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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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一线, 人间啼笑起落尽在一刹。

不知是否是因为同胞姊妹被父母活活烧死, 这个女婴一路上十分乖巧, 出奇安静。中途皇甫思凝差人去寻了一个奶妈, 喂了她一次。她吃饱之后, 不哭也不闹, 一双棕玉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皇甫思凝搂着女婴。她眉目颜色很浅, 肤色泛红,脸颊上带一点点粉嘟嘟的娇憨,仿佛一株月色下的碗莲,小巧玲珑, 匀润恬静。

“这孩子……生得真好。”皇甫思凝有一种忽然捡到了宝的惊喜,“长大了一定会很漂亮。”

凤竹的眼风随意扫过去,和看路边草芥并无分别。她不以为然道:“有吗?长得和个面猴子一样。”

皇甫思凝瞪了她一眼, 道:“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凤竹道:“既然都是这样的, 怎么分辨得出美丑?”

皇甫思凝严肃道:“做人要怀有美好的愿景。来,跟着我一起祈祷:‘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很漂亮’。”

凤竹只好跟着夸奖, 道:“这……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很漂亮。”

她强忍鄙视,说得不情不愿,变扭极了。

皇甫思凝忍住笑意,一手抱着婴儿, 一手托腮,出神想象了一阵子,道:“凤竹, 我要是早点遇上你就好了。”

凤竹轻声道:“哦?”

皇甫思凝道:“我想看你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很漂亮,比任何人都要漂亮。”她忍了一忍,没有忍住,又去捏了一捏凤竹的胳膊,“至少,你小时候一定软软白白,像个棉花糖一样甜美可爱,哪有现在这样硬邦邦的不好捏。”

凤竹攒眉蹙额,道:“小时候有什么好?一点也不好。”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对皇甫思凝讲话,生冷得近乎陌生。

皇甫思凝略略一怔,道:“凤竹?”

她早已猜到凤竹幼年失恃怙,童年必然不怎么美好。纵然灵智混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根植在心。皇甫思凝暗悔失言,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了,你……”

凤竹道:“长大了才好,长大了才能令你快活。”

皇甫思凝瞬间头皮发麻,斥道:“你这个没正经的!还有孩子在这里!”

凤竹一脸天真,道:“霜儿,我说什么了?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皇甫思凝干脆不理她,垂首看向女婴,拉起小手,轻轻摇了一摇,怜爱道:“你一定吓极了罢,不要怕,好好睡觉罢。”

不过任她好说歹说,这孩子还是大睁着眼睛,没有一点困意。

皇甫思凝无奈,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凤竹,道:“这婴儿是你抱回来的,你不管管?”

凤竹作甩手掌柜状,无辜道:“我不会。我是傻的。”

皇甫思凝气结。

但凤竹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负责任,她却没办法硬下心肠。

一条鲜活人命,一个纯真孩童。

皇甫思凝只好耐心哄着女婴,一边抱着,一边轻声吟诵道:“……若阿弥神力所加。何远不到哉。食时卽清旦。故云卽以明其神足不可思议。不离彼土。常徧十方。不假逾时回还也。此文显极乐一声。一尘。一刹那。乃至跨步弹指。悉与十方三宝贯彻无碍。又显在娑婆则浊重恶障。与极乐不隔而隔。生极乐则功德甚深……”

凤竹打了个呵欠。

女婴精神奕奕。

皇甫思凝恼羞成怒,道:“你看,你这个没有佛缘的家伙,连人家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如。”

凤竹莫名中了一箭,赶紧正襟危坐,表现自己端正认真的学习态度,道:“霜儿,这孩子叫甚么?”

皇甫思凝忘了怒意,恍然道:“也是,这孩子现在还没有名字。”

凤竹趁热打铁,自信道:“她既然是我捡回来的,就叫她‘凤竹捡’罢。”

皇甫思凝差点岔了气,道:“你说甚么?”

