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喝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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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永沈沈静, 灯孤的的清。天阶夜色凉如水。

凤竹捂住指痕宛然的半边脸, 怅然问道:“霜儿, 那我们还出去吗?”

皇甫思凝道:“为什么不出去?”

凤竹知晓自己又惹皇甫思凝不高兴了。只好亦步亦趋。

皇甫思凝在车上还不忘戳了她两下, 恨恨道:“我给你念诗, 你还分心跑去看守宫;这种荒唐的淫词艳语你倒学得快。”

凤竹辩解道:“我没有学。但那出戏演得挺不错, 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也没有办法……”

皇甫思凝瞪了她一眼。

凤竹收声。

奔龙争渡月,飞鹊乱填河。车马辚辚,流水渐渐,风露浩然, 松声过耳。流萤几点,飞来又去,空气里有莲花清淡的香气。眼见皇甫思凝烟视媚行, 目不斜视,凤竹有些坐不住了, 低声道:“霜儿……”

皇甫思凝有点警惕,捂紧了自己的腰带, 道:“怎么了?”

凤竹小声道:“霜儿,是你自己说过的。‘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她的眉心轻颦, 一字一字都很认真,“食言而肥,霜儿你会变胖的。”

皇甫思凝用力一捏她的脸颊, 道:“你倒是出息了,很会用成语嘛。”

凤竹抿住嘴唇。

皇甫思凝道:“你是觉得我又欺负你了?”

凤竹忙不迭点头。

皇甫思凝道:“你居然敢点头?你也不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

凤竹疑惑道:“我做了什么?”

皇甫思凝微微涨红脸庞,手下的腰带捂得更严实了,道:“反正,反正这个不算我食言。而且你之前还说,你只想要我给你讲故事。”

凤竹道:“霜儿现在也可以给我讲故事,只要不要不理我……”

她一示弱,哪怕明知道她屡教不改——皇甫思凝那颗怜香惜玉的小心肝就没辙了,登时缴械投降,道:“好罢,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还是‘好的故事’吗?”

凤竹略一思忖,道:“那就不要那种的,要更特别的。”

皇甫思凝道:“特别的?那就是灵异鬼怪了?”

凤竹皱了皱眉头,正在踌躇。皇甫思凝灵光一现,道:“我想起一个很特别的故事。”

“有掘地遇古墓者,棺骸俱化为灰土,只有一颗心在,血色犹赤。掘地者十分害怕,将这颗心投入水中。在古墓里发现了一块方尺余石碑,其文曰:‘白璧有瑕,黄泉蒙耻。魂断水漘,骨埋山趾。我作誓词,祝霾圹底。千百年后,有人发此。尔不贞耶,消为泥滓。尔倘衔冤,心终不死。’末题‘壬甲三月耕石翁为第五女作。’”

凤竹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思凝道:“这个女子蒙冤而死,立誓千百年后若有人发现其心长存,即证明自己清白。这块碑就是她的父亲耕石翁为她而立的。”

凤竹奇道:“她父亲为什么要立这种东西?难道不该去将冤死他女儿的家伙一个个活埋吗?”

皇甫思凝失笑道:“你这个傻子。这女子的怨气如此之大,想必生平性情激烈,含冤至深。”她笑意很浅,像是春梅上模糊的露水,“至于她的父亲,说不定还鼓励她自杀,以维护名节。”

凤竹道:“原来有这样的人。”话虽如此,她面上却并无惊诧之色,反倒无足为奇一般。

皇甫思凝道:“人世多艰,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少时看过这个故事,一直记在心里,好像是个责任一样。”

凤竹道:“什么责任?”

皇甫思凝道:“说来倒是有些好笑,但我莫名惦记着——从前过去将来,除了这颗被投入水里的心之外,已无人记得这场冤屈了。我既然机缘巧合得知,总要替她记着。”

凤竹这回是真的怔了一怔,半晌才慢腾腾道:“霜儿……真可爱。”

皇甫思凝哼了一声,正欲还嘴,路旁忽而传来一阵婴儿哭声,在中元的前夜尤为诡异难言。

哭声断断续续,若有似无。隔着帘帐,隐约有火光闪烁。

皇甫思凝暗道失策。时近中元,必然有不少人家祭祖烧纸,燃灯点香。她忍不住看了凤竹一眼,道:“凤竹,你不要紧吗?”

凤竹阗然自若,抬了抬下颔,似乎很不满皇甫思凝的轻视,道:“我才不会怕这点小火。”

这话倒也不假。除了黄家的那一场大火之外,凤竹在面对祝融时,未曾有过其他失态。不过……

或许是皇甫思凝脸上的犹疑之色太过明显,凤竹有点恼羞,道:“我说了我不怕,不信我们下去看看。”

说罢便掀帘出,一跃而下。车夫被她的动作惊呆了,连忙停下车,回首请示道:“娘子……”

皇甫思凝咕哝了一句,道:“多大的人了。”自问自答道:“绝对不超过六岁。”眼看着凤竹朝火光处去了,只能摇摇头,跟了上去。

只见凤竹走到一半,驻足不前。火色摇曳,照得她脸色阴晴不定,皇甫思凝走过去,戏谑道:“怎么不近看了?怕了是不是?”

