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酒躲避不及, 心中惨叫道:“吾命休矣!”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 区区二字——不管这声音的主人曾经多么天怒人怨——此时听来,皆宛若天籁。
面前黑影堪堪停住。绿酒这才辨清她熟稔的相貌, 又惊又惧,后怕道:“君昆仑?”
君昆仑缓缓收回了手, 青金石似的瞳子盯着她,仿佛某种蓄势待发的雌兽,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绿酒惊魂未定, 老老实实答道:“是……因为我身子不舒服,巫即阁下派人引路……”
君昆仑道:“你一定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绿酒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道:“你……你的意思是她算计我?是她故意让我难受, 然后引我过来?”
君昆仑道:“看来你没我想的那么蠢。”
绿酒气结,道:“你!她这么对我, 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我来了, 然后知道你们也在这里, 那又如何!”
君昆仑举起手, 道:“你看。”
绿酒看着她空荡荡的手腕, 道:“你让我看什么?你那些丁零当啷的东西呢?怎么都不戴了?”
君昆仑道:“因为你不能知道。”
这场景并不陌生,杀意浓重得近乎可以刺破肌肤,绿酒呼吸一凝。
“你退下。”
君昆仑侧过脸,颦蹙道:“将军,但她知道了……”
凤春山道:“别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君昆仑周身一震, 恭顺垂首, 向后退去。
绿酒望过去, 慢慢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手脚。
不是过往金红衣裳凤凰飞扬,也不是曾经银雪铠甲端严森然,眼前人一身极素的白,宛若缟衣。眉眼皓朗,秀逸清举,像是破云而出的一轮明月,皎洁依旧,净净无瑕。熟悉又陌生如隔世。
凤春山道:“你……”
俗话说得好,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绿酒打定主意,抢道:“凤春山!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春山道:“绿酒,你可以说得再大声一些。”
绿酒莫名矮了一头,不自觉低下了嗓子,道:“你……你难道死性不改,得知了我家娘子出使的消息,想追到巫咸对她死缠烂打……”
凤春山道:“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
绿酒道:“你胡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家娘子前脚刚到,我后脚就遇上了你!娘子她明明看过儊月使团的名单,里头根本没有你!她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肯……”
凤春山眸光微暗,道:“我知道,她不想见我。”
绿酒为她目色所慑,竟一时讷讷无言。
凤春山抿了一抿唇,道:“总之,这只是个偶然。她不想见我,我也不必见她。待你回去之后,无需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绿酒迷惑道:“无需告诉任何人?你是要我替你保密么?”
凤春山道:“是。”
绿酒道:“我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
凤春山道:“因为你必须听。”
很简单的六个字,却比君昆仑近在咫尺的凶器更加冰冷残酷。
大约是察觉了绿酒的畏缩,凤春山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作甚么。你将霜……霜留照顾得很好,我一直心存感激。”
绿酒道:“你,你都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霜留了,怎么会知道她好不好。啊,难道你一直还在偷偷打听我们府里的事情么?”
凤春山道:“是又怎么样?”
绿酒道:“你,你还有脸说!”
凤春山微微一笑。极淡,仿佛烈阳下的一捧冰雪,转瞬便会消逝。
“你放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平静而笃定的语气,与曾经的纠缠不休一比,简直判若两人。绿酒不敢放松警惕,又想到了某个疑点,奇道:“你好歹是堂堂的平西将军,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出使,反倒偷偷潜入巫咸,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做,所以不敢伸张?”
凤春山道:“我倒是想堂皇正大,可惜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毕竟凤氏对巫咸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听话。”
绿酒想起五十余年前震惊天下的海战,咂舌道:“这倒是,你们凤氏不管在哪都讨人嫌。”
凤春山道:“不过无妨,我这次特意为巫祝融带了一份大礼,希望他会喜欢。”
绿酒道:“什么大礼?你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怎么觉得浑身发毛。”
凤春山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真的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绿酒背后一寒,道:“你!你敢!”
凤春山道:“罢了,我不与你玩笑,你快点回去。你逗留越久,命越留不得。”话音几乎已经是一句无奈喟叹,“……我不想让她们两个伤心。”
绿酒微微一愣。
她们两个?
一个指的是皇甫思凝,这倒还好理解。另一个是谁?
一个会为了她的死而伤心,会令凤春山不忍的人?
她绞尽脑汁。谢嬷嬷苍老而冷硬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那个垂垂老矣的妇人,随时都会随着夜空明月西沉,唯有眼神依旧锋锐,蘸满了某种尝遍血腥的味道。
——王世女,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姊姊。”
甜美的声音轻飘飘落下,绿酒蓦然回首,望见一个曼妙身姿。她的眼睛瞪大了,道:“你你你,有鱼,你怎么也跑来了?”
凤欢兜缓缓踱步而来,哼道:“你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
她一贯伶牙俐齿,绿酒早已习惯听不到什么好话,不知为何退了一步,道:“你……你倒是精神。”
凤欢兜道:“没虾,你看到我了,为什么躲我?”