凤竹的气势顿时一萎,道:“我……我什么都没说。”

皇甫思凝先觉好笑,后来仔细一想,道:“你这个思路,倒也不是不行。我听说平西将军灭虢后,平西王第三女——就是现在的平西王世女凤欢兜,曾入其境游山玩水,在某个驿站歇息时做了个噩梦,有许多满身是血的小儿挽其衣而哭。她梦醒以后询问当地耆老官员,得知此地生女多不举溺死,下令严禁此陋俗,违者非但罚百金,还要服重徭役。此等陋习得以一遏,近年来当地所生女多名‘凤留’。”

“人与人的差别,有时候真是比人与猪狗差得还要大。同样都是凤氏血脉,这一双姊妹,一个绝色无双,善抚百姓,颇有美名;一个心狠手辣,手段凶戾,恶名远扬。一个路过驿站,都会有当地枉死孩童入梦报冤,令她救得性命,积累功德,胜造七级浮屠。呵呵,若是换了那凤修罗,别说入梦了,我看离她百里之处,肯定鬼哭神嚎,没半个孤魂敢靠近。”

凤竹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皇甫思凝道:“虽然我很讨厌儊月凤氏,不过凤留这名字对女孩子来说,倒还挺好听。至于你那什么‘凤竹捡’……”她欲言又止,表情说明了一切。

凤竹是个很好的学生,举一反三,道:“既然这样,那叫她‘霜留’怎么样?是不是也挺好听的?”

霜留。霜留。皇甫思凝在唇齿间咀嚼了两遍,确实觉得不错。她轻咳一声,道:“这个比凤竹捡要好听。”垂头看向怀中婴孩,勾了勾她柔软稀疏的头发,“霜留,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女婴眨了眨眼睛。

凤竹凑了上来,板着一张脸,道:“霜儿问你话呢!你居然敢不回答!”

女婴的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嘴巴微微张开,显然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皇甫思凝慌了手脚,埋怨道:“这孩子才多大!你居然指望她听得懂我的话,还要逼她回答!把她弄哭了怎么办!”

凤竹被她一训,瞬间怂了,只得硬着头皮冷冷命令道:“你,不许哭。”

女婴一瘪嘴,开始嚎啕大哭。

魔音灌耳,威慑四方。

凤竹的嘴角一抿,立刻拎起襁褓,掀开帘帐。

皇甫思凝连忙制住她,愕然道:“凤竹,你要作甚么?”

凤竹晃了晃襁褓,对着正在哭泣的婴儿道:“看到外面黑乎乎的了么?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

皇甫思凝扶额,只觉得额角一抽一抽。

果不其然,女婴哭得更加大声。

皇甫思凝捏了捏眉心,道:“一,不许这么和霜留说话;二,把她给我。”

凤竹胳膊没动,手下倒是又摇了摇,道:“她霸占你好久了。”

霜留的哭声小了一些。但是皇甫思凝很怀疑,按照凤竹这种“养法”,这女娃娃可能留不住几个时辰。

“孩子不能像你这样弄!把她放下来!”

凤竹眉心微颦。继续晃了几下,霜留居然不再哭泣,安静下来。

皇甫思凝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道:“我没有凶你,你不要皱眉头。”她轻叹了一声,目光温润如黑珍珠,恬然一笑,“你生得那么好看,老是拧着眉毛多可惜……”

凤竹忽然将霜留一放。皇甫思凝尚未及反应过来,已被以吻封缄。

这个吻甚至比第一次来得更加猝不及防。

仿佛行走在滩涂的鹅卵石上,忽然看到夜空那头绽放了烟火。

毒蛇还沉睡在温存的梦境里,猛然被掐住了七寸。它吐着信子,顺着她的血液,逃到肋骨,然后钻进胸膛里的白洞。然而那不是去路,她也不知道去路在哪里。她被抵在车厢的角落里,背脊被硌得生疼。

四面八方都是凤竹的气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皇甫思凝忍不住捉住凤竹,从指尖到手腕,纤薄的肌肤下是她的脉动,一下又一下,带动着自己的心。有什么几乎要涨破心房,承受不住。

腰间环佩玲珑之声唤醒了她的神智。皇甫思凝用力推开凤竹,嗔道:“你……你又偷袭!”

