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即紫炁话音未落, 诸众鼠窜四散,竟如脱走的游鱼一般。绿酒眼睁睁望着皇甫思凝消失在黑暗里, 正欲追赶, 忽然被人拉住臂膀,动弹不得, 她只能歪倒在地,尖叫道:“娘子!娘子!”
仓促的呼吸声纷纷远去,地道中一片死寂, 只余下她自己无力的喘息。
不对,还有另一人——
绿酒缓缓转过头,黑暗里有一双兽睛似的瞳,莫名打了个寒颤。
“你……是你……”
宁宁个子娇小,看上去风吹就能倒,偏偏捉住她的力气大得出奇。见她望过来,幽绿的眼珠子慢腾腾地动了动,似乎想了一下, 恍然大悟道:“是你啊。”
绿酒道:“你来作甚么!你是和凤春山一伙的吗!你方才为什么要拦着我!”
宁宁道:“你又不是我,你追上去作甚,送死么?难得命好,就别瞎浪费了。”
绿酒道:“那你怎么不追上去?不单单是我家娘子,就连那个姓凤的和顾使令也被抓走了啊!”
宁宁一脸无辜道:“她们关我什么事?”
绿酒咬了咬牙, 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乌鸡看到你吓得像老鼠见了猫, 一见就跑?”
宁宁道:“我怎么知道, 可能她眼神不好,以为我是个坏人。天可怜见,我只是想帮她完成心愿罢了。”她徐徐环顾左右,手指触及嶙峋的岩石,鼻尖轻动,“至于我,本来只是想看一出好戏。”
绿酒微微一怔:“什么好戏?”
宁宁道:“山山明明一点也不信任巫即紫炁,却还愿意与之结盟。事出反常必有妖。”
绿酒想了想巫即紫炁看见宁宁的反应,迟疑道:“是不是因为凤春山还留着你这么一后手?”
宁宁道:“不可能。山山更不信任我,她知道我对阿倾之外的东西没兴趣,我可不会帮她篡位。”
“篡——篡位?”绿酒不可思议道,“就算她是巫谢血脉,可到底是一个儊月的将军,凭什么让十巫臣服?她若想在异域逼宫谋反,好歹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罢,她哪里来的兵马……”
她想到方才目见的残像,切齿道:“难道滥杀使团的是……”
宁宁道:“是巫祝炆。”
绿酒一呆,道:“她为何要做这般荒诞之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是为国主祝寿。若是惹得天下列国众怒,说不准会将整个巫咸的国运都赌上去。巫咸国主难道就任由他女儿胡作非为?”
宁宁道:“前提是,还有巫咸国主这么个东西啊。你们在里头,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乱套了。”
她笑了一下,甜美而天真,却有波诡云谲的杀伐之气猝然迸出。
“巫祝融死了,犯人是方棫正使皇甫思凝。”
绿酒如被一个霹雳砸中了天灵盖,许久才缓过神来,颤抖道:“你……你胡说什么?”
宁宁道:“这可不是我胡说,他们都这么说。若非出了这样天大的事,鸣碧烟不响,巫祝炆也没办法借用三宫兵马,抓捕刺杀国主的反贼。”
绿酒道:“荒谬!我家娘子对此事一无所知,又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绕过重重守杀得了巫咸国主!”
宁宁道:“她既然无知而无力,怎么没死在使团里呢?”
绿酒道:“那是因为那个姓乌鸡的……”她想到近日所为,眼瞳略略一缩,“都是她们计算好了的?”
宁宁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小觑了巫祝炆。她向阿倾自陈心意,甘愿远嫁,说白了是以退为进,让巫祝融放松警惕。她才资横溢,深受十巫敬重爱戴。但巫祝融偏偏爱宠自己的幼子,想让他登基,又怕他不能服众,越发忌惮自己的女儿,一直犹豫她该不该留。”
“她这样一番惺惺作态,世人都会认为她无意巫咸大位,甘心退居儊月深宫。十巫之主的位子自然就是巫祝炜的了。巫祝融心里恐怕还很高兴,儿子是国主,女儿是皇妃,这安置多妥当,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现在好了,正逢国丧,她必然不能嫁娶,入儊月为妃、巫咸向儊月称臣诸事皆成泡影。只要再借着追捕逃犯的名义,收拢兵权,稍微清洗一批不好听的声音,她就是十巫众望所归的主人了。”
绿酒越听越是心惊肉跳,道:“那……我家娘子……岂不是……”
宁宁道:“是啊,她死定了。”
绿酒吞了吞唾沫,毫不犹豫地朝巫即紫炁消失的方向看过去,刚一迈腿,宁宁横插一脚,将她绊倒在地。
“怎么,你还想去送死啊?死都要死在一起,真是主仆情深。”
绿酒毫无防备,摔得结结实实,趴在黑暗潮湿的地面上,不必想也知道自己必定鼻青脸肿,她哑着嗓子道:“关你什么事!”