绿酒道:“没,没有啊。”
凤欢兜低低一笑,隔着雪白的厚重面纱亦能听出其间戏谑。
绿酒眉一挑,看向她道:“你笑什么!”
凤欢兜道:“你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我在笑。”
绿酒道:“我就是知道!”
凤欢兜道:“我看见你了。”
绿酒迷惑道:“这是什么鬼理由?”
凤欢兜道:“这就是理由。”
声音很轻,却异样坚定,仿佛峻洁矗立的巉岩,任风雨飘摇不动。
绿酒咕哝道:“你本来就脑子不好,一年不见,怎么感觉脑子更不好了。看见我就笑,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微笑。
凤欢兜淡淡道:“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真是烦人。”她推了一推绿酒的肩膀,“你快点走,我送你出门。”
绿酒难得不与她针锋相对,乖觉地推门而出。她们二人并肩而行,竟仿佛相送一般。
“啊,那个姓凤的混蛋还没有回答我!”绿酒猛然想起方才问话,本能地觉得凤欢兜比凤春山要好说话,大约可以从她那里套出几句信息,开口强找话题,“对了,有鱼,你,你好像腰身瘦了。”
凤欢兜道:“我父王薨了。”
数月之前,从儊月传来丧报之时,确实引发了不少议论。绿酒没料到凤欢兜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一时老不自在,道:“请,请节哀……”
凤欢兜道:“你不必觉得抱歉。我并不怎么难受。他年过古稀,于平西而言,是喜丧;对他本身,也是解脱。”
绿酒微微一愣。
凤欢兜道:“话讲回来,你为什么要提起我的腰?难道是在关心我?”
绿酒道:“呸,谁关心你了!”她瞪了凤欢兜一眼,喋喋不休的毛病又来了,“我听说你继位平西王,还以为你会更稳重成熟一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白龙鱼服,莽莽撞撞,突然就跑到巫咸来了。要知道你们儊月现在宗亲都死的七七八八,只剩两个异姓王了,一个是临风王,一个是你。你俩都没有子嗣,倘若发生什么不测……”
凤欢兜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
绿酒道:“你既然猜到了,那就回答我啊。”
清澈,笔直,毫不掩饰的视线。
让凤欢兜想起绿酒曾经向她扑过来,伸出手,轻轻握住自己,如同握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本该早已失去知觉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楚如此清晰而真实,恨不得活生生抠掉所有受苦的血肉。眼前这个人,看着她一次次分崩离析,又看着她一次次重获新生。让她忘记来处,也忘记远方。迷途也不知返,不肯返,不舍得返。索性拱手奉上一切,无所隐瞒。
凤欢兜道:“因为我想亲眼看见。”
绿酒道:“亲眼看见什么?”
凤欢兜道:“看见现在。”
绿酒茫然道:“现在?现在有什么?不就是巫咸国主寿宴么?这有什么好看的,还值得你特意从儊月大老远跑过来?”
凤欢兜颔首,道:“值得。”
现在,必须是现在。不可以等,不可以是未来。晚了,她怕她看不见。
伯奇由宫冰玉亲手调制,号称中之无解,自然难以轻易尽除。余维是不世出的医家圣手,日夜钻研,殚精竭虑,配出的解药也只能勉强维续她的性命。这一年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发作的剧痛越来越强。这一身早是千疮百孔,不知可以撑到几时。
所以她必须在这里。
有些东西,必须要记住,必须要回报。
巫谢泱。凤猗。皇甫云来。凤鸣。她一次又一次目睹所有的失去,那是连女娲的五色石也无法填补的空缺。
趁她还有一只眼睛可视,趁她还有一息呼吸尚存。
这一回,怎能不用自己的眼见证?
绿酒并不能明白她心间复杂情愫,但不知不觉间已为她的郑重所慑,低低道:“什么值不值得,你真是没事找事。”
凤欢兜停下脚步,扯下自己的面纱,凑近了绿酒。
“吓到你了没?”
猛然被那样一张丑陋恐怖的脸孔凑近,论谁都会悚然一惊。但绿酒平生最讨厌示弱,双目炯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凤欢兜,嗤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看了,就凭你还想吓我!”
凤欢兜笑了一笑,孩子气道:“我知道你胆子大。我吓不到你。”
她知道,所以值得。
倘若她容颜犹在,此刻必定眼波流转,脸靥如花,兰肌粉艳,婵娟风流,一颦一笑足以勾魂夺魄。
绿酒本来还想回嘴,心头蓦然一软,道:“你啊……老是莫名其妙就给人绑了,这次乖乖待在你姊姊身边,千万别再被乱七八糟的人劫了。”
凤欢兜道:“你原来也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啊,有什么脸面说我。你不也老是经常闯祸,不知死活?”
绿酒得意道:“我屡次遇险都毫发无伤。大难不死,有如天佑,岂是你能比的?”
凤欢兜道:“是是是,你福祚绵长,命格非同一般。我只好跟在你身边,稍微沾一点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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