凤竹道:“这一次是霜儿不对。”

皇甫思凝正想辩解,道:“你怎么恶人先告状……”

凤竹又凑上来,在她唇上轻啮一口,呼吸有些不稳,低声抱怨道:“霜儿老勾引我。”

她们彼此正视对方的面容,气息相交。

皇甫思凝想要挣开,但凤竹的力气大得骇然,环绕住她纤细的腰肢,全然动弹不得。

车厢四角的灯架上摆满了夜明珠,光泽清幽如水。架子是明净如镜的银,镂出娉娉婷婷的杏花模样。其实皇甫思凝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杏花,觉得那娇嫩的颜色有些俗气,可是此刻珠光切切,看着她们缠绵的身影映在那上头,黄衣与绿衣交叠,仿佛半倚的双生花朵,怎么看都那样好。

皇甫思凝想了一想,索性就势坐在凤竹的腿上。

凤竹略略一怔,手下松了一些。

皇甫思凝勾住凤竹的脖颈,细声细气道:“胡说,我刚才可没有勾引你。”

红唇被吻得异常润泽明艳,她吐气如兰,在凤竹的耳垂上舔了一舔,满意地察觉到对方的力度有瞬间失控。

凤竹弄痛了她。皇甫思凝半真半假地呜咽了一声,搂紧了凤竹,徐缓磨蹭着,她们的拥抱益发亲密无间。盛夏之末的衫子是如此单薄,两两巫山,酥酥凝脂,每一寸隆起的柔软白馥都可紧密相贴,甚至可以体察到春盎双峰,玉芽缓缓蓬勃而出。

皇甫思凝望入凤竹的眼睛,在她清澄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星眸迷离,笼尽了秋波浩淼;颜色妩丽,映透了春水桃花。

唇际一抹淡笑,嫣然如芍药笼烟。

皇甫思凝去寻凤竹的手。从指尖,到手指,再到腕子。左手上有一条细细的同心结。端午以五彩丝系臂,避兵及鬼,令人不病瘟。一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避兵缯,一名五色丝,一名朱索。她当日将同心结的丝线系得很牢,凤竹便也这样一直系着,从来没有过解开的念头。

她柔若无骨,指头如水草一样扳开凤竹紧锁住自己的手臂,又以另一种方式将自己纳进去。

十指缱绻交缠。

脚底是幽魂枯骨,头顶是月光流云,烈火和鲜血在万里之外,而她的掌纹印在她的手心里——

皇甫思凝俯下头。

吻是天宇上逆垂而下的花,轻而细弱。

然后她道:“现在才叫勾引……”

“傻凤竹。”

凤竹的瞳孔隐隐泛金,声音沙哑得近乎陌生:“霜儿……”

皇甫思凝鼻尖一动,忽然从她身上跳下来,眉间一颦,严肃道:“凤竹,我们摊上事了。”

凤竹动了动喉头,半天才哑着嗓子挤出声音,道:“什么事?”

大有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之势。

皇甫思凝指了指一旁的霜留,道:“你没发现她刚才做了坏事?”

车厢内有隐隐约约的异味。霜留貌似无辜地抽了抽鼻子。

凤竹缓缓扭过头。

那个神情令皇甫思凝很遗憾自己不是丹青妙手,无法将这一幕画下来留与世人分享。

凤竹冷酷地伸出手。

“……我一定要扔了她。霜儿,别拦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风过淡无痕、ロ苗、咖啡馆九、张起粽、为什么要取名字啊扔了1个地雷,阿若扔了2个地雷,一叶轻舟扔了3个地雷,苟利国家生死以扔了2个手榴弹~mua~

开了个【真】【婴儿】【车】~(纯洁地望天

每次爆肝日更时的评论数反而不及以前隔日更的时候啊,蓝瘦,求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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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阿弥神力所加……生极乐则功德甚深。”出自《阿弥陀经》;

*凤欢兜原型为袁政。在《苏州府志》里看到一个“袁留”的故事,令我很感慨。不管时代如何黑暗惨淡,总会有一线温情光辉,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理由。在此记之,与上文对照:

袁政字文理吴县人尝学于俞贞木永乐七年以荐授湘阴血史湘阴民素贫而惰于耕遇征调则破产政为劝谋振励白是民有盖藏后以夏原吉荐迁遂安知摄未视象宿于驿亭梦小儿被血者数辈挽其衣觉而问其父老知邑中生女多不举即严禁之后县民生女多名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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