宁宁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来到巫咸,原本只是想看看巫祝炆死得有多难看,但是……”
她幽幽地笑了,像是暮生朝死的露水,温柔得让绿酒不寒而栗。
“……她居然敢把阿倾扯进这种龃龉阴私里。”
绿酒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精神略略一振,从地上爬了起来,好声好气道:“巫祝炆那么坏,又是弑杀亲父,又是欺骗儊月皇帝的感情,你对她很看不顺眼是不是?我看你英明神武一身本事,要不咱俩结个伴,追过去杀了那个乌鸡,把我家娘子救出来?”
宁宁点了点头,道:“好啊。”
“你想想,挫败巫祝炆的阴谋,当场揭穿她的假象……”绿酒舌头打了个结,还没反应过来,“你你你答应了?”
宁宁道:“其实一切也不算出乎意料。我跟了你们一路,直到异变出现。”
绿酒想了一想,道:“你说方才想行刺我家娘子的人?那个叫巫礼的?”
“能使唤得动巫礼月孛的人不多。”宁宁不置可否,“我有种预感,可能会见到我在世上第二讨厌的那个人。”
绿酒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话,又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是谁?”
“父女骨肉相残,是人伦惨剧……”宁宁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揩了眼角,“这出惨剧今日说不定要见两回,我真是好生期待。”
绿酒诧异道:“两回?”
岩壁上掉下几许碎屑,跌落在绿酒的发间。她疑惑地取下来,望着微微震荡的洞窟,瞪大了眼睛。
动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那一片浩大的鸟群,遮天蔽日,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犀利杀意。
“这是……马蹄声?”
宁宁朝她勾了勾手指,道:“我们往这边走。小心点,别跟丢了。”
***
静室内火焰幽微,不时微微一烁,照得凤春山神色半明半昧。听得脚步声趋近,她没有睁眼,问道:“如何?”
然无方与余维皆垂首道:“阵成。”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背后却是一片惊心动魄的血海尸山。
凤春山脸上不见得色,道:“还是被巫祝炆抢先了一步,抓走了兜兜。”
然无方道:“巫祝炆血洗使团,强掠王世女,必为天下公敌,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凤春山道:“我被人所指所唾的还算少吗?能伤得了我一根毫毛么?打蛇还是要打七寸。”她双目低垂,睫毛的阴影遮蔽子夜一般漆黑的瞳孔,“巫祝炆越是想要什么,我就越是要撕碎给她看。”
余维轻声请示道:“将军,有一人求见。自称是巫礼族长。”
凤春山略一挑眉,道:“巫礼月孛?她孤身一人倒是有胆。”
余维知会其意,退下不久之后,便将巫礼月孛领了上来。她们的会面十分平静,仿佛冬日冰面,谁也料想不到其下惊涛骇浪。
巫礼月孛道:“人在我这里。”
然无方立刻道:“王世女那边,少宫主已经追过去了,必无后顾之忧。”
巫礼月孛道:“我确实不敢触宫冰玉的霉头。所以我说的不是凤欢兜,而是另一个。”
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凝视着凤春山模糊的表情。
凤春山连眼睫也未颤一下,道:“你若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她曾经亲手在我心口上面开了个洞,你以为能拿她威胁我?”
巫礼月孛道:“夜澜那边传来的消息,好像不仅是这样。”
有只蛾子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绕着烛火飞来飞去,又决绝地扑进了最明亮灼热的光焰里。江山易改社稷陆沉,偏偏这样微不足道的渺小生灵难移本性,千百年来一直执着无望地投火自焚。
凤春山道:“我将她带回儊月,留她一命,理由再明白不过——因为我想折辱她。我要她亲眼见证家国沦亡山河破碎,在这人间地狱辗转不得超生。所以我要她活着,仅此而已。”
巫礼月孛道:“倘若你说的是真心话,为什么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
蛾子的尸体落在灯芯中央,飘出丝缕青烟。不后悔赴死,不意味着不痛。
凤春山淡漠道:“你杀了皇甫思凝罢,以为我在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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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次的0229!赶上!
俺太弱了对不起,我以为发出来了其实只是存稿箱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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