凤竹难得拧起眉毛,指道:“这是在作甚么。”

皇甫思凝顺着她的指头看过去。一片空地之上,观者竟有近百人之多。一男积薪举炬,一女怀抱襁褓,正中心似乎正在燃烧着什么,蠕蠕而动,皮骨俱焦,难以分辨。

她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事实,道:“这是……”

妇女上前,欲将怀中婴儿投入烈火。

众人眼前忽然一花。待定睛时,但见有一黄衫女子巍然立于烈火之前。青烟熊熊,晻霭浓浓,激起她飞扬的衣袂。

妇女怀中一空,正在愕然,发觉眼前多了一个身影,手中正拎着那个襁褓,顿时又惊又怕,道:“你……你是什么人……”

火光灼烈,亮如白昼。那个已被烧得干枯焦黑的婴孩尸骸静静躺在燃烧的柴枝里,如同一片洁白无垢的羽毛,一星一点地蜷缩,被烈火哑然蚕食。没有震耳欲聋的惨呼,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只有灰槁的扭曲姿态。

皇甫思凝猛地攥紧自己的指头。

凤竹徐徐环视一周,所目见者无不瞠目结舌,后怕而退。

浓烟飘渺之中,她的美貌益发凌厉骇人,如同食啖于人的罗刹私,又像是职司惩罚罪人的地狱狱卒,绝世而独立。

鸦静无声,甚至连一句窃窃私语都没有。

“凤竹。”

死一样的寂静隔绝了她们,一呼一吸都似鼓荡着炙热的灰烬,那般的痛楚与惶恐。皇甫思凝终于开口,仿佛一缕轻飘不值一粒沙尘的焚风,吹化静寂,在这个过于森冷的夜里,融开一条带着暖意的细缝。

皇甫思凝唤她的名字,道:“凤竹,你过来。”

凤竹别扭地抱住了怀中的婴儿,没有动弹。

皇甫思凝以一种近乎诱哄似的温柔口气道:“来吧。”

凤竹这才向她走了过来。

中途那个手举火炬的男子一度欲上前阻拦,凤竹轻瞥了他一眼,他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妇女扑到男子身上,满眼泪水,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男子总算半起了身子,一手撑在妇人身上,一手指着凤竹,恨声道:“她!她有妖法!”

众人一片哗然。

男子道:“我家已生了两个赔钱货,都溺死了,可这次居然又生了两个赔钱的,所以我这次才不用水溺,改为火烧,好教她们的魂魄知道害怕,不敢再到我家来投胎!我烧我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要你来多管闲事!”

妇女也哀哀戚戚哭道:“你把这孩子拿走了,若是她们的魂魄不知惧,还要投到我的肚子里,那该怎么办啊。”她掩面大哭,“我真是命苦……”

男子不耐地踢了她一脚,道:“说到底就是你这肚子不争气!要是你和隔壁老王家的一样,三年生仨大胖小子……”

凤竹终于看了他们第二眼。

或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看”,只能说是施舍。

但皇甫思凝见过她这样的眼神,隐约有金光流转。

寥寥数次而已,每一次的背后都是一阵冷酷肃杀的腥风血雨。

“凤竹。”皇甫思凝第三次唤道,向她伸出手。

夜色冥濛不解颜。皇甫思凝一身萼绿华百褶裙,一簇簇大瓣楼子花,尖巧的花瓣流着一抹豆绿,仿佛蝴蝶翩跹云集。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南山仙女趁着月色而来,仙踪几乎不像是仙踪,只似未央夜色里唯一的一缕微光,脉脉地凝在那里。

再张牙舞爪的灼烫火星,到了她的身边,也化作花梢指点的流萤,散进苇丛;又或是画檐轻落的疏星,映入水面。

连圆月孤明星汉间,都不及她一息的温柔。

凤竹再不迟疑,牵住皇甫思凝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阿若、咖啡馆九、摩兮的西、为什么要取名字啊、作业君投了1个地雷,23713357投了2个地雷,dumpling扔了1个火箭炮~笔哈特~

我现在是骄傲的日更宝宝!花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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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心存,血色犹赤。”出自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

*清俞樾《右臺仙馆笔记》记载:

有客自寧波來,言其地有焚死女嬰一事。於空地積薪,置女嬰其上,舉火而焚之。始則呱呱啼,繼則蠕蠕動,久之皮骨俱焦,不復成人形矣。乃糸遂以石而投之江,觀者數百人,咸為嘆息。問其故,則此家已生二女,皆溺死之。至是復生女,故不斃之水,而斃之火,冀其魂魄知懼,不敢復來也。嗟乎!溺女已為敝俗,乃更以一炬了之。赤子何辜,慘罹王莽焚如之刑,為民牧者如何不為之厲禁也!

每次翻笔记看到这些东西,再结合时事,总是很感慨;

*罗刹为恶鬼之总名,男曰罗刹娑。女曰罗刹私。《慧琳意义》卷二十五中记载:“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另有一说指罗刹乃地狱中的狱卒,职司惩罚罪人;

*萼绿华,道教女仙名,年约二十,身穿青衣。南朝梁陶弘景《真诰。运象篇第一》:“萼绿华者,自云是南山人,不知是何山也。女子年可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以升平三年十一月十日夜降羊权。”又有一唐时牡丹名种为萼绿华,据说是绿牡丹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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