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姝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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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竹重复了一遍, 道:“阿修罗。”

语气虽然模仿皇甫思凝一般郑重, 表情却显然暴露了她的一无所知。

皇甫思凝道:“阿修罗也称为非天, 是佛教传说中的斗神。六道轮回, 天道、人道、阿修罗道, 为三善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 为三恶道。其中又数修罗道最为特殊。阿修罗男, 丑恶好勇,心性狭隘,争斗不休;阿修罗女,色相具足, 迷乱信众,蛊惑人心。因此虽然身为善道,本性纯良, 但其心执着好斗,死后极为容易堕落成三恶道。”

“人生百年, 本就是花火云烟……行微恶业,其心邪慢, 易在不经意之间,转生到阿修罗道。”皇甫思凝注视着一点线香星火,丝丝袅袅,“恭圣仁烈皇后在这里供奉阿修罗像, 大约也是告诫后人:人之初,性本善,勿以恶小而为之, 勿以善小而不为。”

凤竹想了一想,道:“虽然听不太懂,但是霜儿好厉害。”

皇甫思凝浅笑道:“我小时候并不懂恭圣仁烈皇后的用意,越长大才越明白。”

到底明白了什么,她又不再言语。

凤竹并不追问,皇甫思凝觑了她一眼,似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一般,低低道:“……那一次,我觉得你像阿修罗。”

凤竹指了指自己,道:“我?”

皇甫思凝道:“那时候你的睫毛上沾了血,还向我笑。”

她在获救的同时,也难以自制地战栗。

凤竹眸光清亮,人畜无害,令人难以想象当日情景——那个从地狱烈焰中沥血而出的杀戮修罗,与眼前人竟是同一个。

凤竹不服气道:“我不像,你才像阿修罗女。”

皇甫思凝也和凤竹一样反问道:“我?”

凤竹认真道:“阿修罗女,色相具足,迷乱信众,蛊惑人心。”

皇甫思凝只觉含冤莫白,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迷乱……还蛊惑……”

凤竹打断了她,道:“难道不正是霜儿?”

皇甫思凝按住那一只蠢蠢欲动的手,正色道:“胡闹。”

她们尚未及领略遍体温香软玉,早已睹见彼此万分柔情百转。色相是个多可怕的东西,示现一色,一切众生各各皆见种种,明知终如幻身,也逃脱不过欲望驱使。连她尚且有一刻几乎失控,更罔论凤竹。

凤竹灵智一如初生,想要就要,不懂半分收敛。

稚子从来不知道抑制自己的欲望。只知金风玉露一相逢,好似投胶在漆,分外恋恋不舍。

皇甫思凝拍了一下凤竹的另一只手,没好气道:“你这人生得这样清雅正直,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不干不净的事?”

凤竹一手被她按着,一手勉强半环住她的腰,委屈道:“我只是想抱一抱霜儿,我不动。”

皇甫思凝没接口,凤竹道:“什么是不干不净的事?”

与车厢里那亲密无间的接触相比,她们靠得不算太近,凤竹的臂膀围得并不牢拢,声音也不像那样近在耳畔一线之间。

皇甫思凝轻咳了一声。

凤竹慢慢道:“是让霜儿吃饱的事吗?”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耳熟。皇甫思凝眨了眨眼睛,凤竹也跟着眨了眨眼睛,轻声唱道:“我与你月月红,寻欢寻乐。我与你夜夜合,休负良宵。我与你老少年,休使他人含笑。休为十姊妹。使我美人蕉。便做道你使尽金钱也。情愿与你唱杨花同到老……”

这腔调又柔又媚,甚至有几分妖冶味道,与凤竹平日说话大不一样,倒像在模仿什么台上戏码。

皇甫思凝蓦地满脸通红。

她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唱段了。

空气里隐约有菖蒲、艾草、朱砂、雄黄的气息,混在一起,却并不浑浊,清气益发幽远。台下人群涌动,熙熙攘攘。

唱台上一对小旦。一人眉如远山,嫩笋纤纤,一人眼若秋水,红玉软软。爱恨缠绵,难舍难分。

皇甫思凝猛然往凤竹头上一捶。

凤竹半真半假地哀呼一声,放了手。

皇甫思凝犹自不过瘾,又连续往她头上捶了三下,一边捶一边小声道:“你居然满口艳语淫词……居然……”

凤竹躲了一下,咕哝道:“人之大欲,天经地义,我为何不能满脑子都是了?”

皇甫思凝掐了一把她的脸,道:“你还有理了!”

凤竹知道皇甫思凝真有了几分火气,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任她又掐又捏,看去楚楚可怜。

皇甫思凝收回了手,道:“……这里可是华严阁,是佛门净地,还有高祖帝后御书在上,你还唱那种东西,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凤竹是个极好的学生,立刻举一反三,道:“在这里不行,回家就行了,是不是?”

