。

皇甫思凝牵着凤竹,寻了一处酒楼雅间休憩。她按住凤竹的喜好,点了几个夜宵,道:“我先去更衣了,你在这里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凤竹果然乖乖点头。

皇甫思凝赏给她一个香吻,笑眯眯地下楼去也。

凤竹目送她离去,原本温情脉脉的神色一敛,眉间蹙起,寒声道:“滚出来。”

隔间有了几分动静,须臾后二人进屋。正是游信与燕唐。

燕唐上前一步,肃然道:“我不管你们凤氏内斗如何,你莫要以为有宫冰玉撑腰,就可以这么肆意妄为!山主有令,命你速归!”

“好久不见,这是幸事,是惊喜,小燕你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游信拍了拍燕唐,眸光流转,上上下下打量着凤竹,确认她没有缺胳膊少腿,道:“……枉费凤天王日担夜忧,愁眉苦脸,就差吐血了。原来您在还这里游山玩水,乐不思归。”

凤竹眸光闪动,一语不发。

游信微微皱起眉。

脸确实是那张脸,旁人万万冒充不来。可有些地方实在不太对劲。

若真是她,会听燕唐说完那几句话吗?恐怕在讲到宫冰玉的时候,燕唐就被扔了出去。

听到山主有令时,她的表情居然也不是那种一贯的轻蔑冷漠,而是一种……呃,近乎于懵懂无知?

燕唐心性单纯,但并不愚蠢。愚蠢之徒不可能从招摇山活着出来。他怀着专诸藏鱼肠的决心对她说了这段话,本以为至少会惹得她勃然大怒,却居然毫无反应。他第一次深深皱起眉头,道:“你……你知道……”

游信眼神一闪,酝酿着意义不明的光芒,大踏步上前,道:“世人皆知,凤天王已立王世女凤……”

凤竹抬起手,捏断了他的脖子。

游信的尸身软软倒下。

燕唐大惊失色,道:“你疯了吗!山主有令,门人可相争,却不得相互屠杀!”

凤竹道:“听你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令莲华所作:“颊晕微酣如欲笑,莫教相对作悲啼。”原作为梅士劝形容梅鼎祚《禹金伯殇已月余抚今感昔触绪成诗》;

*沈亦绮回忆令莲华诗,化自老杜写李白的最后一首诗。我很偏爱。还有一首:“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王朝架空。中古借指魏晋,元帝指司马睿,侯氏指侯景,献帝借指梁武帝。这一段梗大多出自《晋书》。竹林之后,所谓魏晋名士,实在是名下多虚;

*苏画所提变革措施,参见宋理宗“端平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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