皇甫思凝作势又要打她,凤竹本能要躲,理智又告诉自己不能躲,十分别扭,身子僵硬,甚为滑稽。

皇甫思凝忍俊不禁,道:“傻凤竹。”

凤竹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又呆又懵。

皇甫思凝轻巧转身。花木已深,万籁俱寂,惟闻钟磬之音。阁楼外清水环抱,曲径通幽,阑干弯弯折折,池内有莲花纷敷而开,紫菡萏、四面镜、重台佛座、玉芙蓉、一叶江河,红白相间,翠叶凝烟,高高下下,浮于绿水之上。莲花清香幽远,扑面而来。

在这清香之中,又有几缕别样芬芳。

皇甫思凝微一分辨,似是沉水末香,多伽罗末香,黑栴檀末香,多摩罗叶香,复雨牛头优罗伽栴檀香等。这些香料端正醇厚,华贵无比,能这般缤纷布濩于虚空中随风回转,显然不是一般人的手笔。

果不其然,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座七宝幢幡华盖,校以种种金绳露缦真珠璎珞,又雨金屑银屑毗琉璃屑,渐渐靠近。

七宝幢幡华盖在华严阁前停下,两名女尼娉婷而下,皆端正怡颜如童女相。二尼伸手搀扶,一名深色缁衣的比丘尼缓缓踱步而出。华年盛美颜色秀丽,容止庠雅大人子相。

皇甫思凝双手合十,道:“明色大师。”

被她称为“明色大师”的人分毫没有法师架子,懒懒一挥手,道:“白霜,你我又不是外人,别这么喊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未晞’罢。”

皇甫思凝在心中轻叹一声,面上不露声色,唤道:“未晞。”

凤竹本来心不在焉地看着池中莲花,闻言立刻抖擞精神,挺直了腰杆。

华年时望着皇甫思凝,道:“我记得你很喜欢鱼……若汐。”她一抬手,那位叫“若汐”的女尼立刻将鱼食奉到她手中。

她临窗漫然一撒,立刻引来一群池中锦鲤,喁喁争夺。

皇甫思凝颔首微笑,道:“我记得你也很喜欢。”

华年时道:“我是喜欢,但和你的喜欢不太一样。你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喜欢,我是……”她这话说得奇怪,但皇甫思凝和她相交多年,早就见怪不怪,“我是喜欢看它们争食的样子。为了那么一微尘的小小饵料,扑抢在一处,丑态毕出,真像人。”

“为了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蛮触相争,暴取豪夺。应似诸天观下界,一池之中鬭英雄。其实都是一般可笑。”

皇甫思凝淡淡道:“这就是人心。”

华年时点头附和道:“不错,这就是人心。丑陋,善变,贪婪。”她皱起了眉,“比如那个姓原的老女人,连你的主意也敢打。”

皇甫思凝暗暗心惊,道:“原太后有何打算?”

华年时冷笑道:“她也算太后?她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进京的时候,连一句官白都讲不好,抓着令氏恩惠死皮赖脸进了宫,爬到了今天,一看势头不对,立刻见风使舵,倒戈相向……”

原氏本只是个边境之地的寻常军户,不知祖坟冒了什么青烟,原太后的兄长原朷受到了令花见的二兄令花塍赏识,随令花塍入京,封了四等子爵,又将原太后送入宫中备选秀女,此后更是诞下了三皇子,节节登高。

若非有令氏,绝无原太后今日。但宫变当日,她一见大势已去,立刻与皇甫云来沆瀣一气,和睦如多年老友,恨不能掏心剖肚表忠诚。

皇甫思凝神色平静,道:“这也怪不得她。”

华年时微微一怔,旋即笑了,道:“你从来都这样,不怪任何人。白霜,我有时候在想,你简直不像人。”

皇甫思凝道:“我只是觉得怪她没什么意思。我又不在乎她。”

华年时道:“小时候我怎样作弄你,你也不生气,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这一回是皇甫思凝愣了。她微微拧着眉,道:“当然不是。那时候年纪小,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都是寻常事,有什么好生气……”

华年时粲然一笑,道:“所以你是在乎我的。”

这话若是在今日之前说,皇甫思凝自然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一听,她只觉得如站针毡,凤竹的目光灼灼如刀光,好似要在她背后戳出几个血窟窿一样。

华年时何等敏锐,当然也体察出皇甫思凝的不自在。

古怪的是,这不自在居然不是源于她,而是在于皇甫思凝身后的那个婢女?

说是婢女,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婢女的仪容确实过于出众了。阁楼外飞阁流丹,琉璃鳞次,琪树成行,香云蔼青,满池夺艳争妍红白泛水的莲花,也比不上那姣好绝伦的侧颜。她在一见之下都有几分失神,罔论另外两个小女尼,从方才起就不住抬眼偷觑。

但这个婢女似乎早已习惯他人炙热视线,貌莹寒玉,神凝秋水,脸上始终只有无动于衷的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老婆上一章还和人家你侬我侬,这一章就搞家暴嘤嘤嘤,还当着人家的面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呜呜呜(?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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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阿若、摩兮的西扔了2个地雷,张起粽和正义的小土豆扔了1个地雷~

看到不少评论都忧心忡忡怕被虐,我只能表示……作者君如此软萌好捏,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啦~( ̄3 ̄)>

这文毕竟题材比较冷,我也不指望能上什么订阅榜,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撒花留言,营造出一种此文人气尚可的氛(jia)围(xiang)啦~(づ ̄3 ̄)づ╭笔芯~

ps看到有亲对情节有点疑惑,大概举一下:霜宝第一次以“修罗”比竹子是在第8章;竹子学会端午戏台磨镜唱词是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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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道、阿修罗女等出自《父子合集经》《佛说业报差别经》《宝星陀罗尼经》;

*色相之说化自《涅槃经》;

*凤竹所唱《藕》出自冯梦龙《挂枝儿》;

*一微尘概念出自《华严经》;

*“应似诸天观下界”,改自白居易《禽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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